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鈐印元數據著錄規范設計與應用研究*

王麗麗 朱小梅

（1.中國人民大學信息資源管理學院 北京 100872；2.中國人民大學圖書館 北京 100872； 3.中國人民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 北京 100872）

1 引言

鈐印，也稱藏書印，是藏書家在自己典藏的古籍之上鈐蓋的，體現藏本所有主關系和表達藏書主人賞玩個性愛好的印章。通過對鈐印的內容解讀和時間排序，后人可以梳理出古籍被收藏、校讀、鑒賞的歷史源流，有助于對古籍本身在賞、鑒、藏、流通四個層面的判斷[1]。鈐印具有極高的文獻價值、學術價值與藝術價值，一直以來深受學界重視。然而，無論是《中國國家圖書館古籍藏書印選編》《美國國會圖書館中文古籍藏書鈐記選萃》等紙質鈐印圖錄，還是國家古籍普查平臺等鈐印項單獨著錄的數字項目和中國歷代人物印鑒數據庫，對鈐印的開發與利用仍局限于印文闡釋等簡單著錄，難以全面系統地發現印主、印文與藏本間的關系，更無法揭示藏本的遞藏關系。

近年來，數字人文發展迅速，對鈐印的開發與利用提出了新的要求，也提供了新的研究條件與工具，以知識圖譜、本體為核心的一系列技術在鈐印的深度揭示與關聯展示中可以起到關鍵作用。打破原有的鈐印單純以印著印的局限，探討鈐印元數據著錄規范，發現其印主、印文、藏本與當時歷史背景等之間的關聯關系，助力于版本鑒定與遞藏源流考查，是本文的主要研究目的。

2 文獻綜述

2.1 理論研究

2.1.1 鈐印研究

莫俊、熊焰等學者已經對鈐印的基本概念、類型、功能、辨識等進行了較為詳細的理論探討。鈐印按其印文內容可歸納為名章印和閑章印兩大類，具有明確所有權、鑒別版本、教育、史料、增值、藝術鑒賞等功能[2-5]。

也有學者針對特定典籍的藏書印進行了研究。王淼等依據南開大學館藏的珍貴古籍圖錄，對莫棠、秦更年等鈐印與收藏次第源流進行梳理[1]。羅寧麗[6]對西安碑林博物館藏書14 種藏書印進行分析，厘清西安碑林早期藏書的來源。蔣金和等[7]對西南聯大現存文獻中藏書印、簽名等實物信息進行歸類、發掘和分析研究，梳理館史及藏書印特色。日本對藏書印資源的整理主要有編撰出版藏書印譜、舉辦藏書印主題展覽、開發藏書印數據庫等幾種方式[8]。具體到某一本書中的鈐印，尹玉潔等[9]、陳濤[10]對胡適甲戌本《石頭記》、日本杏雨書屋藏《敦煌秘笈》中藏書印的內涵進行研究。

在鈐印著錄上，據李婧在2012 年的調查，國家圖書館等11 家圖書館的古籍書目數據庫均未著錄藏書印、刻工、避諱字等字段[11]。莫俊認為全國古籍普查平臺鈐印項字段名稱不嚴謹、著錄規則不科學、著錄項目不完備、檢索功能不健全[12]。葛懷東等提出基于 HSV 顏色空間的古籍鈐印提取算法，自動從古籍數字影像中提取印章圖像，以提高鈐印圖像采集效率[13]。

2.1.2 數字人文與鈐印研究

數字人文是是計算機信息技術與人文學科研究深度結合的新興學術領域，雖然目前并沒有被直接應用于鈐印的研究，但已經在一些針對古籍特藏資源的研究中得到應用。這些研究主要集中在兩方面：一是廣義上來講，在數字人文背景下古籍特藏資源開發利用中的研究，如美國、英國等國家古籍特藏數字人文項目的介紹[14-15]。魯丹、李欣等參考美國數字公共圖書館DPLA 項目，構建基于師范聯盟異構特藏資源的數字人文系統[16]。二是利用本體構建知識圖譜，對特定類型資源進行研究。如基于甲骨文的古籍特征，通過知識圖譜MKD 的共詞分析發現實體及其關系，利用甲骨文本體和規則推理發現隱含的語義關系，并與MKD共詞關系進行融合，發現甲骨文知識圖譜中的實體關系[17]。姜贏等采用本體技術解決了家譜管理模型中宗族人物關系知識建模問題[18]。魯丹等[16]、夏翠娟等[19]利用底層知識圖譜技術對家譜、地方志資源的集成與互聯進行研究。

2.2 實踐應用

2.2.1 鈐印圖錄及著錄體例

鈐印的整理與出版已經取得了一些進展，這些圖錄成果原貌展示了鈐印，具有一定的史料價值與文獻價值（見表1）。

2.2.2 數據庫及元數據標準

據不完全統計，國內目前已正式成立的數字人文中心或從事數字人文研究的機構共有 12 個，數字人文項目及實踐案例涉及21 項，主要集中在古籍、文學、藝術、檔案等人文領域，尤其以古籍整理、保護以及古代詩文類文學作品為主題的數字人文項目最受關注[20]。一方面，真正可以稱為“數字人文數據庫”的資源集合，如上海家譜知識服務平臺等還比較稀少，且這些資源集合還有進一步發展的空間，事實上即便是家譜知識平臺也在迅速迭代中[21]。另一方面，即使在普通意義的古籍數據庫中，提供藏書印記的元數據資料也都鑲嵌于館藏統一著錄系統之中，且鈐印項著錄較為簡單，如國家古籍普查平臺[22]設有鈐印著錄字段。單獨的鈐印系統并不多見，日本國文學研究資料館藏書印數據庫[23]、臺灣地區建設的傅斯年圖書館藏印記資料庫系統[24]和臺灣圖書館善本古籍鈐印主題資料庫[25]、浙江圖書館中國歷代人物印鑒數據庫[26]是目前已知的鈐印主題庫。其中，日本國文學研究資料館藏書印數據庫為日文，與中國歷代人物印鑒數據庫一樣，收錄內容多為對已出版印譜內容的數字化；傅斯年圖書館藏印記資料庫系統大陸地區無法訪問，且著錄項較為簡單；臺灣圖書館善本古籍鈐印主題資料庫收錄范圍最廣，但尚未上線。

表1 藏書印出版物一覽表

綜上，已有的研究與實踐可以概括為：理論研究、出版圖錄、數字化著錄。其中理論研究對鈐印的概念、類型、功能、考證討論較多，從鈐印利用與開發角度進行研究的涉獵較少。出版圖錄雖然能原貌展示鈐印，但紙質印譜的觀賞藝術性高于實用性，無法為學者深入研究所利用。而在當前的鈐印數字化著錄方面，鑲嵌于館藏統一著錄平臺的鈐印元數據存在“著錄范圍不統一” “不著錄鈐印項”[12]等問題，且著錄項目簡單，無法檢索；單獨的鈐印資料庫中，國內使用較為便利的是“中國歷代人物印鑒數據庫”，該庫的元數據以藏書家為綱，對印主與鈐印之間的關系進行了挖掘，但對鈐印與藏本資源之間的關系并無揭示，而鈐印的鑒定版本、溯清遞藏源流功能也無法實現。

基于此，有必要對鈐印、印主、藏本與所處歷史背景等的關聯關系的發現進行研究。研究問題包括：①鈐印元數據規范與著錄標準的設計；②鈐印元數據間關聯關系的發現。

3 鈐印元數據規范與著錄標準的設計

鈐蓋于古籍上的藏書印既是古籍元數據著錄的一個字段，又具有獨立的涵義，可進行單獨著錄。對鈐印進行著錄，意味著需要設計元數據規范及著錄標準。

3.1 當前鈐印的基本情況

鈐印價值得以實現的前提之一是對印主及印文的考據。從印主來說，一位藏書家、一個藏書機構往往擁有多枚藏書印，這些藏書印印文內容不一、字體及陰陽等均有所不同。例如據《乾隆寶藪》記載，乾隆皇帝有印璽1 000多方。人大館藏善本中就蓋有清代藏書家張師亮（張廷玉五代孫）“桐城張氏謹甫所藏”“張謹夫讀書印”“雝隂山館”“篤素堂張曉漁校藏圖籍之章”等諸枚印。從藏本來說，一本古籍之上往往鈐蓋有隸屬于不同藏書家、藏書機構的藏書印，這些鈐印存在時間、空間上的次序變化。例如，人大館藏善本中的清康熙本《經典釋文三十卷》中就鈐蓋有“揚州阮氏瑯嬛僊館藏書印” “研經室阮氏收藏” “王懿榮印” “福山王氏正孺藏書”“毛準”“子水”“文思安安室圖書”等諸印。這些鈐印分別屬于清阮元（1764—1849）、近代發現和收藏甲骨文第一人王懿榮（1845—1900）、新潮社發起人之一毛準（1893—1988）。

一人多印、一書多印的現狀一方面反映出鈐印所具有的獨特價值，即通過其關聯關系的發現來討論遞藏源流與收藏來源；另一方面恰恰也證明了對鈐印進行開發與利用的難度之大。

3.2 現有的元數據規范

考慮到鈐印的特殊性，我們對現有的鈐印開發成果進行了梳理，發現鈐印著錄有以鈐印為綱（如《日本國文學研究資料館藏書印數據庫》）、以藏書家為綱（如《明清藏書家印鑒》）、以藏本為綱（如《國家圖書館古籍藏書印選編》）三種，不同的著錄標準會影響到鈐印的開發程度。而在元數據規范設置上，也相應地存在印文、印主、書目信息等三種不同的元數據規范。表2 為當前同類型數據庫的收藏內容、著錄依據、元數據規范一覽表。

表2 鈐印數據庫及元數據標準一覽表

3.3 鈐印元數據規范的設計

參照現有鈐印元數據規范及中山大學圖書館徽州文書數據庫的元數據規范標準，我們制定了鈐印元數據規范（見表3）。考慮到鈐印對于溯清遞藏源流的重要性，該鈐印元數據規范以印文為綱，即通過對印文、印章物理形態等的描述，進而考據印主姓名、印主時代、藏書樓、印主人際關系等信息，最終將印文落腳于藏本上，藏本的著錄直接關聯到館藏善目系統之中。

表3 中國人民大學圖書館鈐印元數據規范

經過比較分析，該元數據規范設計了17 個描述型元數據，包括6 個核心元素（對印文的著錄與描述）、7 個定制元素（對印主的著錄與描述）與4 個藏本關聯元素。其中印文ID 以Y0001 開頭，Y 代表印文；印主ID 以N0001 開頭，N 代表姓名；藏本ID 以S0001 開頭，S 代表善本，0001、0002……均為流水號。設置唯一ID 的目的在于進行實體消岐。印文著錄時，釋文、字體、字數、行數、陰陽、形狀、顏色、尺寸均據實錄入即可，位置為封面、目錄、正文等，順序遵循“從前往后、框內框外、由右至左、從下往上”[12]逐個進行著錄。本書數量指的是書中同樣的印章出現的數量，清晰度描述為高、中、低，印章圖像為電子版鈐印圖像，相關研究資源和相關印主資源為關聯的近現代研究文獻。印主著錄時，印主姓名包括姓名、別名、字、號等，印主所處時代與地域包括相關時間、地理信息，藏書樓/藏書室/藏書齋與藏書印據實著錄，以上為印主的個人屬性，而人際關系包括親屬關系、社交關系等，個人屬性和人際關系共同構成印主的屬性闡釋。藏本關聯元素直接關聯到館藏善本系統，對相關字段進行抽取與標注。圖1 為著錄示例。

4 鈐印關聯關系發現

文章在對鈐印進行規范著錄的基礎之上，借助知識圖譜技術，搭建了鈐印主題知識庫，發現并可視化鈐印、印主與藏本之間的關聯關系。

4.1 鈐印關聯關系發現過程

鈐印關聯關系發現的前提是人工進行“印文釋讀、確定印主、鈐印次序判定”[5]，并考據相關學術論文、人名規范等，根據設計的元數據規范進行人工著錄，賦予每一個鈐印、每一個印主、每一本藏本一個唯一的ID，利用此ID，實現同一印主不同鈐印間的歸一處理，實現同一印主的字、號、別名等之間的歸一處理，進而人工發現印文、印主與藏本等實體間的關聯關系。

根據第一步獲得的質量較高的訓練集，進行訓練，實現機器自動抽取、自動標注、自動關聯、自動推理和自動更新。其中，藏本的著錄信息與館藏善本系統、上海圖書館的家譜平臺、華東師范大學方志庫集成平臺等進行關聯；藏本出版年、印主及其社交關系中人物的生卒年、印主任職時間等與歷史紀年表關聯；印主的信息同時與CBDB中國歷代人物傳記資料庫、FOAF、上海圖書館人名規范檔、百度百科等進行關聯；涉及的地理信息與Geo Names、Wikidata、地理名詞表進行關聯。

圖1 《皇明大訓記》所蓋鈐印著錄示例

4.2 鈐印主題知識庫功能分析

4.2.1 探求典籍的遞藏源流

結合同一藏本上所鈐蓋藏書印的次序及相關聯的各印印主所處時代、任職時間等與人際關系屬性，結合相關文獻，研究者可得到該藏本大致的遞藏源流、藏書家之間的交往脈絡，并進一步結合GIS 技術，進行可視化。

如《皇明大訓記》自右至左、自下至上鈐有“楝亭曹氏藏書”“長白敷槎氏堇齋昌齡圖書印”“禮府藏書”“檀尊藏本”諸印，研究者根據鈐印主題知識庫，可得到該印印主分別為曹寅（1658—1712）、富察昌齡（字晉蘅，號堇齋，1723 年中舉人，曹寅外甥，乾隆初年去世）、愛新覺羅·昭梿（1776—1833），并可直觀地顯示出該書的遞藏路線圖（見圖2），考據出本書的遞藏源流[27]。

4.2.2 考證藏書的收藏情況

對同一印主所藏圖書進行分析，研究者可得到某一藏書家/藏書機構的收藏情況。我國歷來有藏書的傳統，但由于兵災劫難等原因，古代公藏、私藏都難免典籍散落之結局。后世研究者要考究某一藏書者的收藏情況，鈐印不失為一條重要線索。鈐印主題知識庫可對同一藏書單位的藏書印鈐蓋情況進行統計，得到某一藏書家/機構的藏書總體情況，結合遞藏線路圖，為藏書家族/機構的興衰提供史料支撐。

以張星烺相關藏書為例，涉及的藏書印有“張相文”（張星烺父親）、“蔚西”（張星烺父親）、“張星烺遺囑贈送”等私人印鑒，以及“北京中國地學會本部”“中國地學會之圖章”“中國地學會本部”“中國地學會圖記”等機構章，在人大館藏3 000 余種善本之中就有25 種圖書鈐蓋有此印。若鈐印知識主題庫的范圍擴展到館藏普通古籍，則可得到其藏書概況圖。

4.2.3 溯清館藏的采選來源

根據鈐印及相關聯的各屬性，在梳理遞藏源流、考證藏書的收藏與散佚情況的基礎之上可以溯清館藏善本的來源。藏書單位的圖書一般是陸續入藏的，由于年代、人力所限，圖書的采選過程往往模糊不清。通過對鈐印的辨識及其關聯關系的發現，可以一定程度上復原入藏過程。

該鈐印主題知識庫之中收錄了鈐蓋有私人或機構藏書印的1 500 余種圖書，占館藏善本一半以上。其中較具代表性的有張星烺贈書、故宮博物院贈書、毛子水等藏書、清華大學藏書（劉半農的藏書隨之）、原朝陽大學藏書等。反映在鈐印上，以“毛準”（1931 年任北京大學圖書館館長）為例，同一ID 又名“毛子水”，有鈐印“毛準”“子水”“毛子水”“文思安安室圖書”等，知識庫中顯示其藏書有43 部，為北京房管部門代管書。

圖2 示例：《皇明大訓記》遞藏路線圖

5 結語

當前對鈐印的開發與利用并沒有發揮出其獨具的文獻價值、文化價值和藝術價值。數字人文背景下，對鈐印的深度開發與關聯展示成為可能。論文概述了當前鈐印理論研究與應用實踐的現狀，結合已有的鈐印圖錄及相關數據庫的著錄標準，歸納了鈐印元數據著錄規范，將印文元數據、印主元數據與館藏善本系統、與歷史紀年表等相關聯，建設了鈐印主題知識庫。該主題庫可以探求典籍的遞藏源流、考證藏書的收藏情況、溯清館藏的采選來源。由于技術原因，目前該鈐印主題知識庫主要依靠人工標注，尚未能實現機器自動抽取、自動標注、自動關聯、自動推理和自動更新，這也是未來我們努力的方向。

（來稿時間：2019 年7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