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侃

公開數據顯示,2019年上半年,全國共查處酒駕醉駕90.1萬起,其中醉駕17.7萬起。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2019年上半年全國法院審判執行數據也顯示,在審結的刑事案件中,危險駕駛罪首次超越盜竊罪,排在第一位。
就上海而言,2019年全市危險駕駛案件數量同比上一年度增長79.2%,在各類刑事案件中排名第二。記者從上海市金山區人民檢察院了解到,該院自2015年至2019年間,共計辦理危險駕駛案件798件,總體上呈現出逐年增長的趨勢。其中提起公訴770件,不起訴28件,認罪認罰的犯罪嫌疑人占比約81%。數據顯示,夏冬兩季是醉駕案件的高發季。從案發時間看,夏冬兩季的深夜和凌晨是醉駕案件的高發時段,案發時間在晚上6時至晚上12時的有545人,占比68.3%;凌晨0時至6時的有134人,占比16.8%。
另一方面,這些危險駕駛案件中,引發交通事故的案件比例較高。據了解,除公安機關設卡檢查外,大多數危險駕駛案件均因引發交通事故而案發,比如,因酒精的麻痹作用,危險駕駛行為人容易發生追尾、剮蹭、撞擊等交通事故。在金山區檢察院辦理的危險駕駛案中,引發交通事故的共有281件,占比35.2%。其中,單車事故57件,機動車與機動車事故191件,機動車與非機動車或行人事故33件。
值得注意的問題在于,立法將醉酒駕駛入刑顯然是想動用刑法對該行為進行規制,但是從數據來看,危險駕駛案件的數量卻呈增長趨勢,我們應當如何看待數據背后所反映的問題?同時,從這一點上講,是否可以認為,對醉酒駕駛科處刑罰并沒有起到一般預防的作用?
金山區檢察院第二檢察部夏雪松檢察官認為,危險駕駛案件的數量多,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其中有兩個因素尤為明顯,首先是我國全社會駕駛員的基數非常大;其次是如今公安機關的查處力度在不斷加大。就前者而言,醉酒駕駛于2011年入刑,從那時到現在,我國的經濟持續增長,隨之而來的是私家車普及率的不斷提高。相應地,駕駛員基數也在不斷增加。至于后者,如前所述,隨著社會經濟的不斷發展,國家近年來對公共安全的關注度也在日益提高,這也不難理解公安機關的查處力度在不斷加大。可以說,受到上述兩個因素的影響,危險駕駛罪案件數量逐年攀升,也在情理之中。
另一方面,危險駕駛罪案件數量居高不下,是否能夠說明醉酒駕駛入刑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夏雪松檢察官表示,不能簡單地對此下結論。必須要厘清的概念是,危險駕駛案件數量不等于醉酒駕駛行為的數量。近年來醉酒駕駛行為總量應該是趨于穩定的,但是,因為公安機關打擊力度的原因,危險駕駛案件數量仍呈現出上升態勢。另一方面,醉酒駕駛入刑之后,的確發揮了積極的預防作用。文章開篇所述2019年上半年全國的數據還顯示,因酒駕醉駕導致死亡交通事故1525起,造成1674人死亡,分別同比減少20.7%、20.4%,這至少說明醉駕入刑的確有效遏制了醉駕類交通事故的發生。“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醉酒駕駛行為會在達到一個臨界點之后逐漸減少,進而促進危險駕駛案件數量的減少,直至穩定在一個較低的水準。”
我國刑法第5條規定,刑罰的輕重,應當與犯罪分子所犯罪行和承擔的刑事責任相適應,是為罪責刑相適應原則,也是我國刑法三大原則之一。司法實踐中,對于醉酒駕駛的案件同樣也會面臨這一原則的“拷問”。
去年9月24日晚,陳某某和幾個朋友聚餐喝酒。22時許,陳某某找來代駕開車。當代駕將陳某某送至其居住的小區后,陳某某認為馬上就到自家車庫了,于是讓代駕先回,由自己開車入庫,結果被路人發現并報警。經鑒定,陳某某血液中乙醇含量為104mg/100ml,已經達到醉駕的程度。最終,陳某某因危險駕駛罪被法院判處拘役一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一千元。
問題在于,在類似案件中,對行為人酒后挪車“一米”,在小區、停車場挪車等行為科處刑罰是否有違罪責刑相適應這一原則?對此,夏雪松告訴記者,罪責刑相適應是我國刑法的基本原則之一,不論在立法過程中還是司法實踐中,都必須貫徹這一原則。因此,對于這一問題,他認為需要從兩個層面來回答。首先,從立法層面來看,醉酒駕駛的行為入刑,本身就是針對該行為所造成的嚴重危害后果,以及隨之而來的民眾的呼聲所做出的決定。換言之,在立法之時就已經充分考慮了打擊必要性等方方面面的因素。
其次,根據《道路交通安全法》規定,道路是指公路、城市道路和雖在單位管轄范圍但允許社會機動車通行的地方,包括廣場、公共停車場等用于公眾通行的場所。機動車,則指以動力裝置驅動或者牽引,上道路行駛的供人員乘用或者用于運送物品以及進行工程專項作業的輪式車輛。因此,從司法實踐來看,短距離挪車的行為只要符合醉酒駕駛機動車和在道路上這兩個條件,無疑就應當依法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同時,我們也會綜合考慮犯罪嫌疑人的醉酒情況、造成的后果以及一貫表現等因素,在法定刑期范圍內作出不同的量刑建議。對于情節輕微的,還可以進行相對不起訴,這都是罪責刑相適應的體現。”
對于在道路上危險駕駛機動車的行為,當然必須以法律的手段予以制裁。但是,在動用刑法進行規制之前,我們必須反問:是否有擴大刑法處罰范圍之嫌?其實在德國,就有不少學者認為,刑法的擴張有許多特點與表現,其中有一條便是在刑法典中設置大量的抽象危險犯和幫助犯的正犯化條款。危險駕駛罪作為一個典型的抽象危險犯,是否有擴大了刑法處罰范圍,擴大了犯罪圈之嫌呢?
夏雪松認為,單純地討論某些條款究竟是擴大還是縮小了刑法處罰的范圍是沒有意義的,畢竟很難準確界定犯罪圈應有的大小。不過他同時表示,或許換一個角度來回答這一問題更為合理,亦即醉酒駕駛這種行為的危害性究竟有多大,對此有沒有動用刑法進行處罰的必要性?“眾所周知,醉酒駕駛是風險極難控制的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如果將其作為結果犯,也就是必須等到實際損害后果發生之后才進行懲治,顯然有種亡羊補牢,為時晚矣的感覺。事實上,將危險駕駛罪設定為抽象危險犯,在保護公共安全法益方面,賦予了該罪名極大的震懾作用,成效是顯著的。醉酒駕駛入刑,就是用最嚴厲的方式警醒公眾:不能酒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