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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轉型、主體性與文學的作用

2020-01-25 03:39:47鐘誠
文史哲 2020年6期

鐘誠

摘要:正如不能把魯迅走向左翼的選擇簡單解讀為“遵命文學”一樣,也不能簡單地用文藝與政治的歧途來概括魯迅的“左聯”實踐。魯迅與“左聯”的糾葛,一方面說明了他的選擇是具有目的理性色彩的社會行動,其中承載了他試圖尋求組織化力量以革新社會的愿望;同時也呈現了其深刻甚至超前的主觀理性與通過建構強大現代國家以制定良善制度的客觀理性之間的分歧。從此種分歧中,我們不但能發現魯迅進入到內部去展開批判和抵抗的、“橫站”的左翼立場,也能夠意識到中國的現代國家構建的必要性和復雜性。雖然“別求新聲于異邦”的魯迅對于近代以來所發展出的制度文明的領會不夠確切和深入,但他對主體性的重視以及由此發展出的特別的文學,對于今天的我們來講仍是重要的理論和實踐參考。

關鍵詞:魯迅;“左聯”;目的理性;“兩個口號”;現代國家

引言

自從20世紀80年代有論者提出“回到魯迅那里去”的口號后,魯學界就開始了一個“去政治化”的過程;當然,此一過程也遭遇到了實質性的挑戰,為數不少的論者曾指出,政治性本身乃是魯迅其人其思的內在組成部分。不難看出,主張回到“文學魯迅”或“思想魯迅”“哲學魯迅”的學者所針對的“政治”,并非主張“政治魯迅”的學者所理解的“政治”:前者所看到的是外在的政治權力及附屬其上的意識形態對文學者魯迅的某種有意無意的歪曲,后者注意的則是魯迅本人的思想和行動中不能抹除的政治性色彩。所以,一個值得提出的問題就是,作為文學者的魯迅本身所具有的政治性和“外在的現實政治”發生接觸時,會產生怎樣的結果?這個問題既隱含了某種對知識人來講具普遍意義的成分,也暗示了我們對魯迅的思與行的獨特性的期待。而對此問題的探索,不可能繞開魯迅與“左聯”的歷史糾葛。

關于魯迅與“左聯”的關系,學界的研究大致有“價值導向”路徑和“歷史考證”路徑兩類,前者偏向探尋魯迅的精神世界,后者關注魯迅的社會活動和社會關系。當然,試圖將兩種路徑相結合的研究也有相當數量。不過,在面對“左聯”時期的魯迅所做出的一系列“社會行動”時,這些研究大多未有明確的方法論意識,也就常常造成它們提出的觀點和得出的結論具有某種模糊性:要么給人以“言不盡意”之感,要么存在“虎頭蛇尾”之憾。有鑒于此,本文將借鑒馬克斯·韋伯(Max Weber)的“理解社會學”方法考察魯迅與“左聯”的關系,以對前面提到的兩種“政治”相遇的問題作一種嘗試性回答。在魯迅的“左聯”經歷中,受到學界較多關注且最具代表性的話題,大概是其加入“左聯”的動機與后果以及“第三種人”論爭和“兩個口號”論爭,本文亦將考察的重點放在這些方面。在完成上述考察后,本文還將從近代以來國家轉型的大背景出發,對魯迅獨特的關涉政治的文學作一反思。

一、卷入政治,抑或介入政治?

一種較為流行的觀點認為,作為杰出和深刻的作家,魯迅在晚年不幸卷入了現實政治,這對其文學創作產生了負面影響,比如他開始越來越關注時效性較強的雜文的寫作;另一些研究者則持相反態度,他們對魯迅的轉向和“左聯”時期的雜文寫作持理解進而贊賞的態度。兩派看似對立的觀點其實都有一個相同的預設,即魯迅之加入“左聯”乃是某種自主的價值追求的行動,而非被動遵從外在的命令。為了更好地理解魯迅此種與價值相關的社會行動,我們有必要提及韋伯關于社會行動類型的劃分。

韋伯將社會行動分為“四種理想型”,對韋伯來說,“理想型”概念的作用在于有效處理典型事件(而非統計學意義上的樣本)的歸因問題,并在此過程中找出行動者的真實動機。事實上,以往關于魯迅加入“左聯”動機的分析對于這四種類型都有所涉及,但基本上都并未自覺地運用理想型的方法。應該說,大多數既有研究都注意到了魯迅有關“左聯”的社會行動背后所蘊含意義的復雜性,故并不欲簡單地對其行動貼上某種標簽,但這并不意味著“理想型”的劃分是不必要的,因為按韋伯的原意,“理想型”并不同于貼上某種標簽,它是我們認識社會世界的必要手段;并且,它需要與現實進行對比以確定行動者的真實動機,并以此為基礎發現關鍵性變量,才能真正發揮解釋社會行動的作用。在這個意義上,諸多涉及“左翼魯迅”的既有研究其實是在根據材料不斷修正學術傳統中確立的理想型,然后直接用經過修正的理想型對魯迅與“左聯”的糾葛進行解釋,這樣便生產出了源自各種“不同的角度”的觀點。必須指出,大部分研究從客觀上看都屬于“歷史學的理想型”范疇,專注于對動機的闡釋,而對魯迅如何在局限條件下試圖落實其動機并無太細致的分析,因此,他們建立起的因果關系便顯得脆弱,很難完成一種有關“客觀可能性”的論證。而只有同時考慮到動機、過程與后果,才能算是妥當的解釋。所以,我們需要自覺地采用帶有一般性特征的“社會學的理想型”,以避免“歷史學的理想型”可能帶來的以動機解釋一切的邏輯陷阱。前面提及,魯迅之加入“左聯”可看作某種自主的價值追求行動,這符合韋伯所指出的理性行動范疇。韋伯認為,理性行動乃是行動者在主觀上有意識的行動。因此,要基于理論視角來理解魯迅的選擇及后果,韋伯所指出的社會行動的四種理想型中的“目的理性式”和“價值理性式”行動便值得我們注意。

不管從何種角度出發對魯迅與“左聯”的關系展開研究,大概都不會反對這樣一個共識:魯迅之加入“左聯”這一行動選擇背后必定有著某種價值信念和主觀意義的支撐。基于這樣的共識,有論者認為魯迅加入“左聯”與他在觀念層面的意圖倫理密切相關,是一種“價值理性式”行動。其實就觀念層面而言,魯迅的行動選擇不能被簡單地認為是基于意圖倫理或價值理性,至少他并未為實現某種終極的價值目標而不顧及其行動所可能帶來的后果。在“左聯”實踐之前的革命文學論戰中,他就批評過左翼文學青年的意識形態狂熱。丸山升在論述魯迅的“左聯”經歷時曾講,“對于魯迅而言,思想并非終極目標,目標與現實之間的‘中間項,才是問題所在”。這是一個重要的提示。在魯迅那里,不管是文學創作還是介入現實的政治,都隸屬于一個最終的目的:“人國”的生成。在東京的文學運動流產后,由文學的“無用之用”產生出“人國”的嘗試遭遇挫折,魯迅的實踐模式逐漸變成了否定性的批判和抵抗,而加入“左聯”可看作是他為了重新追求一種建構性而采取的行動(這種建構不是直接指向最終價值目標,而是指向“中間項”)。這并不同于自足的哲人被迫下降到城邦,而是“狂人”和“孤獨者”試圖成為“真的人”的嘗試,這里面包含有魯迅對政治權力的認識:他試圖為政治權力奠定一種道德基礎,也試圖進入到帶政治性的組織中為個體的自由意志(對應無處可逃的傳統的“鐵屋子”)尋覓到一種實踐空間。對魯迅而言,如果沒有(指向價值和目的的)自由意志,那么便不會有真正意義上的社會行動了。并且,此種社會行動直接指向的并非最終目的,而是“中間項”。前面講過,這些中間項是達成最終目的的手段;于是,在對魯迅的行動選擇的分析中,我們便有必要重點關注“目的理性式”行動這一理想型。在目的理性層面,行動著的個體不僅要在目的與目的、目的與手段之間進行衡量,還需考量目的與后果之間的關系。應該說,目的理性概念中所內含的這幾部分在魯迅的“左聯”實踐中都可以找到(當然,“目的理性式”行動這一理想型工具需要與情境結合才能向我們提供一種具解釋力的論說)。魯迅所面臨的與目的理性相關的任務的復雜性促使他的行動變得高度依賴情境,即他試圖通過對行動之局限條件( constraints)的主觀判斷而有所作為。

接下來我們對魯迅的目的理性式行動作一論述。盡管魯迅的社會行動高度依賴情境,但我們亦可從中發現某種一貫的意向性,即他試圖處理中間項問題(中間項對他來講既是目的也是手段)。早在1926年11月致許廣平的信中魯迅就說自己希望到廣州后同創造社聯合“向舊社會進攻”,他在革命文學論爭中對創造社和太陽社年輕作家的批評也指向他們沒有實際行動的能力。在《對于左翼作家聯盟的意見》中,魯迅強調了戰斗的重要性。尤應注意的是,這一次,這種“戰斗”與帶政治色彩的組織聯系起來了。為了致力于中間項的工作,在加入“左聯”后,魯迅不僅繼續其從青年時期就開始的翻譯和創辦刊物的工作,而且還注重發掘和培養年輕作家并參與一些重要的理論論爭;同時,他還推動大眾語運動,推廣木刻藝術等。更重要的是,在“左聯”時期,魯迅將創作的重心放在了雜文方面,開展社會批評和文明批評。如果說《新青年》時期的魯迅聚焦于對傳統的批判,那么“左聯”時期的魯迅則已然改變了全盤性的反傳統的思維模式(這種模式導致循環推理,無從找到實踐的切入點),而開始致力于解決這些中間項難題以試圖在建構方面尋找突破。這種建構所指向的終極目標自然是“人國”的產生。也正是這種聚焦于中間項的思路,推動曾經的孤獨者魯迅與“左聯”這一具政治性色彩的組織產生了交集并形成某種意義上的合力。在“左聯”成立大會上,魯迅認為聯合戰線“是以有共同目的為必要條件的”,進而指出,“而我們戰線不能統一,就證明我們的目的不能一致,或者只為了小團體,或者還其實只為了個人,如果目的都在工農大眾,那當然戰線也就統一了”。自然,“工農大眾”并非魯迅唯一的目的,可以說,“左聯”事務只是魯迅追尋意義的實踐中的一個部分,只是中間項之一,他并未完全將自己從屬于這一組織及其目的,因為他還有一直并未放棄的更“高級”的目的——“人國”的生成。所以,那種認為魯迅完全倒向左翼的觀點是難以成立的,他們只是將魯迅致力于“中間項”的努力解讀為一種思維模式和實踐模式的全方位改變。也只有意識到此,我們才能說,魯迅對于政治的介入是有限度的,這種介入對其來講是一種手段,而非終極目標。

加入“左聯”后,魯迅的社會行動有了政治性組織的支撐,這代表著反抗壓迫的“火與劍”的力量(盡管這力量在當時正處于低潮),這一點,是與《新青年》時期的團體完全不同的。遺憾的是,魯迅無法駕馭這種力量,或者更確切地說他從一開始就并未想要駕馭這種力量,去直接參與“左聯”具體事務的管理,而只是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使這力量有一種精神性的根基,使其往他所認為的正確方向上走。然而即使這樣,魯迅還是與這個自己參與并名義上被列為領導人之一的組織產生了沖突。不可否認,盡管“左聯”僅僅是中國共產黨的外圍群眾團體,并非政黨組織,但卻是受中央“文委”的領導。茅盾在其作于1935年尾的談及“左聯”的文字中就指出:“左聯的工作應該是文學工作,但中國左聯自始就有一個毛病,即把左聯作為‘政黨,似的辦,因此它不能成為廣泛的反帝反封建的團體;這一點,我在擔任書記時是感到的?!币虼嗣┒芟M白舐摰年P門主義的政黨式的組織應該被揚棄,應該在更廣大的基礎上建立起廣泛的反帝反封建的文學運動”。既然具政黨式組織(更確切地講,是革命型政黨組織)的特征,那么為了達成自身所設定的目標,便不能不帶有“集中制”的特征,而這種集中制又常常與科層制產生關聯。對此,魯迅的領會并不深入,于是,他的這一試圖突破中間項而與政治組織相關聯并嘗試賦予其精神基礎的努力便終究難以成功。對于自己與周揚等的沖突,魯迅本人更傾向于從人的精神狀態和權力壓迫機制重現這類視角去理解,而不是從科層制對人行動空間之限制的角度出發來解讀(盡管當時“左聯”的科層制還并不算嚴密,“左聯”當時的“地下組織”狀態又使其相對于標準、穩定的科層制來講多了某些“扁平化”的特征,但它絕不是“自由人的聯合體”)。為了目標的實現,科層制對內對外都常常表現出“對事不對人”的傾向。比如,有“左聯”參加者就曾指出“左聯”的關門主義做法有客觀原因,即“對敵斗爭的情況當時是非常尖銳復雜的”,所以對于如何“開門”,除了有文學觀點上的分歧之外,還有“屬于組織上的問題”。但“左聯”內部的分歧和權力斗爭,卻常常被歸結為“宗派情緒”,而非“組織上的問題”。這種看法在當時的“左聯”成員以及后來的研究者中并不罕見。

在科層制的約束下,魯迅在“左聯”成立大會上所提的要求和期待很多是難以實現的,因為這些要求和期待大多是建立在個體的自由意志而不是講求紀律的組織之基礎上,這才是魯迅與“左聯”實際控制人之間產生沖突的根本性原因。

當然,這種沖突在“左聯”內部也不是毫無彈性的,作為“中間人”,比如瞿秋白和馮雪峰就比胡風能更好地將此種沖突控制在一定范圍內(但從另一個角度看,瞿、馮二人的此種功能性存在恰恰也說明了魯迅與“左聯”的沖突是不可避免的)。魯迅本人曾經也認為通過“左聯”這一組織可以改造文人的性質,但最終他的預期并未真正達到:“我覺得文人的性質,是頗不好的,因為他智識思想,都較為復雜,而且處在可以東倒西歪的地位,所以堅定的人是不多的?,F在文壇的無政府情形,當然很不好,而且壞于此的恐怕也還有,但我看這情形是不至于長久的。分裂,高談,故作激烈等等,四五年前也曾有過這現象,‘左聯起來,將這壓下去了,但病根未除,又添了新分子,于是現在老病就復發。”換個更一般性的角度來看,魯迅的期待及其他類似期待落空的一個關鍵性原因,就在于魯迅和諸多加入“左聯”的人士的主觀理性并未與客觀理性產生有效的互動。即使魯迅的行動選擇有目的理性色彩,也并未真正促成上述互動。

也許與其他“左聯”人士不一樣,魯迅未能有效利用客觀理性的原因很可能部分源于其思想的“早熟”而非“不成熟”。受對現代性持批判態度的尼采和章太炎的影響,留日時期的青年魯迅就曾對當時流行的科學理性展開過批評,并提出過“偽士當去,迷信可存”的看法,但以今日之視角觀之,他當時的批判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自身的價值理性——對于人之精神進化的信念。頗值得注意的是,這種信念乃是與一種否定性的思維方式聯系在一起的?;蛟S是因為否定性的思維方式的存在,這種“立人”的信念在彼時并無真正意義上的目的理性的支撐,更不用說對客觀理性的領會。即使在與“左聯”發生交集時期其思想有了建構性和目的理性的色彩,這種建構性和目的理性也常常是與魯迅的主觀理性相關聯。不得不承認,某些時候,魯迅的這種主觀理性有接近客觀理性的色彩,卻仍是不系統的、片段式的(這種“接近”仍源于其個體日常生活經驗和文學體驗)??傊斞杆枷胫械倪@種注重人之主體性的“早熟”的思維模式與韋伯所發展出的認知現實的方式大相徑庭:在韋伯那里,解釋者應本著“價值自由”(value free)的態度,以自覺的理念型方法論意識去考察他人包括自身的社會行動,從而尋找一種社會科學意義的“客觀可能性”。這種“客觀可能性”往往是人們行動的重要局限條件,影響著甚至某種程度上決定了人們的行動能否達到預期的效果。

二、“第三種人”論爭和“兩個口號”論爭

“第三種人”論爭和“兩個口號”論爭作為左翼作家群的內部論爭,不只向我們揭示了不同的主觀理性之間的碰撞,還集中呈現了魯迅的主觀理性與客觀理性試圖對接的嘗試以及無法真正對接的困局(這種困局可看作是魯迅的內部政治性與外部現實政治相遇之結果)。透過這種嘗試及困局,我們可以更為深入地理解魯迅左翼立場的意義與局限。

這些論爭與魯迅的“階級論”關系密切。一個通常的看法是,魯迅是在革命文學論爭中從進化論走向“馬克思主義階級論”的,這有他自己的說法為證:“我有一件事要感謝創造社的,是他們‘擠我看了幾種科學底文藝論,明白了先前的文學史家們說了一大堆,還是糾纏不清的疑問。并且因此譯了一本蒲力汗諾夫的《藝術論》,以救正我——還因我而及于別人——的只信進化論的偏頗?!痹跒樽约核g的《藝術論》作序時,魯迅也指出普列漢諾夫“解明了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以及階級間的矛盾,以怎樣的形式,作用于藝術上……”。其實早在這之前,受國內文壇風向以及國民革命、孫中山聯俄聯共思想的影響,魯迅就很可能對蘇俄文學及文論有所留心,從其在國民革命時期的幾篇有關文學與革命的演講或文章中也可以看出某些明顯印記。其后,通過革命文學論爭以及翻譯活動,他將俄國革命和蘇俄文學、文論所傳遞的信息予以了某種吸收。那么,對于馬克思主義的“階級論”這樣一種新觀念,魯迅是以怎樣的姿態接受的呢?從其關于階級的言論我們不難判斷,魯迅并未簡單遵從馬克思主義的“階級論”這一解析社會結構和社會現象的理想型表達,而是對其作了某種擴展式理解,將“階級論”與權力壓迫機制的自我生產和復制結合起來領會(這里面包含了他對“國民革命”的親近)。這不能簡單解讀為從馬克思主義立場上的倒退,毋寧講,這是魯迅為了理解自己所遭遇的現實而不得不作的“修正”。而正是這種早在革命文學論爭期間就愈發明顯的主觀解讀,成為促發魯迅進入“第三種人”論爭和“兩個口號”論爭的根源性因素。

在發生于左翼文學陣營內部的“第三種人”論爭中,魯迅攻擊了看似客觀和超然的文學態度,但這并不意味著他所持的就是“遵命文學”的立場(盡管他是在馮雪峰的建議下作文加入論爭),他也不能被歸入蘇汶所謂前兩種人當中。進一步說,魯迅并未像蘇汶等“第三種人”那樣陷入下述難題:“在‘理智上接受革命,又不能擺脫出身階級的‘情感?!边@同魯迅對普列漢諾夫和盧那察爾斯基文藝理論的創造性解讀大有關系。在魯迅看來,“第三種人”并未正視階級結構和利益沖突存在的現實,當然也就回避了魯迅在面對大眾時的實質性困難(從魯迅的內在視野看,他們前述的難題只是形式化的,并未具有真正的主體性因而進入到鮮活的現實中),于是便用看似有理的獨立的文學創作取代了社會革新。魯迅對此并不認同:“生在有階級的社會里而要做超階級的作家,生在戰斗的時代而要離開戰斗而獨立,生在現在而要做給與將來的作品,這樣的人,實在也是一個心造的幻影,在現實世界上是沒有的。要做這樣的人,恰如用自己的手拔著頭發,要離開地球一樣,他離不開,焦躁著,然而并非因為有人搖了搖頭,使他不敢拔了的緣故。”應該說,魯迅在這里對“第三種人”的批判更多的是基于事實而非基于價值的批判。魯迅對源自“心聲”的文學創作自由的大方向是認同的,只是他的這種認同不是抽象的純粹理論層面的,而是必須以直面復雜現實為前提,他是以否定和批判的方式來實現認同,而這也是他之進入“左聯”展開實踐的一種獨特方式。

頗有意味的是,在1932年11月張聞天的《文藝戰線上的關門主義》發表,很多黨員批評家停止批判后,魯迅仍繼續著文對“第三種人”展開批評。這種獨立的選擇恰符合上述他介入“左聯”的方式。并且,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左聯”時期魯迅思維的一個特色,即更多從帶社會學色彩的外在視野出發思考問題,著眼于行為選擇帶來的“后果”,而不是拘泥于思想主張(例如“第三種人”的主張)本身。基于這種思維,他對“第三種人”之復雜性有如下認識:“……在這混雜的一群中,有的能和革命前進,共鳴;有的也能乘機將革命中傷,軟化,曲解。左翼理論家是有著加以分析的任務的。”“如果這就等于‘軍閥的內戰,那么,左翼理論家就必須更加繼續這內戰,而將營壘分清,拔去了從背后射來的毒箭!”這種在很大程度上來源于馬克思主義的社會學外在視野與他之前的關注國民性和動機的思維特征結合在一起,產生了較強的解釋力和批判力。應該說,魯迅對“階級論”的主觀解讀和對權力壓迫機制的自我生產及復制的擔憂跟上述結合密切相關。此種分析和批判特色在其后發生的“兩個口號”論爭中也可以看到。

“兩個口號”論爭發生之前,“左聯”已經在事實上解散,但魯迅的難題(主觀理性與客觀理性無法有效互動)并未隨著“左聯”的不再存在而消弭,反而在“兩個口號”論爭中展現得更為充分。之前關于“左聯”解散的爭議,就表明了魯迅對于組織化力量和培養“戰士”的重視,“兩個口號”論爭中的魯迅其實是想再次強調這一問題,這是他的主觀理性。也正因為他對“階級論”的認知是和權力壓迫機制的自我生產與復制聯系在一起的,所以他對“國防文學”中的取消“階級論”的傾向并不滿意,他認為這是沒有原則的投降主義。更進一步說,魯迅之轉向“階級論”的關鍵就在于他認為馬克思主義視野尤其是階級分析法幫助其進一步廓清了權力壓迫機制的種種偽裝,以達到一種深層理解,這種信念影響到了他在“兩個口號”論爭中的態度。在著名的致徐懋庸的信中,魯迅提到了自稱“指導家”的人和文藝戰線的“領導權”問題,意在反對權力壓迫機制的再次出現。當然,魯迅的這種理解在某些從現實政治策略出發堅持“國防文學”的人看來或有“不切實際”之處,但我們也從這“不切實際”中更看清魯迅的立場和擔憂。從其緣起、過程以及結果來看,可以認為這次爭論并無當時中共高層政治權力的主動引導和控制,而是帶有某種自發性質。不妨說,正是這種自發性質,一方面使得論爭的雙方都能更徹底地展現自身的立場;另一方面也使魯迅從自己的主觀視野出發,看到了權力壓迫機制之存在的自發性和頑固性。

在致魯迅的信中,徐懋庸將焦點放在魯迅“不看事而只看人”上,這引起魯迅的極大不滿,除去個性因素外,最主要的還是徐懋庸的看法降低了魯迅的立場和視野,使魯迅認為這種青年人的作風仍不能脫離壞的歷史的循環。魯迅對左翼的好感和馮雪峰、柔石以及瞿秋白這些具體的個體密切相關,不過這并不意味著魯迅的立場完全依憑私人關系而作出,不如說,私人關系的密切乃是基于魯迅本人的某種原則性思考尤其是對于革命人的信念,而徐懋庸當時并未真正領會這一點。

通過這一論爭我們可以看到,即使失掉了“左聯”這個載體,魯迅仍沒有完全放棄去尋求某種組織化的力量(尤其是階級的力量)。之所以選擇被壓迫階級作為組織化的力量,是因為被壓迫者的反抗應該是自然而然的,他們的立場和利益天然決定了他們具有反抗的可能。但魯迅發現他們并不能發聲(沉默的大多數),前述反抗的可能并未在現實中出現。他試圖去找到造成此種狀況的原因并促其出現,灌輸和強制的方式是他所不能認同的,只破壞不建設的力量也是他所警惕的。

那么,如何看待民眾尤其是“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底層民眾的(精神及物質)利益表達?魯迅早年基于“精神界之戰士”的立場對于民主多有批評;但是,他的“左聯”實踐豐富了之前他對民主的抽象批評。他更有深度地認識到組織化力量的重要性(這里包含了一種從“超人”和“狂人”到伊藤虎丸所謂的“普通人”、“戰士”的轉變)以及棘手性?!皟蓚€口號”論爭也可以看作是他從組織內部對于某種“精英”、“上等人”決策實為權力壓迫機制重生的反抗。這種反抗從他的主觀視野來看自然有助于“樸素之民”的發聲,但這絕不代表他就對大眾有不切實際的道德政治想象。

如果說,“左聯”對于魯迅來說是一種雖然并不令人滿意卻具現實性的組織化力量,那么,“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中的“大眾”一詞則暗含了魯迅至少從國民革命時期就開始的對另一種尚未成為現實的組織化力量的期待。這一期待與其說是迷戀“工農大眾”的力量,不如說是對于不斷自我生產與復制的權力壓迫機制的絕望的反抗。這種反抗因為其“左聯”實踐又多了一層意味:在反抗壓迫的同時,從革命營壘內部也可能不自覺地催生出新的權力壓迫機制;因此,更需反抗自己的反抗。應該說,不管是魯迅曾接觸或翻譯過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還是作為一種社會政治學說的馬克思主義本身,都未能充分重視魯迅所提及的這個權力壓迫機制的自我生產與復制的問題的復雜性。當然,從某種意義上講,魯迅提出的這個問題有些超前;或者說,因為他的文學對于“權力”的過于敏感,使得“戰士”的行動幾乎總是否定式而非建構性的。

三、國家轉型與魯迅的左翼立場

魯迅文學的起源,與近代中國的國家轉型密切相關。自魯迅的主觀視野出發,近代中國的變化乃是一個面對壓力而主動救亡的過程。與“富國強兵”的主張不同,留日時期的魯迅將救亡的根基放在了“人”之上:“所謂‘人,就是擺脫奴隸主和奴隸的循環怪圈,走在無限向上延伸之道路上的人之謂?!庇谑?,魯迅的文學“便成了對‘人的存在方式的不斷摸索”?;貒蟮聂斞附洑v了“十年沉默”而創作出的《狂人日記》代表了與過去立場的某種決裂,這大致可簡單地概括為從外向型的“立人”轉為內向型的自我拷問,當然也是“摸索人之存在方式”的魯迅文學的一個重要發展。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是,在“左聯”時期,魯迅的這種“內省”似乎并不如以前那么突出了,表面的解釋常常是因為他自個體主義轉向集體主義從而超越了原來的否定式的“內省”。本文前面已經闡明,魯迅之加入“左聯”乃是試圖處理“中間項”難題,而這“中間項”問題的棘手、艱巨,其實是通過他更為深層的自覺的“內省”而被認知的。所以,他在“左聯”時期所主張的“戰士”已經同留日時期所提倡的“精神界之戰士”有所不同:前者是身處無物之陣中抉心自食但并不放棄行動的孤獨者,后者卻是期待自己能“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摩羅派詩人??梢哉f,“左聯”時期的魯迅并未成功地從之前形成的循環推理怪圈中突圍,甚至循環推理成為其“中間項”問題突破的最大障礙(“中間項”問題的出現本身就暗示了魯迅試圖在建構的方向上有所作為),其應對之道就是社會政治革命與革命人(“戰士”)的培養雙管齊下。左翼文學陣營內部的“第三種人”論爭和“兩個口號”論爭已經顯示出他并不簡單地遵從社會政治革命的邏輯和策略,《故事新編》的寫作則通過對中國思想傳統中代表人物的反思提示我們革命人(“戰士”)的產生以及其行動之難。魯迅對“階級論”的接受和他對生存、溫飽與發展問題的關心息息相關,不管如何,這些關懷要落實,總需要主體的主動推動。但在他看來這種主體推動總是會帶來“已經意圖到的后果”(比如某些壞傳統和權力壓迫機制的再現)??梢哉f,魯迅試圖以行動和實踐來打破循環推理怪圈,這種行動指向“革新”,但這種與“中間項”問題關聯的行動背后并無理論的確信,最終只能成為一種否定性的反抗。

魯迅這種主體推動的困境很大程度上來源于前面一再提及的他的主觀理性與客觀理性之間缺乏有成效的互動。這種客觀理性不是某種依靠權力從外部輸入的系統化的意識形態,而是對人類之行動、互動以及由此衍生出的規則、制度的洞察所產生的具普遍性意義的知識;更重要的是,它并不保持抽象封閉的形態,而是持續地對經驗世界開放且由此修正、發展自身。其實魯迅并非沒有觸及這種客觀理性,比如,他對權力壓迫機制的自我生產與復制和對人世間不平等現象的關切,客觀上都指向了(雖然對此未必有明確系統的認識)一種“社會人”的基本生存及發展困境——基于資源稀缺而產生的競爭。這種競爭所帶來的沖突(其極端圖景即是托馬斯·霍布斯所謂的“自然狀態”)必須要由制度來約束,其中最為基本的制度即是界定權利的制度。在這些界定權利的制度當中,與現代世界的興起最為相關的就是以資產界定權利的制度,因為這種制度能夠將競爭導向促進生產的發展和創新的涌現,進而為公共利益的實現和人類文明的演進創造條件。蘇格蘭啟蒙運動的重要思想家大衛·休謨曾以三條抽象正義規則對此進行表述。因為種種局限條件(尤其是交易費用)的存在,這種以資產界定權利的制度常常不能自發地產生,而是需要某種力量的推動,從近代以來歷史發展的經驗看,其中最為有效的推動力來自于“現代國家”(modern state)。在魯迅生活的時代,中國最為迫切的任務就是要由一個傳統的立基于農業文明之上的中央集權的帝制國家轉變為一個具有強大的組織力和行動力的現代國家,以應付不斷擴張的全球資本主義體系對于傳統社會業已形成的相對停滯狀態的沖擊。從中西歷史的比較視野看,中國實際上很早就確立了理性化的國家組織,但這種國家組織雖然早熟,卻并非真正現代意義上的國家,反倒在某種意義上阻礙了社會向前推進的可能。帝制結束后,孱弱的民國政制依舊不能有力地應付這種沖擊。其后的國民革命和共產黨的革命不管其主觀目的如何,在客觀上都不得不指向這一構建現代國家的任務。

不過,在魯迅那里,國家常常是以一種壓迫工具的形象出現,在對民族主義文學的批判中,他將國家的壓迫上溯到了階級的壓迫。他認為,民族主義文學只看到了對外的強大國家的必要,卻并未擺脫深層的殖民地心態;更重要的是,這種文學的提倡者沒有重視甚至回避了國家機器對內展開階級壓迫并產生出權力壓迫機制的必然歸宿。在這種思路的基礎上,“國家問題”對于魯迅來講便不是最為迫切最為核心的問題,盡管從這種思路出發可以引申出如何約束國家的壓迫性權力的問題。魯迅早年對民主的批判以及后來介入左翼文學陣營內部的論爭,已經表明他對國民性改造的一貫重視和堅持;否則,在他看來,任何制度和實踐都會在醬缸中被染色變質。所以,魯迅已經提示出真正的“革新”的出現必須有某種前提,他看到的前提是對于國民性的改造,他沒有明確系統地認識到的前提則是界定權利的基本制度之建立。改造國民性有賴于文學的啟蒙和“戰士”的“實做”,而界定權利的基本制度的落實則不能離開“現代國家”。文學者和“戰士”魯迅所追求的國家乃是一種立基于人的主體性之上的“人國”或者說“自由人的聯合體”,這應該可與西方思想界所謂“積極自由”的傳統建立起某種關聯,現代國家則是一種理性化的現實制度構建。在這里,我們又一次看到了魯迅的超前。這種超前是魯迅之前兩次超前的邏輯意義上的根底。魯迅的第一次受尼采等影響的超前及其挫折造成了從“超人”、摩羅派詩人向“狂人”的轉變。在“左聯”時期的魯迅先是接受然后再越過普列漢諾夫和托洛茨基的理論,進而主張一種“階級的主觀主義”則可看作是第二次超前,此時的超前是自覺的,并不同于彼時尚未明確意識到的超前。這第二次超前并未使魯迅迷信無產階級和底層大眾的力量,他更看重的是當下的“戰士”的行動。魯迅以其深刻的文學抵抗了第一次超前,并力圖通過第二次超前來靠近現實,抵抗理論教條,這些都是他在既有的時代環境和自身知識架構下所作出的理性選擇,但在他的主觀理性和前述客觀理性之間,仍存有一道明顯的鴻溝。

關于文學與民族國家( nation-state)建構的關系,魯學界和文學界已有討論,但重點大都放在民族或國族( nation)層面,而非國家的組織制度(state)層面,這使得我們缺乏一個關鍵的角度來反觀魯迅思想及實踐的挫折。那么,我們可否說,向客觀理性的關鍵一步沒有邁出,魯迅自己的文學要負很大的責任?實際上,仔細揣摩我們就會發現,在作為學習對象的西方文化本身處于混戰狀態的時代,生活在東方的魯迅已經用其獨特的文學對諸種外來思想和理論(常常以進步或超越的名義傳人)實現了最大程度的創造性吸收(這其中不乏抵抗),之所以能如此,與他的以文學為中介的左翼立場是分不開的。什么是魯迅的左翼立場?這顯然不能僅僅用簡單的“志在革新”來概括,而要從其在“左聯”時期的“橫站”姿態人手來理解。在“左聯”成立大會上,魯迅曾講,“‘左翼作家是很容易成為‘右翼,作家的”。若將魯迅的原意作一種合理的引申理解則是:志在革新的人若不直面現實,很容易變成壓迫者的幫忙或幫閑,甚至成為虛無主義者或阻礙進步的反動者。為人民大眾的左翼立場本身也是有著某種曖昧性的,因為人民大眾有現實中的和想象中的兩種面相。而進入到上述自己營壘和人民大眾都具有的裂縫中去(也就是魯迅所謂的“進入到實際的斗爭中去”),堅持韌性的戰斗(大眾語運動、木刻畫運動等也是這戰斗的題中應有之義),凝聚組織化的力量以尋求革新舊思想、舊制度,才是魯迅所理解的真正的左翼立場。

魯迅這種獨特的左翼立場其實在革命文學論爭期間就已逐步成型。在此期間,他翻譯了一系列蘇俄文論作品。這種左翼立場并沒有教條化地接受時代流行的馬克思主義觀(通過其集中持續的雜文寫作以及托古喻今的小說創作,魯迅抵抗了不能正視現實的宣傳文學和口號文學),通過翻譯,他發現蘇俄文藝界內部也存在諸多理論論爭,并對這些論爭給出了自己的判斷;或者說,這些論爭豐富了他自己之前的左翼立場。前面所提到的進入自己營壘和人民大眾都具有的裂縫中去,以及魯迅部分接受的蘇俄文論中的“階級的主觀主義”,都是與他的“超前”相關聯的主動的理性選擇。應該說,不管是早年不自知的還是后來自覺的超前,都與魯迅的文學對主體性的關注有很大關系。對于任何外部傳人的新思潮,他總要從主體的視角切入進而理解。他對于改造國民性的堅持,也源于對主體性的生成之關注。然而,遺憾的是,這種主體性卻阻礙了他獲取另一種具客觀意味的制度文明的思路。實際上,魯迅對于傳統文化“不攖人心”的批評,對“沙聚之邦”和“無聲的中國”的批判、對吃人禮教的控訴以至對左翼文學陣營的內部批判,都指向了在中國難以消除且不斷擴張的“以等級界定權利”的制度(自然,受制于時代和知識氛圍,他對此并無系統的理論認識)。在他看來,這種等級制度下的競爭以壓抑人性而非高揚人的主體性為特征,這導致了文明活力的喪失、人之精神的退化以及權力壓迫現象的產生。他的“左聯”實踐甚至讓他看到了“以等級界定權利”的制度(也即通常所謂的權力壓迫機制)在未來的不可避免性??墒枪陋毜摹皯鹗俊眴拘殉H说呐K究是難以成功的。最近幾百年的人類歷史表明,現代意味的能促成良性競爭和激發微觀個體活力的文明層面的突破,往往只能在常人世界的基礎上通過制度變遷而非精神覺醒來達成。因此我們可以說,雖然對主體性的高揚使得魯迅的文學達到了一種區別于傳統世界觀的現代意識的新高度(或者說他的文學正是與他的實踐困境共生的;這一點魯迅自己似乎也有所意識),使其獲得了某種“進入真實的歷史”的契機,但對主體性的過分重視,也使他深刻的左翼立場無法在建構性的方向上真正有所著力。

“進入真實的歷史”、進入前述兩種裂縫中去,當然是基于一種主觀理性而展開的社會行動。本文前已提及這種主觀理性并不能回避來自客觀理性的批判和反思,那么,客觀理性如何保證某種程度的客觀正確性,而不被時代潮流蒙蔽或成為一種徒有客觀外表的主觀理性呢?

首先,我們要回到最根本的人類社會境況中,也即“稀缺一競爭”的現實。正是在這個微觀現實基礎上,衍生出制度和制度變遷等問題。這是任何“進入真實的歷史”的嘗試都必須面對的根本處境,若忽略這個微觀的現實基礎,常常會產生諸多看似客觀實則主觀的、缺乏中間機制也難以與經驗對接的整體主義論述。其次,我們還需回到當時中國所處的具體情境中。紛亂時代中的魯迅敏銳地把握到了人之生存、溫飽與發展這條基礎性的價值標準,并以此來抵抗種種虛假意識。全球資本主義體系對于中國文明的沖擊是全方位的,而沖擊也未嘗不是一種革新的契機,只要有利于人之生存、溫飽與發展,我們便應奉行“拿來主義”。具根本性意味的解決“稀缺→競爭”問題的制度文明自然最應當在“拿來”之列。而這種“拿來”要成功,則需以具較強組織能力和行動能力的現代國家的成功構建為前提。我們還應認識到,所謂的客觀理性并非一成不變的教條式的天然定律,它是可以容納情境的理性,需要向經驗開放;它是不管基于什么樣的主觀出發點,在客觀形勢的“壓迫”下,最終都不得不意識到的一種基本的制約性因素(盡管不同的個體或群體會使用不同的話語方式對此進行描述或解釋)——魯迅是沿著這個“不得不”的思路走向了對階級的重視(從其主觀理性來講,他認為階級是比國家更深刻、更有力的分析社會尤其是分析等級壓迫現象的工具),而未停留在“國家”這里。相比之下,應該講,國家是一種更為根本的制約性因素:魯迅并未無視國家,他的文學一直與現實中的民族國家構建和“人國”理念息息相關,但因為過于注重主體性的緣故,他并未真正從一般性制度的層面來理解國家。頗有意味的是,也正是這種對于主體性的執著,使得魯迅并未教條式地接受當時流行的“階級論”,而發展出“階級的主觀主義”。魯迅對于“階級論”的主觀解讀也啟發我們,現代國家作為一種制度構建要取得成功,也并非不需要主體的推動。并且,在構建過程中以及構建成功后,如何制約權力的濫用尤其是國家的專制性權力(despotic power)的擴張,以及防止權力壓迫機制的生產和復制,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議題。

馀論

在結束本文之前,我們還有必要討論一個常被忽略的有關“方法”的話題。既然魯迅關注國民性的改造以及有獨特的“個人主義”的立場,那他的這種立場和韋伯式的注重闡釋主觀意義的個人主義方法論有無相似之處?事實上,在其文學作品和雜文中,魯迅確實有這種從具體個體切入話題和現象的傾向;另一方面,在魯迅受到馬克思主義影響后,他又開始接受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分析方法。這兩種方法在魯迅那里相互纏繞,有時候甚至是相互沖突的。究其原因,還是當時教條式的階級方法論解釋力不足,而基于個體的微觀分析(比如魯迅常用到的動機分析和心理分析)路徑常常能把握住關鍵性局限條件而具有較強解釋力。魯迅之所以沒有一直堅持后者,乃是因為后者的主要作用在于解釋和批判(必須指出,這種解釋雖然關注主觀面向,但缺乏韋伯式的系統的以“理想型”為核心的科學方法論思維),而非促成宏觀層面的建構。他接受階級分析法的目的之一(雖未曾明言),乃是想在建構性方向上著力,以尋求某種組織化的力量,進而擺脫“孤獨者”的境地。為了彌補這種指向建構的階級分析在解釋力方面的不足,以及與此相伴隨的整體主義敘事的抽象(解釋力不足和抽象敘事就意味著基于此的推斷常會出錯,故不利于建構),魯迅引入基于個人視角的主體性并試圖融合二者(這促成了“階級的主觀主義”的產生),但因為忽視了一般性的制度視角,這種融合并未成功地指向社會政治層面的建構,倒是增強了魯迅自身思想的否定性和批判性。事實上,魯迅的上述融合的努力仍未真正走出之前的循環推理,但對此的探討加深了我們對于其循環推理之頑固性的理解。

上述關于方法的討論將我們帶到這樣一個問題面前:如何理解魯迅式文學的作用?其實這一問題的背后關涉到另一個重大的問題:我們如何行動?魯迅在“左聯”時期對社會科學的重視說明其一定程度上延續了“五四”以來的文化革新思路,對社會科學知識(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蘇俄文藝理論及其所依托的馬克思主義關于社會科學的論說)的基于主體的創造性吸收也是文化革新的題中應有之義。文化沒有革新,行動就是盲目的,在這個意義上魯迅的文學已經超越了狹隘的文學范圍,成為真正的“為人生的文學”。在魯迅那里,文化革新的根本乃是作為主體的人的革新??墒遣坏貌怀姓J,他主觀上試圖吸收社會科學知識的嘗試的實踐運用并不成功。有一個混淆必須澄清:不能因為魯迅通過其文學達到了對現實和歷史的某些較深刻的剖析,就認定魯迅的文學開創了一種新的、成熟的認識方式。情況可能是這樣:正因為魯迅在認識方式上陷入了困境并試圖尋求突圍,他才能看到一些被方法和理論奴役的人所不能看到的東西。另一方面,他所看見的這些東西以及他的深刻,卻也可能阻止其領會另一種一般性的制度變遷的思路(這種思路是可以向經驗開放的,并且某些制度安排也可以促成一種底線意義上的規則正義的實現),并成為導致其無法展開有效行動的重要原因。

綜上,我們以魯迅的“左聯”經歷為切入點,探討了其內在的政治性與外在的政治發生關聯時所產生的值得關注的現象,并根據國家轉型這一大背景,對這些現象予以理論性的剖析??梢哉f,魯迅與“左聯”的關系是復雜而多面相的,“文學與政治的歧途”這一稍顯模糊的判斷并不能充分概括我們的研究。本文不僅呈現了追求“人國”和致力于培養“戰士”的魯迅的主觀理性與客觀理性之間的分歧,亦指出了魯迅的主觀理性與其他的主觀理性之間的分歧,正是在這重重分歧和糾葛中,魯迅的“左聯”實踐才成為我們須時時回顧以尋找理論靈感和實踐參考的歷史事件?;仡櫄v史,我們不應苛求魯迅,因為他畢竟在種種理念和環境的局限中達到了很多同時代人難以企及的高度,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就僅僅愿意停留在他的精神遺產中孤芳自賞。

[責任編輯 劉京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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