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強南ZHAN Qiang-nan;張琪ZHANG Qi
(江西師范大學商學院,南昌330022)
隨著社會創業者的不斷探索與實踐,社會創業已經成為了扶持弱勢群體、推動社會進步和促進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力量,其良好的實踐成效引起了學術界廣泛的研究興趣,社會創業已經成為了一個重要且有影響力的研究前沿(Saebi et al.,2019)。所謂社會創業,是指社會創業者利用創業和商業的技能去解決社會問題的一種特殊創業活動,其在發展過程中兼顧經濟利益和社會價值的創造(Dacin et al.2011)。
社會創業導向反映了社會創業企業的行為傾向和偏好特征,是社會創業領域的重點研究內容(Morris et al.,2011;盛南,2009)。當前,許多研究圍繞者“社會創業導向——社會創業績效”框架展開,如胡楊成、郭曉虹(2014)、李華晶(2015)研究發現,社會創業導向對企業的社會績效和財務績效有著顯著的正向影響。查閱文獻,我們發現,圍繞著社會創業導向前置影響及其形成機制的研究非常少,迫切需要進一步補充和豐富。
合作社作為一種獨特的社會經濟組織,它既具有企業屬性,也具有社會屬性是,中國本土化的社會企業(徐旭初,2013)。合作社理事長長期嵌入農村網絡,并具有“回報鄉親”等社會使命意識,其本質上是“社會人”。潘勁(2011)認為,合作社深深根植于鄉村,本質就是弱者的聯合,對外要參與市場競爭,對內要追求普惠和關心農戶。黃潔(2015)認為,合作社所具備的雙重屬性和社會創業的雙重維度正好一一對應,合作社的事業本質上是一項社會創業,而利用社會創業理論來揭示合作社的發展已經得到了學術界的認可(何慧麗、楊光耀,2019)。金鋆、黃潔(2014)研究表明,合作社的社會創業導向對合作社的經營績效有著重要影響。
作為中國本土化社會企業——合作社發展面臨組織異化問題,利用社會創業理論分析合作社創業導向及其績效關系將為揭示該問題提供全新的角度。總體來說,從社會創業角度切入對合作社進行研究的文獻還是不多,揭示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前置因素及其機理的研究更為缺乏。本研究以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作為研究主題,基于“動機—行為”研究邏輯框架,引入“注意力配置”作為中介變量,構建成就動機對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的作用模型,探索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背后的形成機理,揭示成就動機、注意力配置和和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三者之間的內在邏輯關系。這一方面可以豐富社會創業理論,另一方面也為提升我國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提供依據。
社會創業導向本質上是一種組織行為,受到動機因素驅動,其中成就動機是最為重要因素之一。Prabhu(1999)指出社會創業者往往“想做對社會負責的事”,具有利他傾向,另外,Christopoulos 和Vogl(2014)發現社會創業者身上也有著“需要基于自身的價值觀打破舊習重新定義世界”較為自我的動機,可以發現,社會創業者的具體動機里既包含著幫助社會的“利他性”,也有著創新和改變世界的“自我實現”。關于成就動機對社會創業的具體影響,Cater III(2015)等明確指出較高的動機水平可以提高個人選擇社會創業的可能性,曾凡奇等(2015)通過對參與社會創業活動的大學生進行調查后發現,成就需求與社會創業意向之間呈顯著正相關,并認為社會創業對于高成就需要的創業者具有多元價值的吸引力。現實中,當合作社理事長具有較高的成就動機時,其本身會趨向于追求高目標,對困難任務發起挑戰,這種強大的內在驅動力會促使其對自己的工作和事業持續投入熱情和精力,致力于為合作社取得良好的經營成效。而合作社的本質屬性既追求經濟利益也追求社會效益,使得合作社理事長會在運營中必須考慮如何實現合作社經濟目標和社會價值的融合,從而促進了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的形成。基于以上分析,本研究提出第一個假設:
H1:成就動機與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呈正相關關系。
資源配置的實質就是社會總勞動時間在各個部門之間的分配。由于決策者時間和精力都是有限的,注意力變得非常重要,正如著名諾貝爾獎獲得者赫伯特·西蒙在對當今經濟發展趨勢進行預測時指出:“隨著信息的發展,有價值的不是信息,而是注意力。據Ocasio 的觀點,決策的結果取決于管理者的注意力配置選擇,而管理者的人格特質會影響其注意力焦點的配置,如Genstner 等(2013)發現,企業CEO 的自戀程度會影響其對技術的關注度,自戀程度越高,其基于不連續技術的注意力越多,類似的,吳建祖和龔敏(2018)在研究中也發現管理者自戀程度越高,其注意力會更多地集中在激進冒險的戰略目標和活動上,謝家平等(2017)則證實了高管的價值趨向會正向促進農業社會企業對社會目標的關注程度。對于合作社而言,其本身所具有的雙重屬性,使得合作社在事業目的上呈現出公益性和盈利性兩種特性(任大鵬,2017),因而作為合作社的領導者,合作社理事長既要關注合作社在外部市場環境中的生存盈利能力,也要重視提升和保障合作社內部成員的獲得感,即合作社理事長的注意力既要關注商業目標又要關注社會目標。當合作社理事長的成就動機水平較高時,其會致力于讓合作社取得更好的經營績效,因而表現為既關注合作社的經濟目標,也關注合作社的社會目標。基于以上分析,本研究提出第二個假設:
H2:成就動機會影響合作社在商業和社會雙重目標上的注意力配置,成就動機與雙重目標配置下的注意力交互呈正相關關系。
當前,已經逐漸有學者開始關注并研究社會企業注意力分配問題(劉志陽等,2018)。Stevens 等(2015)通過實證研究證明社會企業CEO 的利他價值觀會正向影響組織對社會目標的注意力,進而影響到社會企業的績效。謝家平等(2017)則認為農業社會企業對社會目標的關注程度會影響到其對農戶的幫扶行為,從而促進組織的社會嵌入水平。劉志陽等(2018)進一步在研究中指出社會企業對于商業目標分配的注意力愈多,組織的偏離社會使命的可能性就越大。由此可見,注意力配置會對社會創業過程中的行為決策產生影響,并且社會創業組織在運營中對于社會目標的關注度對其能否創造和發揮社會價值有著關鍵的影響。社會價值創造和經濟價值創造的雙重使命體現了社會創業的核心特征,而雙重使命目標的要求會導致社會創業社會性活動和經濟性活動之間的緊張關系(Saebi et, al.2019)。因而,盡管合作社理事長盡量地想要實現合作社的經濟利益與社會利益的融合,但由于決策注意力的有限性,其對于商業目標和社會目標給予的注意力配置的會存在不平衡,而這種不平衡會影響到合作社的戰略決策偏好。基于以上分析,本研究提出第三個假設:
H3:注意力配置會影響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雙重目標配置下的注意力交互與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呈正相關關系。
社會創業者開展創業活動的過程體現了個人價值觀和實現自我的追求(Dey & Lehner,2017)。社會創業導向作為一種行為特征與偏好,是個體經過認知層面到行為層面轉化而來的戰略決策。結合前文的分析,成就動機是個體認知層面的重要表現,成就動機水平高的個體往往表現出對機會、競爭等的積極感知(謝曉非、王曉田,2002)個體的注意力會自然而然的受到成就動機對外界感知的影響;而在做決策時,個體的注意力是有限的,注意力配置最多的目標將會使個體做出相應能促進目標達成的行為選擇。當前,“自下而上”視角的“管理者特征—注意力—組織行為”的研究關系已經被大部分學者所應用,由此可見,這三者構成了連續的強因果關系。追求成功的合作社理事長往往具有較強的事業進取心,他們會持續投入時間和精力關注在能讓合作社取得更好的成效的行為決策上,從而在戰略制定上形成對這類行為決策的偏好。基于以上分析,本研究提出第四個假設:
H4:注意力配置在成就動機與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中起中介作用,成就動機通過影響注意力交互進而作用于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
本研究數據來源于課題組在2019年7月至12月間對江西省內合作社進行的線上和線下的問卷調查,調查共回收問卷227 份,剔除錯答以及亂答等無效問卷,實際回收有效問卷173 份,實際回收有效率為76.2%。研究通過設計年齡、性別、學歷、合作社成立年限和合作社規模等5個題項了解調查樣本的基本情況。樣本的數據具體收集情況如表1 所示。

表1 樣本描述性分析
研究從成就動機視角出發,以注意力配置為中介變量,社會創業導向為因變量,研究了合作社理事長“利他”與“利己”的成就動機體系通過注意力配置對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的作用路徑,深入探討了成就動機、注意力配置與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三者之間的關系。綜合以上變量間的研究假設,本研究的概念模型如圖1。

圖1 概念模型
①被解釋變量。根據盛南(2009)的研究,從互惠協同,資源拓展和社會引領維度三個維度對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進行測量,總共12 個二級條目。
②解釋變量。借鑒余安邦和楊國樞對成就動機的測量,分別從個我取向成就動機(IOAM)和社會取向成就動機(SOAM)兩個維度對成就動機進行測,總共10 個二級條目。
③中介變量。借鑒Stevens 等(2015)和謝家平等(2017)的研究中的問卷并進行了適應性調整,選取了“提升和擴大組織規模”等5 個條目測量合作社理事長“對商業目標的注意力(ATBG)”,選取了“積極履行倫理和道德責任”等5 個條目測量合作社理事長“對社會目標的注意力(ATSG)”,以ATBG 得分與ATSG 得分的乘積即注意力交互,用以衡量注意力配置情況。
④控制變量。選取合作社理事長特征與合作社特征作為控制變量,合作社理事長特征包括年齡和受教育程度,合作社特征包括合作社成立年限和合作社規模。主要相關變量描述以及信效度檢驗結果如表2、表3 所示。
信度(Reliability)是用來檢驗測試或調查結果的穩定性或者一致性的常用指標,當結果中的測量誤差所占比率越少,信度系數值就會越高,因而進行信度檢驗是構建有效性分析的前提和必要條件。最常用的信度評判標準為Cronbach’s α 系數,通常情況下,Cronbach’s α 系數大于0.7 以上則表示量表具有較高的可靠性,且α 值越大,則表示量表的信度越高。效度檢驗是指樣本數據在有多大程度上可以解釋變量的內容,可以利用因子分析對量表或整個問卷的效度進行檢驗,根據KMO 與Bartlett 的球形度檢驗來判定。本研究采用軟件SPSS22.0 對量表進行了效度檢驗,其次對各變量的指標進行因子分析,獲取各變量的(旋轉)成分矩陣,從而了解各量表的數據結構及因子載荷,具體計算結果如表2 所示。

表2 主要變量的信度和效度檢驗結果
從表3 可以看出,樣本總體均值偏大,標準差偏小。同時在相關性方面,成就動機、個我取向成就動機、社會取向成就動機、社會創業導向及注意力配置之間存在顯著相關關系(P<0.01),樣本各變量之間的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與假設基本相符。

表3 主要變量的均值、標準差及相關系數分析(N=173)
研究使用數據處理軟件SPSS 24.0,在確保變量通過信度和效度檢驗后,首先對所有變量的數據進行了標準化處理,接下來以年齡、性別、學歷、年限和規模作為控制變量,成就動機作為自變量,社會創業導向作為因變量進行逐步回歸。模型的F 統計量對應的p 值小于0.01,說明模型整體顯著;R2值為0.534,模型擬合優度良好。同時,為了保證實證結果的可靠性,對模型自變量進行多重共線性檢驗,結果顯示自變量VIF 均值為1.35,小于最大值2.30,說明自變量之間不存在多重共線性。模型估計結果如表4所示。

表4 成就動機對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的回歸分析
依次將控制變量、成就動機和注意力配置放入回歸模型,通過比較表5 中的模型1 和模型2 可以得出,在成就動機的基礎上加入注意力配置變量后,成就動機的回歸系數由β=0.534,P<0.001 變為β=0.250,P<0.001,系數降低,且在模型2 中,注意力配置的β=0.507,P<0.001,說明注意力配置會對社會創業導向產生正向影響。

表5 注意力配置的中介作用檢驗(一)
結合以上模型可知,注意力配置的部分中介效應得到初步檢驗,假設H4 得到初步支持。

表6 成就動機到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的回歸適配結果
如表6 所示,使用SPSS 軟件中的Process 程序進一步進行Bootstrap 檢驗,結果表明,成就動機到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的回歸路徑系數為0.2501,P<0.001,注意力配置的中介效應的bootstrap 95%置信區間的上、下限為0.375 到0.701,不包含零,注意力配置的中介效應顯著,假設H4 得到進一步支持。
綜合以上分析,論文以假設檢驗結果如表7 所示。

表7 假設檢驗情況
從假設檢驗結果可知,合作社理事長的成就動機會正向影響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在現實生活中,合作社理事長往往集創辦者、管理者以及領導者多重角色于一身,同時合作社扎根于鄉村網絡。調研發現,越是渴望取得成就的合作社理事長,不僅注重合作社在市場當中的盈利性(經濟價值是合作社可持續運營的保障,也必須關注社員的收入獲得感,社員作為生產者決定著合作社的生產質量),而且非常重視兼顧體現社會價值,從而促進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的形成。成就動機越強,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的行為特征就會越明顯。
進一步分析,合作社社長成就動機會通過注意力的配置進而影響其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成就動機反映了個體的認知和需求,但是從想法落實到行為必須基于客觀現實情況,作為合作社的領導者,合作社理事長在決策時需要考慮供應商、銷售商和股東等一系列利益相關者,個體的精力是有限的,因而其注意力很難平均的分配在合作社的商業目標和社會目標上。顯然,當合作社理事長的注意力焦點聚集在其中某一個目標更多時,其行為決策會偏向于該目標的實現。而成就動機作為個人意志的體現會影響到合作社理事長的注意力的的分配,當成就動機中個我取向的水平更高時,其注意力會更多聚集在商業目標上,反之社會取向的水平更高時,注意力會更多關注于社會目標。因此,不同水平的成就動機會通過注意力配置來影響行為決策的差異,從而對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形成產生影響。
合作社減貧一直是我國鄉村減貧的重要組成部分。相對家庭農場、專業種養大戶、龍頭企業等新型農業經營主體來說,合作社以服務全體成員為宗旨,具有天然的“益貧性”,是實現精準減貧的理想載體(徐旭初、吳彬,2018)。但實踐層面,合作社內部存在嚴重的“精英俘獲”和“以大欺小”現象,這損害了普通小農和貧困戶的利益,弱化了其為社員(貧困戶)提供服務功能(周應恒、胡凌嘯,2016)。從某種意義上來看,合作社經濟績效與減貧績效存在著一定沖突,如何促進兩者耦合發展是推進我國鄉村治理的關鍵所在(張琛,孔祥智,2019)。合作社不僅經濟組織,更是中國本土化的社會企業。因此,基于社會創業理論來揭示合作社減貧行為具有較強的可適性。更重要的是,合作社采取社會創業行為將為破解其經濟績效和減貧績效有機耦合難題帶來希望。
當前,社會創業正逐漸發展成為推動經濟和社會進步的重要力量,也吸引著學術界濃厚的研究和探索興趣。總體來說,社會創業導向的前置因素包括社會網絡、社會環境、個體特征等,但這些研究多以規范性、描述性研究為主,研究深度不足。本研究將結合合作社特點,梳理社會創業導向與合作社行為相關成果,基于“動機—行為”的研究邏輯,引入了注意力配置這一中介變量,揭示了成就動機到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的影響路徑,這無疑具有較強創新意義。顯然,成就動機、注意力配置與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三者之間的關系,對指導合作社發展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具體如下:
長期以來,中央和地方財政應安排大量資金,支持農民專業合作社開展信息、培訓、農產品質量標準與認證、農業生產基礎設施建設、市場營銷和技術推廣等服務。以往扶持政策往往傾向于經濟績效好的合作社,缺乏對社會創業導向的考察。顯然,社會創業導向低的合作社容易出現“精英俘獲”問題。因此,構建合作社社會創業導向型扶持政策識別體系,有助于選育新時代社會主義合作社,制定相應的激勵政策重點培育。
合作社在經濟目標和社會目標有效協調得益于其商業戰略和社會戰略注意力配置水平。當前,可持續發展越來越成為合作社的生存的關鍵。合作社秉承社會責任有利于積攢聲譽,通過供應鏈管理和保障農產品質量,或通過品牌發展發展模式使其發展保持適應性和持久性(Kirezieva et al. 2016)。顯然,對對社會目標關注度越低、對商業目標的關注過多是當前合作社經營發展誤區,應予以避免。
合作社領頭人成就動機是其社會創業導向形成的“原動力”。如果合作社領頭人沒有社會成就動機,就不可能激發出奉獻、公益心,也就不可能形成社會創業導向。因此,對合作社領頭人不僅采用經濟激勵,更需要采用社會價值激勵手段,不斷增強其社會地位。如對參與扶貧突出合作社社長賦予“鄉賢”稱號,或提拔為村委會干部,也可以采用正式媒體進行宣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