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彬
【摘要】《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正式簽署,全球最大規模的自貿區建成在望,但貿易保護主義興起、價值鏈重塑、地緣政治博弈加劇等使亞太地區宏觀經濟環境發生重大變化,各國經濟發展利益訴求更為多元,區域經濟一體化進程面臨更為復雜的挑戰,尤為值得關注的是區內競爭性因素上升、區域大多邊深入合作難度增加,美國加大對亞太事務的介入力度。對此,中國需堅持施行開放的地區主義,早日促成RCEP生效實施,穩定中美經貿關系,在推進區域經濟一體化的過程中積極參與國際經貿新規則的制定和新機制的構建。
【關鍵詞】RCEP 亞太合作 經濟一體化 【中圖分類號】D80 【文獻標識碼】A
2020年11月15日,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歷經8年磋商終于達成,這“不僅僅是東亞區域合作極具標志性意義的成果,更是多邊主義和自由貿易的勝利”。該協定覆蓋全球人口、GDP、貿易總量約30%,具有重要地緣政治、經濟影響力。但生效實施仍有待時日,印度、美國等國將有何作為仍存變數,加之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區域經濟一體化進程面臨的復雜形勢有增無減。
近年來,亞太經濟受制于全球經濟結構性、周期性等風險因素,出現有效需求不足、貿易投資不振、債務水平高企等問題。美國單邊主義政策加劇地緣政治動蕩,區內宏觀政治經濟環境復雜。
經貿緊張關系加劇。此輪區內經貿關系調整主要以貿易摩擦的對抗方式展開,范圍廣、震蕩強、持續久,美國系直接推手。在雙邊層面,除中美經貿摩擦,美國還迫使韓國對輸美鋼鐵制品實行配額限制,重議雙邊自貿協定;終止給予印度發展中國家貿易普惠待遇(GSP),迫其重談貿易條件;壓日本在農產品、汽車等領域妥協,簽署《日美貿易協定》《日美數字貿易協定》;日韓因二戰時期勞工補償等問題矛盾激化,相互采取激烈的報復措施;中韓經貿關系因韓國部署薩德反導彈系統問題倒退。在多邊層面,美國施壓墨西哥、加拿大,迫其在汽車、乳品市場等方面讓步,達成《美國-墨西哥-加拿大協議》,替代《北美自由貿易協定》。中美經貿關系重構成為影響區域經貿關系的重大不確定性因素,沉重打擊原有利益格局,并對RCEP前景形成壓力。
價值鏈重塑加速。此輪區內價值鏈重塑始于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前,主要受成本收益關系驅動,部分勞動力密集型中低端產業、行業、生產環節等向具有生產成本、貿易比較優勢的越南、印尼等地轉移。美國貿易保護主義政策進一步擾動區內分工及貿易、投資、資源配置。中國持續向全球價值鏈上游攀升,區內產業和貿易轉移效應顯著,也出現向日本、韓國、美國等發達地區遷移現象。目前,區域內價值鏈、產業鏈調整仍在加速進行。
地緣政治因素影響上升。中國代表的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群體崛起,推動世界權力和經濟重心從歐洲、大西洋地區向亞洲、太平洋地區傾斜。以購買力平價計,2018年,西方工業七國的經濟總量在全球GDP總量中占比降至29.72%,為歷史最低水平,亞洲新興和發展中國家這一數字為34.2%。而在1980年,該指標分別為50.87%和8.92%。國家和地區間實力與地位消長使國際秩序、規則調整、變革壓力加大,大國競爭加劇,矛盾、分歧增加,呈多重復合博弈態勢。主要經濟體之間政治、經濟關系飽受沖擊。特朗普和拜登均意在利用美國傳統優勢地位,繼續主導國際秩序新規則的制定。在此背景下,中國南海、臺海等局勢時為大國紛爭擾動,成為地緣政治、經濟博弈前沿,其走向成為決定地區形勢的重大風險因素。
亞太地區宏觀政治經濟環境的變化改變了經濟體之間的利益分配格局和各自發展預期,使區域經濟一體化進程面臨空前復雜挑戰。
區域內經貿關系基調由“合作”轉向“競爭”。上世紀90年代后,合作成為區內經貿關系基調,一體化步伐除在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時期略有放慢,長期保持加速勢頭。1991年,區域內生效的雙邊和多邊自貿協定僅有5個,目前增至160個。中日韓、東盟10+3等多邊合作各有推進。奧巴馬政府后期對亞太地區的地緣政治考慮上升,啟動“重返亞太”戰略,力推構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搶奪新多邊貿易規則制定先手,經濟體相互競爭的一面增強且呈新特征,即不僅約束締約方之間與貿易、投資、市場準入相關的“邊境”政策行為,而且向所謂“邊境后”內政領域延伸,要求討論競爭中立、勞工權利等方面的高標準、嚴要求。日本、澳大利亞等較發達經濟體達成《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在推動形成新貿易形態、貿易模式、貿易規則等方面占據先發優勢。印度、越南等發展中經濟體實力仍弱,難以同時應對邊境和邊境后措施談判。一些新自貿協定對貿易、投資自由化水平要求更高,形成一定排他效應,而非像以降低關稅壁壘等為基本目標的自貿協定,更強調包容性。
大多邊經濟一體化路徑遭遇阻力。自上世紀九十年代,亞太地區深化經貿合作多以達成大多邊自貿協定、建立一體化市場為實現路徑,如“東亞自由貿易區”、“東亞全面經濟伙伴關系”、亞太自貿區。2017年達成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但未涵蓋中國、韓國、印尼等重要經濟體,難以實現一體化市場等目標。
大多邊經濟一體化路徑遇阻原因復雜,一是各方利益訴求分歧大。各方在發展階段、產業結構等方面差異顯著,對一體化所帶來福利期待不同。發達經濟體希望就知識產權等達成高標準規范,發展中國家則主張以關稅、配額等手段加強自我保護。二是政治問題干擾。中日、日韓之間時因歷史問題關系緊張,一體化進程常出現“進二退一”情形。三是大國干擾。美國等西方勢力并不完全樂見東亞、亞太地區經濟協作水平提升,不時直接或借力予以掣肘。
所以,亞太地區雙邊、小多邊、區域和次區域自貿安排發展迅速,已達成的雙邊自貿協定數量居全球各地區之首。2007年,亞太地區簽署并生效的雙邊自貿協定僅為21個,至2017年則增至127個。同時,這也帶來了可能導致合作效率降低的“意大利面碗”效應。
美國加大對亞太地區事務介入力度。美國視亞太為其全球戰略部署前沿,隨其對華戰略認知的變化,不斷加強軍事等資源整合。2017年,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明確中國為競爭對手,拜登也稱中國為美國“最大的競爭對手”。美國擬訂“印太戰略”,與日本、印度、澳大利亞重啟旨在制衡中國影響力的“四邊安全對話機制”(QUAD),并輔以“藍點網絡計劃”,擬通過密切與東盟投資、貿易關系,增強對地區事務的影響力。日本提出“印太構想”、韓國則制定了“新南方政策”、東盟推出了“東盟印太展望”予以呼應。顯然,美國因素對區域經濟一體化的直接影響迅速提升。
亞太宏觀政治經濟形勢愈益復雜多變,中國可選擇具有全局影響的重要議題,穩步推進,尋求突破,勾畫出順應時代發展要求的新一體化路線圖。
推動RCEP盡早生效。RCEP是亞太區域經濟一體化發展的關鍵步驟,落地實施有助于提升地區產業鏈效率,支持多邊貿易體系。除因降低貿易壁壘而給成員國帶來普遍福利,也為探討與CPTPP等自貿安排對接的可行性創造條件。
各方務必把握RCEP簽署良機,促其早日生效。目前,政治層面問題仍需審慎應對,一是印度參與RCEP問題。印度消極立場產生的政治效應或將發酵,某些國家出于大國平衡考慮或改變行動策略。二是持續激發中日韓合作動力問題。三國長期充當東亞區域合作“發動機”,是亞太產業鏈順暢運行的關鍵環節,相互合作是促使RCEP成功的必要條件。中國應向日韓強調支持RCEP帶來的實際收益,即不僅可為無雙邊自貿協定的中日之間、日韓之間創造事實上的自貿關系,也可發揮緩沖功能,減少歷史問題等帶來的沖擊,保持三國經貿關系穩定。
穩定中美經貿關系。中美于2020年初達成第一階段貿易協議,緩解了高度緊張的貿易關系,但經削減后的美國對華平均關稅稅率仍近20%,雙方關于競爭中立、技術轉讓等結構性議題分歧尚未彌合。
為穩定中美經貿關系,一方面,需切實履行協議,并積極準備后續談判,漸次形成中美新經貿關系的基礎框架。所謂后續談判,一是指下一階段貿易談判,對關鍵結構性議題中方充分研討對案。二是指適時主動與美國就重要問題展開磋商,如雙邊投資協定談判,推動形成兼顧雙方利益的資本流動新規則。另一方面,繼續發揮中國超大型市場作用,提高美國商界對華“黏性”。第一階段協議客觀上肯定了中美相互依賴、相互需求的現實性。中國市場對美商具有強大吸引力,特別是芯片等高新技術行業,中國獨一無二的市場規模、豐富多元的需求、強大的資源整合能力才可為其技術和產品提供廣闊應用場景。
積極參與制定全球經貿新規則。區域經濟一體化進程也是經貿新規則制定的過程。國際經貿規則正加速重構,舊規則機制的調整改革與新規則機制的形成創立并行展開,為一體化進程注入新議題,提出新任務。關稅與非關稅壁壘、爭端解決機制、政府補貼等仍是談判焦點、難點。同時,數字貿易規則、環保與勞工標準等議題日益突出。CPTPP等以高標準、高水平、便利化與自由化為目標,成為建章立制、催生國際經貿新規則的重要平臺,首次將數據流通、政府補貼等寫入自貿協定?!睹滥訁f定》《日美數字貿易協定》等也在電子商務、數字貿易規則方面先行一步。
近年來,中國在降低關稅壁壘、加強知識產權、環境保護方面取得顯著進步。中國加權平均關稅稅率僅為4.4%,與美國、日本等發達國家接近,談判實力大為提高。當前,亞太地區數字經濟發展迅速,數字貿易額大增,傳統貿易格局、價值增長模式發生深刻變化。中國需盡早準備就該議題與貿易伙伴展開磋商。為此,一是發揮中國跨境電商交易量大和電子支付手段應用普及優勢,針對海關監管、關稅征收、電子驗證、支付結算等建立標準規范。二是加快關于數字貿易相關立法工作。歐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DPR)已成為其參與相關談判的政策依據。三是在堅定維護數據主權原則基礎上,在跨境數據自由流動與數據存儲本土化問題上展現靈活性,如與各方就個人信息和數據存儲使用等方面的作法交流互鑒,細化信息數據分類分級監管措施。
促進“一帶一路”倡議與亞太區域經濟一體化協調發展?!耙粠б宦贰背h面向亞洲大陸與太平洋,向中亞、西亞、南亞等地區,輻射能力強,在深入推進亞太區域合作方面獨具優勢。實施七年多來,改善了區域內基礎設施建設水平和互聯互通狀況,提高了經濟要素流動與資源配置效率,激發了市場連接和增長的潛力。聯合國有關機構對其積極作用高度肯定。但因部分國家對“一帶一路”心存防范,二者不僅未能相互促進,反而出現矛盾增加現象。今后,在推動區域合作進程中需更充分體現政府目標的原則性與政策行動的靈活性,對此前共建“一帶一路”的實踐進行梳理、總結經驗,進一步明確目標,加強規劃,引導其向更高質量、更高水平發展。首先,在贏得國際社會更廣泛政治支持的基礎上,進一步提高項目質量,增加開放度、透明度,調動更多政府、組織、企業等主體的參與積極性。再者,側重發揮倡議在基礎設施建設與聯通方面的優勢,從長遠看,這有助于為區域合作奠定更為堅實的基礎。第三,在共建“一帶一路”過程中,進一步發揮企業自主性和市場配置資源的積極作用,創新在第三方市場的競爭合作模式。
責編/谷漩 美編/宋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