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影

青山外

引子

江湖傳聞，當今世上有兩大高手，一位名叫無影，一位人稱凌風。

無影身在江湖，不受任何人的管束。他除暴安良，行俠仗義。幾年來，即使被他救過的人也沒有清晰地看到過他的相貌，因為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連他的影子都常常跟不上他的身體，每當被救之人說出感謝的話時，無影早就不見了，只剩下他的影子在聽著被救之人的那些感激之言。

凌風身在朝堂，擔任當今皇帝的三品護衛。他行動之快堪比疾風，勝似迅雷。每當樹葉搖動，小草點頭，人們總是分不清到底是真的起風了還是凌風來了。凌風常去的那條大街，水果攤老板李老三要是看到突然一陣風吹走了攤上二斤蘋果，并且自己手上同時多了幾枚銅錢——那準是凌風剛才來過。每當此時，李老三總是感嘆：“既有好身手，又有好操守，卻給這個無道皇上當侍衛，真是太可惜了！不過，水果早就漲價了，你也該稍稍停留會兒，問問價再給錢吧，唉……”

究竟是無影更快一些，還是凌風更快一些呢？這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經常談論的話題，甚至，為了拼個高下，雙方的粉絲經常爭得面紅耳赤，大打出手。

誰更快？無影和凌風似乎不太想知道結果，因為多年來江湖人從未見這二位大俠見面比試過。究竟是他們不想見面比試呢，還是不能見面比試？每一位說書先生都有自己的解說版本。但是，有一個人不想聽任何一種解說，他只想看到真實的結果。

01? 最想知道答案的人

這個最想知道結果的人是當朝皇上。除此之外，他更希望的是以后天底下再也沒有人提出“無影和凌風誰更快”這個問題，因為在他看來任何高手對皇權都可能是威脅。他不想受到任何威脅。

皇上有自己的打算，正所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假如將來某一天，這個無影要是對皇上有了興趣，前來行刺，那時凌風護衛如果正巧不在身邊的話，其他大內高手肯定防不住。那么，他這顆天下最尊貴的腦袋肯定不保。何況，凌風和無影至今還未交過手，凌風是不是無影的對手還是未知數……皇上每天擔驚受怕。

除了擔心無影，皇上其實也有除掉凌風的念頭。因為，所有大內高手里只有凌風有一點不聽話。

有一次，正是凌風輪值夜間護衛，皇上喚他進寢殿：“凌風，朕要派你殺掉無影……”

凌風很驚訝：“皇上，為何要殺無影？無影何罪？”

“罪名？我還沒想好。難道，朕要殺誰，還非要他有罪不成？”

“微臣認為，即便皇帝也不能想殺誰就殺誰，也得按律行事！”

皇上面色陰沉，說道：“朕覺得無影這個人的存在對朕的安全可能存在威脅！”

凌風回道：“這只是您的想法。如果哪天無影真的威脅皇上了，微臣會拼死保護皇上，那時再殺掉無影也不遲。假想的刺客，不等于真正的刺客。”

皇上一時無言以對，轉而又說：“傳說你和無影同為輕功絕頂之人，到底誰更快一些，人們都想知道——難道你不想知道嗎？”

凌風回道：“皇上，微臣也盼著有機會能和無影公平比試，一分高下。不過，不一定非爭個你死我活，點到為止即可。到時，不管結果誰勝誰負，微臣和無影完全可以交個朋友。微臣還可以勸無影為皇上效力……”

皇上很不耐煩，打斷道：“行了，朕知道你的想法了。你退下吧！”

凌風聽命退下。

02? 燕兒飛的秘密

凌風不僅有主見而且思路清晰，這讓皇上暗暗害怕。唯命是從的奴才對主子來說才是好奴才，皇上一直這么認為。

可是，每一個活生生的人都不免有自己的想法，單單憑著高官位、厚俸祿，很難保證他們都死心塌地聽話、為自己賣命。為此，皇上暗命太醫院研制了一種“洗心丹”，每到過年，皇上在給所有大內侍衛設宴時，就親自偷偷將數十顆洗心丹碾碎，摻到酒水、飯菜里。洗心丹吃一次，藥效一年。

別人吃了洗心丹后，對皇上的旨意都是無條件執行。但是，皇上發現，洗心丹對凌風的效果不太明顯。

如果世上沒有無影這個潛在威脅的話，皇上早就除掉凌風了。皇上琢磨著，眼下還是先除掉無影比較好，既然沒法指望凌風去除掉無影，那就只能另想辦法了。

皇上背著凌風，親自從其他大內高手之中選出一個輕功最好并且擅長暗器的高手，綽號“燕兒飛”，親自監督，讓他刻苦訓練了一年。

這一天，燕兒飛的訓練終于結束了。皇上給他一道密旨，說了三個字，燕兒飛點頭躬身，倒退幾十步，然后雙腳輕輕一點地，就離開了皇宮，像一只消失在黑夜里的蝙蝠。

第二天，街上關于無影的傳聞火速多了起來。小販說無影偷了自己的銀子，商人說無影砸了自家的店鋪，農夫說無影毀了自己的菜地……行俠仗義的無影一下成了無惡不作的無影。如今人們稱呼無影時總是在前面加一個“壞”字——“壞無影”。只有皇上和燕兒飛清楚，這壞無影就是燕兒飛——假無影。

一天晚上，當燕兒飛站在一戶人家的屋頂上，正準備揭瓦開洞、入室為非作歹時，一個人出現了。這是一個中等身材的人，他背對著燕兒飛，身穿黑衣，手持短劍，此刻，他的身下真的無影。真無影出現了！

看到真無影，假無影心下一驚，雖然這個場面他已經在心中演練了無數次，但是真正碰到無影，他還是有點兒慌。

真無影慢慢說道：“你是誰？竟然假冒我的名字作惡？”

燕兒飛覺得這聲音好熟悉，好像他在皇宮里聽到過，但是他卻一時想不起來這聲音屬于誰。

“說，你是何人？！”無影又問了一句。

“你不用管我是誰，只需知道我是來取你性命的。”燕兒飛說。

說話的同時，燕兒飛突然俯身，將他身上帶的所有暗器——袖箭、飛鏢、飛蝗石、金針一一打向無影周身三十六道大穴！

燕兒飛覺得自己的輕功肯定比不上無影，要是近前對戰，肯定沒有無影招數快。那么，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暗器攻殺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他想得太天真了。無影最快的其實不是他的輕功，而是他的感覺。在他眼里，燕兒飛剛才的這個行動，只是一系列慢動作而已。

燕兒飛的暗器一出手，他就看到剛才無影站立的地方只有他的影子，不見了他的身體！再厲害的武器，對影子也是沒有任何殺傷力的。

“糟了！”燕兒飛叫道。

此刻，無影早已站在了他的身后，并且解下了他的腰牌，掏出了他懷中的密旨，趁著月光讀完了上面的字，然后將腰牌和密旨揣入懷中，最后用他的短劍揮了一下——燕兒飛口中的“了”音還沒發完整，就沒了動靜。

假無影成了真無命。

03? 凌風與洗心丹

皇上得知燕兒飛計劃失敗后，徹夜難眠。

很快，皇上又想出一計。經過反復斟酌，皇上認為這個計策更為縝密，更有把握。

一天下午，皇上在御書房召見凌風。

凌風拜倒，問道：“皇上，何事召見微臣？”

皇上徐徐說道：“愛卿平身。你也知道，朕是個好奇心很強的人。俗話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你和無影大俠到底誰更快的問題，一直縈繞在朕的心頭。所以，朕決定下個月十五，在御花園設一比武臺，請無影大俠前來和你一決高下，讓世人知道誰是‘天下第一輕功。放心，朕絕不會讓人暗害無影！”

凌風有些欣喜，但是也有些疑慮：“不過，皇上，怎么讓無影知道這個消息？無影到時會來嗎？”

皇上很有信心，說道：“愛卿放心，朕這就傳旨下去，命各州各縣遍貼布告，寫明誠邀無影大俠參加‘天下第一輕功比武之事，用不了多久，消息就會傳遍天下。相信無影大俠同樣想知道當今天下誰最快，他不會不來！”

凌風聽完拜謝，說道：“微臣遵旨謝恩！”

皇上詭異地一笑，說道：“愛卿，接下來的日子你一定養精蓄銳，一心備戰，朕還是更希望你能取勝！好了，你這就退下吧！”

凌風再次拜謝，告退。

皇上真心盼著下個月十五。當然，他希望二人的比武不是一次友誼賽，而是一場殊死搏斗。凌風現在的脾性越來越不符合應該誓死效忠的大內侍衛的職業道德了，反而更像是講究江湖道義的大俠……洗心丹怎么對凌風沒有什么效果呢？是不是給他服用的洗心丹劑量不夠呢？要不要單獨給他加一倍的量呢？

皇上思量著，可也只能想想罷了，因為現在沒有洗心丹了。太醫院密煉好洗心丹，足足需要一年時間，現在距煉成還有兩個月呢。

其實，洗心丹的作用確實很強，但是皇上忽略了一點，內力強功夫好的人對藥物是有一定的消解作用的。凌風的輕功登峰造極，身子輕了，心境也輕了，因此，洗心丹沒有洗徹他的心，對他只起了一部分作用。個中奧秘，皇上不知道，凌風自己也不知曉。

04? 無影來不來

十一月十五，御花園內早已清理出一個不大不小的空場，比武臺搭好，兩丈來高，十丈見方，覆以錦繡。

比武臺東面，豎起一桿十丈多高的旗桿，旗桿上面挑著一面旗幡，上寫大字“天下第一輕功比武大會”。

比武臺中央，放著一張檀木小桌，小桌上碼著黃金三千兩——這是準備獎給勝者一方的。

皇上在數十個大內高手的保護下，坐在北面準備觀戰。其他三面，數百文臣武將，或坐或立，井然有序，也都在等待觀看這場絕世高手的比試。

凌風坐在比武臺西北角的一把椅子上，看上去，他在很平靜地等待著無影，胸有成竹的樣子。

實際上，凌風現在的心思很亂，他想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很多很多……有些問題他老是琢磨不明白：為什么感覺現在的自己不像當初那個自己？當初那個自己該是什么樣的？為什么當初很多事情現在回憶不起來了？為什么感覺現在自己好像身處險地？……

洗心丹隨機洗掉了凌風記憶中的一些事情，缺少了這些記憶，他腦子中很多事情之間缺少聯系，沒有邏輯了。

凌風想著想著，下意識地摸了摸衣兜，兜里竟有大內高手燕兒飛的腰牌，還有皇上給燕兒飛的“殺掉無影”的密旨！他想不明白這兩樣東西為什么在自己手里，他好像在夢中殺了燕兒飛。

眼看日落月升，無影還未前來應戰，圍觀的文臣武將們有點不耐煩了，大家都沒吃飯，只能渴了喝點水，肚子都餓得咕咕叫，誰都怕自己一離開就會錯過一場千載難逢的好戲。

一個文臣來到皇上跟前，斗膽說道：“陛下，微臣看來，無影可能不會來了吧？”

皇上斜了一眼這個臣子，說道：“你知道什么？江湖中人，總是喜歡夜間比武。你要耐不住的話，就回家吧！”

這個臣子只好退下，但是他不敢回家，凡是來的，都不敢中途回家。皇上沒走，臣子怎敢離開？

皇上也餓了一天了，御膳房端來幾次飯菜，他都沒心思去吃。他想，除掉心頭之患之后，再用膳也不遲。

凌風不懼饑渴，輕功造詣極高的他，三四天不吃不喝也不在話下。

天黑了，起風了。風不大，也不小，可刮起來就一直沒停，直至子夜。

凌風喜歡風，他多么希望自己像風一樣輕快，像風一樣自由，像風一樣無影無蹤啊！但是，風，要是被拘禁了，那就不能稱之為風了，那就是空氣。況且，風是不會被人拘禁的，只能是風自己拘禁自己。

凌風閉著眼睛，在風中，他的心思反而會更加寧靜。

不知什么時候，凌風睜開眼睛發現比武臺中央站上了一個人。一個和自己身材相仿的人，背對著他，身穿黑衣，身下無影。

此時，在凌鳳眼里，比武臺四周空空蕩蕩。不知何時，圍觀的皇上和群臣們早已不見——凌風沒去想這是為什么，因為無影來了，萬萬不能分心。

05? 找到自己

“你是無影？”

“我是無影。”

“你何時來的？”

“這不重要。”

“你不該來。”

“我知道，皇上想要殺我。”

說著，無影扔給凌風一個包袱，凌風接住、打開，包袱里面是燕兒飛的腰牌，和皇上給燕兒飛的“殺掉無影”的密旨。

凌風一摸自己懷里，空空如也，頓時渾身冷汗冒出。凌風坦誠地說：“咱們不用再比了！我認輸，我的輕功不如你。”

“其實，你輸給了自己。要知道，最高境界的輕功需要超越自我，講究自在逍遙，能像風一般來去不定，像云一樣心無掛礙。你的身心都受了拘禁，沒有超越自我。”

“在理。那么，無影，你的輕功就是當今天下第一了！”

“不是。我的身心也沒達到自在逍遙的境界。當今天下輕功第一的應該是我的老師——藐姑射山人，雖然他隱居避世，世上沒有幾人聽過他的名字。”

“你、你是藐姑射山人的弟子？”

“不錯。”

“你能不能轉過身來，讓我看看你的正面？”

“什么？正面？我一直在正對著你呢！”

“可我看到的卻是你的背面！”

“奇怪，我看到的你，也是在背對著我！”

他們的對話突然停頓了許久。

凌風看到，無影的影子時而來到他的身下，時而隨著風飛走。

凌風沒有動，但是感覺自己和無影的距離卻是忽而遠，忽而近，有時仿佛差點就要貼在一起。

時值子夜，月明，風疾。

明月讓凌風的心靈明凈了許多。疾風也吹起了凌風遺落的記憶。

“其實，我的老師也是藐姑射山人。”凌風說。

無影沒有回話。

“但是，我記得藐姑射山人平生只收了一個弟子。”凌風繼續說。

無影還沒有回話。

“他叫……無影。”凌風突然想起了什么。

無影已然不在。

比武臺四周圍觀的皇上和群臣們，根本沒有看到什么無影來了，他們只是看到凌風獨自在那里，一會兒站，一會兒坐，自己比畫，自言自語，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可是風太大，他們聽不清凌風說的什么。

就在大家各種猜疑時，凌風突然沉默了……轉瞬間，一陣風從臺上刮了下來，撲向皇上！

皇上在風中看到了凌風，也看到了他揮起的短劍……然后，他就看不到然后了。

誰也沒料到會發生這一幕。

皇上身邊的侍衛根本來不及保護，因為凌風實在太快，他們也萬萬沒想到凌風會這么做。

埋伏在宮墻上的數千名大內侍衛，死死記著皇上先前的命令——時刻注意比武臺，要在凌風和無影同時出現時一齊放箭——所以，他們也沒來得及阻攔，眼睜睜地看著凌風乘風悠然而去。

凌風走了，帶著他的秘密。

這個秘密，無影的遠房表弟小驚雷也是知道的。當初，小驚雷推薦無影來皇宮當侍衛，無影為了隱藏自己的身份，決定在皇上面前改用“凌風”這個名號。當看到皇上的各種陰險殘暴后，無影為了營救那些賢臣的家人，常常化裝改扮對受難之人施以援手，所以在夜間他還用“無影”這個名號。可是，后來無影服了洗心丹，洗心丹洗掉了他記憶中“凌風”和“無影”之間的聯系。

這個秘密隨著小驚雷的突然離世隱形了，但是，當藥效變弱，再加上聽到自己最敬愛的師父——藐姑射山人的名字時，這個秘密好像突然又發了芽，出現在了無影的腦子里。于是，那個自由自在的無影又回來了，他又重新回到了江湖，回到了天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