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晨
舌尖是人類味覺的掌舵者,是味覺之巔,舌尖上面的每一個味蕾,都是感覺的紀錄者,匯聚著對人間美味的細膩體驗。食物的美味,與舌尖相遇,觸動心靈,引發靈魂的顫動,激發我們內心對人間五味的感慨。舌尖上凝聚的風暴,幻化成生命中語言的力量,舌尖也傳遞出話語的魅力,讓我們的情懷得以表達。
酸﹑甜﹑苦﹑辣﹑咸五味使中國菜的味道千變萬化,也為我們在況味和回味各自不同的人生境遇時,提供了一種特殊的表達方式。在廚房里,五味的最佳存在方式,并不是讓其中有某一味顯得格外突出,而是五味的調和以及平衡,不僅是中國歷代廚師和中醫不斷尋求的完美狀態,也是中國在說話的藝術上所追求的理想境界,一種平衡的中庸之道,即喜怒哀樂之未發,發而皆中節。做飯不能窮極追求一種單一的味道,會讓人難以下咽,說話不能說得太滿,過滿則虧。話也不能多說,只要點到為止,直擊要害就好,必要時還要保持沉默。就像做飯的時候,調味品不能多放,放多了則失去了佳肴的靈魂,只要致中和,那就是美滿。
猶記得小時候我一點也不喜歡吃苦瓜,可每周都有那么一天,就像國際慣例一樣,飯桌上總是有一道菜是凈炒苦瓜。每次我只要舔一口,苦澀的味道就在舌尖打轉,直達心間,我下意識就把還沒來得及咀嚼的苦瓜吐出來,嘴里還發出“呸﹑呸,真難吃”的聲音。媽媽這時候就會調侃我不識人間苦滋味,說我不喜歡吃,是因為我不能明白其中的感覺。后來逐漸長大我才明白,經歷四季的變換,我們總會把苦澀藏在心里,把幸福變成佳肴,呈現在四季的餐桌之上。苦瓜入口時是苦澀的,但是細嚼慢咽品嘗后帶常來一種甘甜,這種甘甜是洗滌心靈的甘露。人們喜歡把苦瓜稱作半生瓜,也許我媽媽像我一樣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同樣也不愛吃苦瓜。隨著時間的流逝,走過大半生,在人生每一次旅程中,她的舌尖與苦瓜久別重逢,睇清世間所有定理,到大悟大徹后,將當初狼吞虎咽的苦澀消化與升華,那一刻她坐擁世間所有美好的云霞。到現在,媽媽走過大半輩子已吃得出半生瓜的睿智。她很珍惜這種淡定的心境,甘苦之后是更加清甜。每個人走過大半生,總是會跟各色各樣的人相逢,總是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事情,總是要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與形形色色的人交談。如果用食物與舌尖的相逢看待人情世故中的交往,有的是讓人叫絕的天作之和,有的是令人動容的邂逅偶遇,有的是令人擊節的相見恨晚。我們都應該從舌尖舔舐食物中學會為人處世的大道,將食物中所蘊含的人生哲學折射到語言交談之后中,投射到人生的每一個角落。
但是很多時候,舌尖品嘗出的味道是很難描述的,舌尖的力量是那樣蒼白無力。吃到好吃的食物,你只能說它好吃,你向別人傳達的信息也僅僅是這個食物多么好吃而已。就像你舌尖感受到的糖醋排骨是酸甜的,水煮魚片是鮮美的,爆炒肉片是香咸的,但是你無法準確地告訴另外一個舌尖它們的味道是如何的酸甜﹑鮮美﹑和香咸。你不能直觀的讓他人感受出“多么”這個詞語背后所蘊的深度。
舌尖上的言語有時也顯得單薄無奈的,我們在表達我們自己的感受時,往往都是詞不達意。就像周國平先生所說的那樣,對于人生最重大的問題,我們每個人都之能在沉默中獨自面對。我們可以一般地談論愛情,孤獨,幸福,苦難,死亡等等,但是,倘若這些字眼確有意義,那屬于每個人自己的真正意義始終在話語之外。我無法告訴別人我的愛情有多溫柔,我的孤獨有多絕望,我的幸福有多美麗,我的苦難有多沉重,我的死亡有多么荒謬。我只能把這一切,藏于舌尖,藏于心中。我所說出所表達出的東西只是思考的產物,只是舌尖所蘊含的力量叫囂著想要突破沉默的桎梏,而那寫潛藏在舌尖深處的那些力量,是無法宣泄的,所以最后也卻也只能回歸沉默。“一切高貴的情感都羞于表白,一切深刻的體驗都拙于言辭。大悲者會以笑虐弄命運,以歡容掩飾哀傷。丑角也許比英雄更知人生的心酸。”
我很喜歡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中的一段話:“食物中蘊藏的美味,有鹽的味道,山的味道,風的味道,陽光的味道,也有時間的味道,人情的味道。這些味道,已經在漫長的時光中和我們種種情感和信念混合在一起,讓我們幾乎分不清哪一個是滋味,哪一種是情懷。”
總有一種味道以其獨有的方式,每天都在舌尖上提醒著我們,認清明天的去向,不忘昨日的來處。舌尖的力量,才下舌尖,又上心間,相溶于血液,外露于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