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戶集中度與企業慈善捐贈

鈔康健

一、引言

近年來，我國經濟發展迅速，企業也更加重視履行企業社會責任。企業對于社會責任的投入是提高自身良好聲譽的關鍵舉措。研究表明，企業積極履行社會責任可產生諸多正向影響，例如塑造品牌口碑、緩解融資約束、提升股東價值等。因此，我國企業對于企業社會責任愈發重視，并不斷加大對于企業社會責任的資金投入。作為企業社會責任的主要表現形式，企業慈善捐贈數額逐年遞增。據2019年慈善捐贈統計報告可知，我國社會慈善捐贈總量達到1 701.44億元，其中企業捐贈金額占總量的61.71%，相較于2018年增長4.56%，達到931.47億元。慈善捐贈投入的增加，對于加快脫貧攻堅進程、縮小貧富差距和建成小康社會等都具有重要意義。

企業參與慈善捐贈行為的動機，一直是學術界的一個研究熱點。那么，企業參與慈善捐贈的原因是什么呢？學者們從三個方面進行了總結：聲譽動機、戰略動機、政治動機。聲譽動機認為，企業參與慈善捐贈可以提高企業的知名度，增加企業的價值；戰略動機認為，企業慈善捐贈便于獲得社會金融方面的支持；政治動機強調，企業慈善行為可以獲得國家有關部門在稅收等方面的優惠政策。基于上述理論觀點，通過實證研究發現，企業規模、CEO任期、大股東持股比例、高管貧困經歷、研發投入、制度環境和管理層語調等因素，均對企業慈善捐贈行為有較為顯著的影響。然而，這些研究較多地關注企業內部治理或者外部宏觀環境等對企業慈善捐贈水平的影響，而從企業客戶的視角進行相關研究較少。

那么，客戶集中度會對企業的捐贈行為帶來影響嗎？這是本文試圖回答的核心問題。筆者以2008-2018年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對客戶集中度與企業慈善捐贈之間的關系進行分析，并對客戶集中度影響企業慈善捐贈的作用機制進行研究。結果發現，客戶集中度越高的企業，慈善捐贈水平越低。這主要是客戶集中度過高增加了企業的融資約束程度，進而企業會選擇降低對于企業慈善捐贈的支出。進一步對外部競爭市場程度進行劃分發現，客戶集中度對企業慈善捐贈水平的影響在市場競爭激烈時更為明顯。文章的主要結論在替換關鍵變量、改變回歸模型等穩健性檢驗后，結果仍然保持穩定。

本文的貢獻主要包括三個方面：首先，對于企業慈善捐贈的研究大多是以企業內部治理或者外部宏觀環境為視角，從客戶供應鏈角度展開研究的較少，尚且沒有文獻對客戶集中度影響企業慈善捐贈水平的機制進行研究。本文利用中國上市公司的前五大客戶銷售額數據，從客戶供應鏈的角度拓展了影響企業慈善捐贈的因素研究。其次，本文分析了融資約束在客戶集中度與企業慈善捐贈關系中的部分中介效應，豐富了現有文獻中關于客戶集中度對企業經濟后果影響的研究。最后，本文發現不同市場競爭程度下，客戶集中度對于企業慈善捐贈水平的抑制作用有明顯的差異，對此進行了進一步分析，對后續關于客戶集中度的深入研究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二、文獻綜述與研究假設

學術界對客戶集中度的研究產生了較多成果。研究證實，客戶集中度對公司業績、投資效率和企業創新等方面均有顯著影響，目前學術界對于客戶集中度的經濟后果研究有兩種不同觀點：一種觀點認為，擁有較高的客戶集中度可以保證企業正常運營，有利于企業長期發展，也便于與客戶加強商業交流，利于企業及時根據客戶需求，改善企業經營狀況，降低企業融資約束程度，提高資金使用效率，對企業創新和持續發展有重要作用。然而，另一種觀點則持相反意見。他們認為，隨著客戶集中度的增高，越容易加劇融資約束，一旦大客戶面臨破產風險或者尋找其他供貨商，企業就會因為失去大客戶而增加企業經營風險，對企業持續發展產生不良影響。可見，企業與客戶關系產生的經濟后果還未形成統一的結論，而本文對于客戶集中度與企業慈善捐贈的研究，有助于豐富客戶集中度相關經濟后果的研究。

（一）客戶集中度對企業慈善捐贈的影響

客戶集中度過高，會加劇企業的融資約束。一方面，客戶集中度過高，會加劇企業的內部融資約束。究其原因不難看出，這是由于它會導致企業對關鍵客戶的依賴程度逐漸增大，由于大客戶具有較強的議價能力，企業往往會在降低銷售價格、延長支付貨款等方面做出妥協，這嚴重危害了企業自身的利益，擠壓企業的現金流，從而降低了企業承擔社會責任的熱情。在市場環境背景下，大客戶由于自身的優勢地位，有更多可以選擇的企業進行合作，一旦大客戶放棄與原來企業之間的合作關系，企業將直接失去大量訂單，從而失去在行業中的競爭力。同時，如果大客戶由于自身存在的問題而陷入財務危機甚至宣布破產，企業也會由于大客戶的丟失而減少銷售額，加大企業的經營風險，增加企業的融資約束程度，進而使慈善捐贈投入減少。另一方面，客戶集中度過高，會加劇企業外部的融資約束程度。由于客戶集中度過高的企業會存在隱藏的風險，銀行等金融機構會對企業的風險進行綜合評估，很可能會降低企業貸款額度，繼而導致企業付出更高的資本成本和債務成本，加大企業的外部融資約束，當企業無法通過內部融資來提高資金使用效率，也無法通過外部融資獲得資金時，企業的融資約束程度將增加，企業會選擇預防性地降低對慈善捐贈的投入。基于此，本文提出第一個研究假設：

H1：企業的客戶集中度越高，企業的慈善捐贈水平越低。

（二）客戶集中度、外部市場競爭程度與企業慈善捐贈

基于資源依賴理論，資源的優越程度和市場競爭能力呈正相關，并且優勢資源具有價值性、稀有性、獨特性等特點，從而使其形成競爭優勢的資源具有一定的壟斷性。外部市場競爭程度是衡量市場壟斷程度的一個重要指標，外部市場競爭越小，說明企業的壟斷程度較高。當市場競爭程度較低時，企業處于行業壟斷地位，失去大客戶的風險也會降低。當外部市場競爭程度較大時，同行業的企業會為了爭奪客戶而提高企業的信息披露，降低信息不對稱。但是，市場競爭越激烈，企業對客戶的依賴度也就越高，大客戶很有可能會為了尋求更高的利潤額而選擇與同行業其他企業合作，增加企業經營風險，企業為了應對風險很有可能會持有更多的現金，或維持較低的負債水平，企業會選擇預防性地降低對慈善捐贈支出。基于此，本文提出第二個研究假設：

H2：外部市場競爭環境越強，客戶集中度降低企業慈善捐贈水平的作用越顯著。

（三）客戶集中度、融資約束與企業慈善捐贈

前文已經分別論證了客戶集中度對企業慈善捐贈之間的負向關系和外部市場競爭程度在這種關系中的調節作用。那么，客戶集中度影響企業慈善捐贈水平的作用機理是什么呢？企業的融資約束是否會發揮中介效應？通過前文分析，我們發現客戶集中度過高，會加劇企業的融資約束程度，進而會限制企業慈善捐贈水平。基于此，本文提出第三個研究假設：

H3：融資約束在客戶集中度與企業慈善捐贈水平的關系中具有部分中介效應。

三、實證研究設計

（一）樣本與數據來源

本文從國泰安數據庫中獲取了2010-2018年所有A股上市公司前五大客戶信息，并手工查閱上市公司年報對缺失值予以補充，共涉及16 265個公司——年度觀測值。其中，慈善捐贈數據來自國泰安數據庫中財務報表附注項下的營業外收入或支出，手工對“具體項目”這一類別進行篩選，并將企業用于慈善捐贈支出的金額進行匯總，得到企業的年度慈善捐贈總額。其他企業財務數據均來自國泰安數據庫。在數據選擇過程中進行了如下篩選：（1）剔除了金融保險業、ST、*ST的樣本；（2）刪除負債率在100%以上的樣本；（3）剔除數據存在嚴重缺失的企業樣本；（4）為降低變量異常值的影響，對連續變量進行1%分位和99%分位的Winsorize處理。本文采用Stata15.0和Excel對數據進行處理和相應的統計分析。

（二）變量選擇

1.因變量。慈善捐贈：借鑒戴亦一等的度量方法，本文對國泰安數據庫營業外收入或支出中“具體項目”這一類別整理后將公益性或非公益性捐贈金額加總作為企業年度慈善捐贈總額，若企業慈善捐贈金額為缺失值，則本文用0代替該企業的慈善捐贈總額，最后用慈善捐贈總額加1后取自然對數作為該企業當年慈善捐贈水平（Donation）的替代變量。

2.自變量。客戶集中度：本文借鑒王雄元等的研究，運用企業前五大客戶銷售額占企業全年銷售總額的比例（CC5）來衡量該企業的客戶集中度，并在后續檢驗過程中用企業第一大客戶銷售額占企業全年銷售總額的比例（CC1）來進行替代檢驗。

3.調節變量和中介變量。調節變量：對于產品市場競爭程度的衡量，目前文獻最普遍的度量方式仍然是采用赫芬達爾指數（HHI指數），HHI指數越大，證明市場競爭程度越弱；反之，HHI指數越小，證明市場競爭程度越大，壟斷程度越低。文章按照年份對HHI指數取中位數，對于企業HHI指數大于年份中位數的，把它賦值為1，定義為低競爭組；反之，定義為高競爭組。HHI指數的計算方法為：各個企業當年收入占行業總收入比例的平方和，另外，本文運用KZ指數來衡量企業的融資約束程度，具體計算方式見變量定義表（表1）。

4.控制變量。參考范黎波和尚鐸的研究，模型中引入以下控制變量。成長能力（Growth）等于公司營業收入的增長率；經營性現金流（CF）等于經營性現金流量凈額除以總資產；公司規模（Size）等于總資產的自然對數；董事會規模（Board），用董事會人數作為代理變量；盈利能力（Roa）等于息稅前利潤除以平均總資產；產權性質（SOE），國有控股上市公司為1，否則為0；資產負債率（Loe），等于總負債除以總資產；兩職合一（Dual），總經理和董事長是同一人兼任時取值為1，否則為0；獨立董事比例（Ind）等于獨立董事人數除以董事會人數；股權集中度（Top1）等于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此外，我們還控制了行業效應和年度效應。各變量的定義見表1所示。

表1 變量定義

（三）模型設計

為考察客戶集中度對企業慈善捐贈的負向影響，本文構建如下模型，并在之后的回歸分析中采用OLS進行回歸。

上述模型中，Donation為衡量企業慈善捐贈水平的變量，CC代表上文描述的變量CC5和CC1。在后續主效應檢驗部分，分別用變量CC1和CC5來驗證客戶集中度與企業慈善捐贈之間的關系，Controls代表一系列的控制變量。

四、實證分析

（一）描述性性統計

由表2可知，慈善捐贈水平的最小值為0，最大值為17.28，與江新峰等關于慈善捐贈水平的描述基本持平，標準差為4.42，這表明了企業之間的慈善捐贈水平差異較大。變量CC5反映了前五大客戶的集中度，從表2中我們可以看出，企業前五大客戶的銷售份額之和均值為30%，最大值為97%，說明我國上市公司普遍存在客戶過于集中的現象。Lev變量的均值為0.43，說明我國上市公司資產負債率總體較高，可能存在較大的風險。Ind變量最小值為0.33，表明樣本中獨立董事比例均達到了證監會的要求。其他變量均值均在合理范圍內，本文不再一一贅述。

（二）客戶關系集中程度與企業慈善捐贈的實證結果

假設H1的報告結果如表3所示，其中第一列表示客戶集中度CC5的回歸結果，第二列表示客戶集中度CC1的回歸結果。我們從中可以看出，CC5的回歸系數為-1.272，并且在1%

的水平上顯著，與前文分析一致。在更換客戶集中度的度量方式后，用CC1替代CC5進行回歸，檢驗第一大客戶集中度過高是否也會對企業的慈善捐贈水平產生影響，結果發現，CC1仍然在10%水平上顯著為負，均通過了顯著性檢驗。這表明客戶集中度越高，企業的慈善捐贈水平越低，假設H1得到驗證。

表2 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表3 客戶集中度與企業慈善捐贈的回歸

表4 基于市場競爭程度的分組檢驗

（三）進一步分析市場競爭的調節作用

借鑒王雄元和高開娟的研究，本文采用HHI指數來度量市場的競爭程度，HHI指數越低，證明市場壟斷程度越低，市場競爭越大。我們根據HHI指數的年度中位數將樣本分為低市場競爭組和高市場競爭組，然后進行分組檢驗。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其中，第1列高市場競爭組中，CC5的系數在1%的水平下顯著為負。在第二列低市場競爭組中，CC5的系數雖然保持負相關關系，但是并不顯著，這表明市場競爭程度在客戶集中度與企業慈善捐贈的關系中具有調節作用，市場競爭越小時，客戶比較穩定，沒有失去客戶的風險，不會對企業的慈善捐贈產生影響；市場競爭越激烈，客戶越容易流失，會導致企業削減慈善捐贈的支出。這與前文的理論保持一致，H2得到證實。

表5 融資約束對客戶集中度與企業慈善捐贈關系的機制檢驗

（四）作用機制研究

客戶集中度過高，會增加企業的融資約束程度，從而抑制企業慈善捐贈水平。客戶集中度對企業慈善捐贈影響的作用機制檢驗為：客戶集中度過高→融資約束程度增加→慈善捐贈水平減少，后續我們構造模型（2）和模型（3）對作用機制進行檢驗。其中，本文借鑒李馨子等的方法使用KZ指數用來代替企業融資約束程度，KZ指數越高，企業的融資約束程度越明顯。為了實證檢驗客戶集中度影響企業慈善捐贈的作用機制，本文借鑒溫忠麟等總結的中介效應分析方法，將具體模型設定如下：

表6 穩健性檢驗

企業融資約束路徑的中介效應檢驗結果詳見表5。從模型（1）中我們得到結論，客戶集中度與企業慈善捐贈在1%的水平下呈顯著負相關，根據中介檢驗，我們需要依次檢驗模型（2）中CC5的系數和模型（3）中CC5和KZ指數的系數。由表5中第一列可以看出，在模型（2）中，CC5的系數為在10%水平下顯著，通過顯著項檢驗，證明融資約束存在部分的中介效應，在模型（3）中，從第二列可知CC5的系數和KZ指數的系數均在5%的水平下顯著，證明企業的融資約束路徑不存在完全中介效應。假設H3得到證實。

五、穩健性檢驗

為了保證得出結論是穩定的，我們做了如下穩健性檢驗：（1）如果企業存在慈善捐贈行為，則將變量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然后重新進行probit回歸，如表6第一列所示，發現變量CC5仍然在1%的水平下呈顯著負相關。（2）根據文獻我們發現，客戶集中度與企業慈善捐贈可能存在倒U型關系，為了排除這種情況，我們加入了CC5變量平方項，結果發現二次項并不顯著，說明客戶集中度與企業慈善捐贈不存在倒U型的關系。另外，我們還做了其他穩健性檢驗，由于篇幅有限，本部分檢驗結果未予列示。（3）分別采用固定效應模型和隨機效應模型代替OLS進行回歸。（4）客戶集中度并不是隨機的，可能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所以，為了排除客戶集中度本身存在的差異導致結果偏差，我們進行了PSM匹配，并用匹配后的樣本重新進行回歸。（5）為了排除自然災害等不可控因素對企業慈善捐贈的影響，本文手工對慈善捐贈數據進行剔除，剔除因地震、洪水等因素導致企業發生的慈善捐贈，然后進行重新回歸，主要結果均未發生改變。這說明企業客戶集中度越高，越容易選擇預防性地降低慈善捐贈金額，與前文研究結論相同。

六、結論

以往對于企業慈善捐贈的研究，大多基于企業內部治理和外部宏觀環境角度出發，本文從客戶集中度這一具有中國特色的視角研究客戶集中度對企業慈善捐贈的影響，并進一步探討了市場競爭程度對于這種關系的調節作用。結果證實，客戶集中度與企業慈善捐贈水平呈顯著負相關。我們進一步根據市場競爭程度進行分組回歸，發現客戶集中度對企業慈善捐贈水平的負向影響在高市場競爭組更為顯著，在低行業競爭組不顯著。另外，我們研究了客戶集中度影響企業慈善捐贈的作用機制，發現融資約束在兩者的機制研究中存在部分的中介效應。

本文的研究結論，對于企業客戶集中度與慈善捐贈的關系研究有一定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首先，在客戶集中度普遍存在的中國市場，企業應該加強與關鍵客戶的關聯，降低由于客戶變動或者客戶破產所導致的風險。這就需要企業既要與客戶精誠合作，互惠互利，同時也要盡量規避風險。其次，對于客戶集中度這一普遍存在的現象，企業應該提高自己產品的市場競爭力，降低交易成本，提高企業資金的使用效率。再次，當市場競爭性較強時，公司管理者可以考慮尋找新的客戶，拓展產品市場，緩解客戶集中度，進而分散企業的風險，有助于提高企業慈善捐贈。最后，本文為慈善捐贈這一重要的社會責任現象提供了全新的視角，對于今后如何提高企業慈善捐贈具有一定的啟示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