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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英雄:宋代“富民”階層追求的另一種表達圖式
——以《水滸傳》為考察對象

2020-02-08 02:36:20
江西社會科學 2020年1期

《水滸傳》是以富民為主角、以富民無處不在為社會背景所展開的文本寫作,這正是宋代“富民”階層崛起、“富民社會”逐步形成的歷史圖景的文學敘事。《水滸傳》所描述的富民并非“由富而貴”實現階層上升的群體,而是力圖“以富求貴”卻難以達到目標的群體。他們大多數人走向為吏之路,說明了“富民”階層在成長過程中尋求社會地位上升之路并不容易,他們試圖通過多元化的選擇在基層社會獲取更好的生存環境和一定的社會地位。當這些努力未能達到目標時,他們劍走偏鋒試圖走“造反招安”之路達到“做大官”之目標。《水滸傳》“造反招安”的故事敘述,深刻反映了宋以來中國傳統社會“富民”階層對社會地位的不懈追求。

一、研究緣起

以“富民”“富戶”“富姓”“富室”“多貲之家”等財富特征來稱呼人,這是宋代社會出現的一個新現象,這表明宋代一股新的財富力量正在迅速成長壯大。這一新興財富力量早已引起學界關注,相關的學術成果不斷推陳出新。①近年來較為引人注目的是林文勛關于“富民社會”的研究。在林教授看來,宋代社會變革的一個重要特征是“富民”作為一個階層崛起,在社會中發揮著動力層、中間層和穩定層的作用。隨著“富民”階層的崛起,整個社會的經濟關系和經濟結構發生重大的變化和調整,這種變化和調整導致形成了一個與漢唐不同的社會,即“富民社會”。②從現有的研究成果看,林文勛及其團隊的研究,主要聚焦于“富民”階層向上流動以及所產生的社會影響這一視角。[1]我們也意識到,“富民”作為一個社會階層,該群體必然是具有一定的規模,它必然由眾多大大小小“富民”、眾多向上流動和仍然保持在原來社會位置的“富民”組成。因此,“富民”問題研究,不僅要關注那些已經實現向上流動的成功“富民”,還應該關注那些上升無望、停留在原來社會位置的普通“富民”。這類“富民”,他們的社會生活在正史中少有記載,在士人文集中也語焉不詳。不過,在宋以來興起的話本小說中有不少對這一群體進行了生動描寫。如取材于宋元筆記中的某些歷史事跡、元代被創作為話本演唱、明代成書為小說的《水滸傳》,就是描寫這一群體的重要作品。

當然,《水滸傳》是小說不是歷史,它只是把一些歷史事件、人物牽引出來,通過藝術加工將其放到宋代這一社會背景中進行敘述,它的故事是虛構的。但是《水滸傳》又是一部史學家們不得不重視的歷史小說。日本學者宮崎市定認為:“要想了解中國,讀《水滸傳》要比讀四書五經更有用。”[2]為什么更有用呢?李埏指出:“《水滸傳》中所描述的并非真人實事,然而由于它的高度的現實主義成就,它逼真地給我們提供了剖視當時社會的最好標本。”[3]這也是虞云國所指出的:“這種讀法,認定虛構的小說必有真實在其中,因為任何文學的虛構都離不開所處的時代,也就是說《水滸傳》是以成書時期的社會風俗歷史作為其虛構依據的,因而可以作為宋元社會歷史的形象史料。”[2]

歷史雖然早已沉睡于過去的時空之中,但它的發生,乃是各種人的日常生活與事件串聯起來的鮮活畫面。那些記錄當時社會生活各方面的文本,或官修正史,或士人文集,或各地方志,等等,無不以編纂或編著者的視角去觀察、理解,甚至去解讀當時所發生的事件與所看到的風物,而我們今天看到的這些書寫的歷史,也深深烙印下了文本書寫者的思想。正是從這一角度出發,歷史在后現代史學家眼里均屬于“心態史”范疇,即歷史是歷史敘事者的心態史,因其被敘事者選擇、解構、策略化敘事而成為文學作品:“沒有任何特定系列的偶然記錄下來的歷史事件本身就構成為一個故事;它所能給歷史學家提供的至多只是故事的元素。事件被炮制到一個故事之中,是通過壓制或者貶抑其中的某些東西,而突出另一些東西,通過描畫、主題重復、語調和視角的變化、交替的描述策略等等——簡而言之,就是我們通常指望在一部小說或者一部戲劇的情節化中找到的所有技巧。”[4](P42-59)史料作為文本有被文學化特點,那么反過來,文學作品也同樣具有歷史文本的意義,書寫者所建構的時代背景就是書寫者所處時代的社會心態的投射。

《水滸傳》作者和成書年代至今雖尚無定論,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水滸傳》素材是來源于南宋民間流傳的故事,元代就以多種話本的形式廣泛流行,明代出現了《忠義水滸傳》等文本的刊刻和傳播。由此可見,從一個個獨立故事以口述、說書、筆記小說等方式流傳到形成今天所見《水滸傳》這樣一個完整的故事,是經過了宋元明時代乃至后世眾多文人、藝人和社會公眾的集體創作。由于《水滸傳》的文本建構呈現出多元主體的特征,特別是參與文本建構的公眾具有民間性、大眾性特點,他們在講述(話本表演者)和聽講述(話本聽眾)的選擇中已經不由自主地滲入了他們對所處時代的社會理解和社會期望,這使《水滸傳》的敘事結構鮮明地呈現出文本所揭示的時代底色和公眾心態。換句話說,《水滸傳》這部小說敘事反映的是宋代為主要社會背景并兼及元明時代人們的社會觀念,《水滸傳》所敘述的故事,隱含了當時社會面貌的真實,是當時時代圖景的文學勾畫。

本文正是基于這一理解,試圖通過對《水滸傳》文本書寫的研究,來探討宋代那些仍然根植于鄉村社會、擁有財富力量但入仕無望、發達無路的“富民”,他們從地方望族、公吏之人、普通良民,一步步走向反叛官府的“梁山英雄”,最后以“造反招安”方式達到“做大官”的人生目標。這一文學故事背后是宋代社會變革的社會大背景,它深刻反映了宋以來中國傳統社會“富民”階層對社會地位的努力追求。

二、《水滸傳》中“富民”無處不在

“惟州縣之間,隨其大小,皆有富民。”[5](卷八《詩病五事》,P1230)這是宋人對當時社會的描述。在正史里,有關富民的記載隨處可檢,僅以《宋史》為例列舉幾條:《宋史·高宗傳》載“命州縣諭富民捐資助國”[6](卷三二《高宗本紀》,P604),這是富民對國家有積極貢獻的記載;“今富人大姓,乘民之亟,牟利數倍,財既偏聚,國用亦屈”[6](卷一八六《食貨下八》,P4548),這是官員們對富民不當行為的議論;“岐陽鎮巡檢夜飲富民家,所部卒執之,皮為約,不敢復督士卒,而后釋其縛”[6](卷二九八《司馬池傳》,P9904),這是富民與地方官交往的事例;“有富民訴廣陵尉謝圖殺其父,本部收尉囚之”[6](卷二七〇《邊珝傳》,P9264),這是富民與地方官員發生矛盾的例子……在宋人文集里,有關富民的記載比比皆是:“杭州人煙稠密,城內外不下數十萬戶,百十萬口。每日街市食米,除府第、官舍、宅舍、富室,及諸司有該俸人外,細民所食,每日城內外不下一二千余石,皆需之鋪家。”[7](卷一六《米鋪》,P137-138)這是城市里的富民。“秦棣知宣州,州之何村,有民家釀酒,遣巡檢捕之。領兵數十輩,用半夜圍其家。民,富族也,見夜有兵甲,意為兇盜,即擊鼓集鄰里,合仆奴持械,迎擊之。”[8](乙志卷一六《何公村案》,P323)這是鄉村中的富民,等等,不勝列舉。這些隨處可見的“富民”記載或議論,說明了宋代“富民”無處不在且關系重大。

同樣,當我們重新審視這部被認為描寫底層社會人物眾生相的《水滸傳》作品,發現它也具有“富民”無處不在的特點,可以說,整個小說的敘述是圍繞“富民”生命史展開的。宋江是《水滸傳》的主人公,宋江一出場就亮明了其財富實力雄厚的特點:

那押司姓宋名江,表字公明,排行第三,祖居鄆城縣宋家村人氏。為他面黑身矮,人都喚他做黑宋江;又且于家大孝,為人仗義疏財,人皆稱他做孝義黑三郎……這宋江自在鄆城縣做押司。他刀筆精通,吏道純熟,更兼愛習槍棒,學得武藝多般。平生只好結識江湖上好漢:但有人來投奔他的,若高若低,無有不納,便留在莊上館谷,終日追陪,并無厭倦;若要起身,盡力資助,端的是揮霍,視金似土。人問他求錢物,亦不推托。且好做方便,每每排難解紛,只是周全人性命。如常散施棺材藥餌,濟人貧苦,周人之急,扶人之困。以此山東、河北聞名,都稱他做及時雨,卻把他比的做天上下的及時雨一般,能救萬物。[9](第十八回,P226)

在《水滸傳》中,江湖之人只要聽到宋江之名,都知道他是仗義疏財的“及時雨”。隨時可以拿出錢財幫助人,表明宋江是一個富有之人。宋江是一個小小胥吏,他的財富來源書中沒有明說,但是宋江是“富二代”出身卻是實情。書中描寫了宋江父親宋太公有一莊園宋家莊,莊園里莊客隨時供其使喚,可隨手拿出酒肉招待來者和用錢解決問題。如官府到宋太公莊園捉拿宋江之時,宋太公開門迎待:“請兩個都頭到莊里堂上坐下,連夜殺雞宰鵝,置酒相待。那一百士兵人等,都與酒食管待,送些錢物之類。取二十兩花銀,把來送與兩位都頭做好看錢。”在州衙前送別宋江受押時,宋太公喚宋江到僻靜處囑咐道:“我知江州是個好地面,魚米之鄉,特地使錢買將那里去。你可寬心守奈,我自使四郎來望你,盤纏有便人常常寄來。”[9](第三十六回,P468、P469)

不唯宋江,《水滸傳》出場的人物大大小小上萬個,其中不少人物是“富民”“富戶”“財主”“大戶”“上戶”,或通過場景描述讓人一看就是富室。如,史進的莊園史家莊:“轉屋角牛羊滿地,打麥場鵝鴨成群。田園廣野,負傭莊客有千人;家眷軒昂,女使兒童難計數。”[9](第二回,P25)無論是莊園規模還是莊客人數,均表明莊主的富民身份。曾做過梁山第一把交椅的晁天王晁蓋,“祖是本縣本鄉富戶”[9](第十四回,P174),晁家莊里亦是莊客眾多。規模宏大的祝家莊,“莊上自有一二千了得的莊客”[9](第四十七回,P628)。誣賴解家兄弟的毛太公,是“本鄉一個財主”,亦有“二三十個莊客”[9](第四十九回,P653、P656)。《水滸傳》中出現的莊園,至少有20個[3]。這些擁有較多土地和眾多莊客的莊園主,顯然是鄉村上戶,屬于富民。還有一些從事工商業經營發家致富者,如臭名昭著的西門慶“是這本縣一個財主,知縣相公也和他來往,叫做西門大官人。萬萬貫錢財,開著個生藥鋪在縣前。家里錢過北斗,米爛陳倉”[9](第二十四回,P323)。開肉鋪的鎮關西在當地“有錢有勢”,被稱為“鄭大官人”[9](第三回,P46);蔣門神不僅有酒店,還放高利貸;雷橫“打鐵匠人出身,后來開張碓坊,殺牛放賭”[9](第十三回,P172),等等,舉不勝舉。

這與宋元史籍中常常出現與“富民”有關的記載頗為類似,反映了宋元社會富民無處不在這一特點。正是因為富民無處不在,才使得《水滸傳》敘事從根本上難以離開富民,他們構成了故事的背景,也推動著情節的發展。若離開富民,水滸故事很難講得下去。僅以武松斗殺西門慶這一經典情節為例,武松在清河縣與人相爭,怕惹官司而“投奔大官人處躲災避難”[9](第二十三回,P289),離開大官人后在景陽岡打死大蟲,場景由是從嶺上轉向嶺下村落,“眾人見了大喜,先叫一個去報知本縣里正,并該管上戶……到得嶺下,早有七八十人哄將來,先把死大蟲抬在前面,將一乘兜轎,抬了武松,徑投本處一個上戶家來。那上戶、里正都在莊前迎接,把這大蟲抬到草廳上。卻有本鄉上戶、本鄉獵戶三二十人,都來相探武松”[9](第二十三回,P297)。故事繼續推進,場景由嶺下村落,轉向故事發生的主舞臺,“眾鄉村上戶都把段匹花紅來掛于武松……叫四個莊客,將乘涼轎來抬了武松,把那大蟲扛在前面,掛著花紅段匹,迎到陽谷縣里來”[9](第二十三回,P298),在陽谷縣武松偶遇自己的哥嫂,而敘事筆頭又轉向了上戶,“那清河縣里有一個大戶人家,有個使女,小名喚作潘金蓮……那個大戶以此恨記于心,卻倒賠些房奩,不要武大一文錢,白白地嫁與他”[9](第二十四回,P301)。正是如此,武大在清河縣住不安穩,于是搬來陽谷縣,不多時,又引出一個人來,“原來只是陽谷縣一個破落戶財主,就縣前開著個生藥鋪……近來發跡有錢,人都稱他做西門大官人”[9](第二十四回,P313),武松斗殺西門慶,被押往東平府,而“這陽谷縣雖然是個小縣分,倒有仗義的人。有那上戶之家都資助武松銀兩,也有送酒食錢米與武松的”[9](第二十七回,P357),故事以此做結。一縣之富民,身份不同,好壞不同,職業亦不同,均在不經意間嵌入了敘事之中,絲毫不覺突兀,這正是富民無處不在的絕好證明。

《水滸傳》中富民大體分為兩類,一類如宋江、晁蓋、史進等,常利用自己的錢財和個人能力幫助他人;另一類如西門慶、蔣門神等,總是恃財為惡,為非作歹。這與宋元明史籍所載富民形象一致。在史籍中富民也常以“長者”、“善人”或“豪民”、“豪橫”的形象出現。如《萍洲可談》載:“黃州董助教甚富,大觀乙丑歲歉,董為飯以食饑者,又為糗餌與小兒輩。方羅列分俵,饑人如墻而進,不復可制。董仆于地,頗被毆踐。家人咸咎之,董略不介意,翌日又為具,但設闌楯以序進退,或時紛然,迄百余日無倦也”[10](卷二,P24-25)。這是“長者”類富民。豪橫類富民記載亦有很多,如南宋“方震霆……承干酒坊,儼如官司,接受白狀,私置牢房,杖直枷鎖,色色而有,坐聽書判,捉人吊打,收受罷吏,以充聽干,嘯聚兇惡”[11](卷一二《豪橫》,P452);“鄱陽之駱省乙者,以漁獵善良致富,武斷行于一方,脅人財,騙人田,欺人孤,凌人寡,而又健于公訟,巧于鬻獄”[11](卷一二《豪橫》,P456)。現實中人物與小說中的人物,多有相似之處。可見,《水滸傳》描述的宋代社會,是一個有形形色色富民在“表演”的社會。為什么會有眾多富民出場?這就是林文勛所說的唐宋以來中國古代社會“富民”階層的成長壯大。

三、從《水滸傳》看“富民”的生存境況

從上面分析不難看出,《水滸傳》是在“富民”階層發展壯大這一時代背景下展開的敘事,其人物安排、情節發展不僅如上文所言到處貫穿著富民的信息,并且書中所揭示的社會生活,正是宋以后眾多躋身于富民但階層地位尚未穩定的富民群體的生存狀況,他們艱難地尋求社會地位的上升卻又困難重重,他們中的大多數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而隨著時代潮流升降沉浮。

跳出《水滸傳》,唐宋時期“富民”階層如何崛起?主要是唐宋時期商品經濟迅猛發展,推動了財富力量興起。[12](P96)商品經濟是一個效率優先、獎勤懲懶的社會,大多數富民是靠辛勤經營、勤儉持家、積極努力而發展起來的。如唐人王方冀的母親,“時方冀尚幼,乃與傭保齊力勤作,苦心計,功不虛棄,數年辟田數十頃,修飾館宇,列植竹木,遂為富室”[13](卷一八五上《王方翼傳》,P4802)。宋代婺州永康呂師愈“姿善治生,不為奇術,速贏轉化,徒以節儉勤力,能使田桑不失利而已”,“故驟起家,富于一縣”。[14](卷一四《呂君墓志銘》,P266)故宋人李覯總結道:“獨以是富者,心有所知,力有所勤,夙興夜寐,攻苦食淡,以趣天食。”[15](P90)《水滸傳》也簡略勾勒出了富民的發家之路:宋江避身穆太公家,“在門縫里張望時,見是太公引著三個莊客,把火一到處照看”。宋江對公人說:“這太公和我父親一般,件件都要自來照顧,這早晚也未曾去睡,一地里親自點看。”[9](第三十七回,P482)《水滸傳》中的宋太公、穆太公們都擁有富民成家立業、聚財守財的許多優秀品質,不僅勤儉持家,而且積極充當里正不敢違拗,與人為善,老實本分地守著田園生活,勤勉度日。

商品經濟的發展成就了富民階層成長,一個新興的社會階層在嶄露頭角,但商品經濟所遵循的效率優先、優勝劣汰原則亦使這個社會充滿了變數,人的貧富轉化、階層的升降流轉都在快速變動,社會流動加快,一些富民獲得財富和社會地位不斷上升的同時,另一些富民也面臨著嚴峻的“富不過三代”的衰敗之困。謝逸云:“余自識事以來,凡四十年矣,見鄉閭之間,曩之富者貧,今之富者,曩之貧者也。”[16](卷九《黃君墓志銘》,P170)張載亦云:“今日萬鐘,明日棄之;今日富貴,明日饑餓。”[17](卷七《出處進退辭受之義》,P90)這表明商品經濟下社會分化迅速,富民的經濟地位極不穩定。《水滸傳》中提到的“浮浪破落子弟”不止高俅一人,富家敗業走衰,看來是常事。

驟富驟貧的困境,破家敗業的壓力,必然使富民中分生出一批人來,他們是不安分的,他們不滿足于“民”的身份,也懼怕自己財富的流失,他們是富民自身“焦慮”的化身。這批人,便是“他們”的后代,如宋江、史進、穆弘、孔亮等人,他們急切地想要通過財富的力量,獲取更高的社會地位。可以看到,《水滸傳》里,雖然富民出場眾多,但是書中著力刻畫的并非剛剛起家發展如宋太公之類的第一代富民,而是如宋江之類需要守家持業或追求更高發展的第二代富民。對于如何持家守業或自我發展,這類富民與他們的父輩有不同的想法。勤儉持家、集腋成裘的富民發家之路已不再是弟子們理想的成功之道,他們有不一樣的目標和多元化的選擇。這也是宋太公的困惑:“老漢祖代務農,守此田園生活。不孝之子宋江,自小忤逆,不肯本分生理,要去做吏,百般說他不從。”[9](第二十二回,P279)同樣的情形發生在史家,史太公死后,“史進家自此無人管業,史進又不肯務農,只要尋人使家生,較量槍棒”[9](第二回,P30)。富民既不甘心自己平民的身份,又無心按照父輩的軌跡守著莊園土地過著小富即安的生活,那么又能通過何種路徑實現自己身份轉化和社會話語權獲得?

最重要的途徑當然是科舉入仕。科舉之興,始于隋,形成于唐,完善于宋。宋代史料中不乏富民通過科舉實現由富而貴轉化的例子,在此不多列舉。科舉是“官”與“民”之間的流動通道,也是維系國家與社會的紐帶,正是因為科舉制度,庶民有了流向更高社會階層的通道。但也要看到,科舉入仕之路是千軍難過的“獨木橋”,能實現“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朝”者寥寥無幾,相當多受過一定教育的富家弟子并不能達到“光宗耀祖”之目的,也無法成就個人“做官”之理想。在“大財主家做門館”[9](第十五回,P186)的吳用,是追求功名道路上的失敗者,神算子蔣敬也是一個不第舉子。宋江在《水滸傳》中一出場就表明其文化人身份——“書吏”,在潯陽樓上寫詩“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9](第三十九回,P511)更明確說明了他所接受教育和個人志向,在重陽節時填詞“滿江紅”、在李師師處做賦“樂府詞”等細節,也表明了他受過文化熏陶和學問訓練,但也只能委身一小吏。

還有一些富家弟子,從小養尊處優而墮落為紈绔子弟,不學無術。《水滸傳》中的高俅就是這類人的代表:“且說東京開封府汴梁宣武軍,一個浮浪破落戶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小不成家業,只好刺槍使棒,最是踢得好腳氣毬。”“這人吹彈歌舞,刺槍使棒,相撲玩耍,頗能詩書詞賦。”[9](第二回,P17)說明家長也在教育培養方面費過一番心血,但這些富家弟子,多只追求物質享受不愿意面壁苦讀詩書,自然“不成家業”,家境也因其弟子“浮浪”而富將不保,走向“破落”。

從宋代科舉榜錄數量來看,真正通過科舉途徑改變個人和家庭社會地位的為數不多,大多數有一定文化水平的富民,是地方社會里的普通百姓。這些富民的個人追求又是如何體現在社會生活之中?人們常把“習文弄武”放在一起講,“弄武”即建立軍功,這也是傳統社會人們求生存、名利的另一條通道。正因為如此,水滸傳中富民有不少為習武之人。《水滸傳》第二回,史進“從小不務農業,只愛刺槍使棒”[9](第二回,P28);第十回,晁蓋“最愛刺槍使棒,亦自身強力壯,不娶妻室,終日只是打熬筋骨”[9](第十四回,P174),其余如宋江、孔明、孔亮、盧俊義等概莫能外,究其原因,與時代背景下邊關建功施展抱負的契機分不開。第二回,王進惡了高俅,欲遠走他鄉,與母親商議:“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鎮守邊庭,他手下軍官,多有曾到京師,愛兒子使槍棒的極多,何不逃去投奔他們?那里是用人去處,足可安身立命。”[9](第二回,P23)第四回,史進家財粗重什物盡皆沒了,卻不愿落草,只得對朱武等人道:“我今去尋師父,也要那里討個出身,求半世快樂。”[9](第三回,P42)師徒二人,殊途同歸,在面對窘境時想到的均是去邊地建功立業。宋江也曾如此勸告武松道:“日后但是去邊上,一槍一刀,博得個封妻蔭子,久后青史上留得一個好名,也不枉了為人一世。”[9](第三十二回,P420)

若能在邊地建功立業,自然是耀祖揚名、實現個人價值之舉,但這需要“時勢造英雄”環境。特別是宋代從軍門檻不高,《文獻通考·兵考》引《兩朝國史志》言:“……召募之制,起于府衛之廢……自國初以來,其取非一途,或土人就在所團立,或取營伍子弟聽從本軍,或趁歲兇募饑民補本城,或以有罪配隸給役,是以天下失職、獷悍之徒,悉收籍之。”[18](卷一五二《兵考四》,P4555)從軍的職業選擇不僅不能區隔身份,還有降低身份之趨勢,因此“使槍弄棒”對大多數富民而言,不過是個人愛好或多留一條謀生之路而已。

對于不少中小富民而言,為吏可能是一個更加明智的選擇。吏是由職役轉化而來的職業。在宋代,為了達到對鄉村社會的有效管理與控制,分擔國家的管理成本,國家積極利用鄉村富民承擔鄉村職役。宋代征派稅役,“一有均敷曰上戶,一有追呼曰上戶,一有差徭曰上戶。為上戶者不勝其勞”[19](卷九《正詭名法札子》)。為此,時人有“民不苦重賦而苦重役”之慨嘆,也有富民“土地不敢多耕,而避戶等;骨肉不敢義聚,而憚人丁”[6](卷一七七《食貨上》,P4299),逃避差役的情況。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從役的富民亦是國家的鄉村代理人,是“庶人在官者”[6](卷一七七《食貨上》,P4299)。吏因其根植于地方社會,具有可利用當地社會網絡和地方性知識的便利,這就使吏這一群體可憑借其熟人社會成員的身份優勢在基層治理中處于有利地位,因此有些上戶主動投名充任吏,其目的在于通過承擔吏職,分取基層治理的部分權利,以滿足個人成就之目標。宋代基層社會里,有人如此評價官與吏的關系:“官人者,異鄉之人,吏人者,本鄉之人。官人年滿者三考,成資者兩考,吏人則長子孫于其間。官人視事,則左右前后,皆吏人也。故官人為吏所欺,為吏所賣,亦其勢然也。”[20](卷八《與趙推》,P109)胥吏“甚至其門如市,而目為立地官人者”[21](卷一《防吏弄權》,P3)。基層社會的“弱官強吏”現象,恰恰說明了富民階層試圖通過“為吏”這一途徑來謀求其社會影響力。

吏是溝通官與民的中介,官府征稅、保管和轉運物資、巡捕治安之類的事情,都是由各類胥吏具體辦理。在具體辦理公務的活動中,普遍存在尋租活動。這既是宋代胥吏多無“廩給之資”這一制度設計缺陷使然,也是胥吏擁有公務辦事權而獲得的機會主義行動。“府史胥徒之屬,居無廩祿,進無榮望,皆以啖民為生者也。”[22](卷一九六,P4759)不少胥吏對上阿諛諂媚、對下受賄橫斂,謀取私利,“上自公府省寺、諸路監司、州縣、鄉村、倉場、庫務之使,詞訟追呼、租稅徭役、出納會計,凡有毫厘之事關其手者,非賂遺則不行。是以百姓破家壞產者,非縣官賦役獨能使之然也,太半盡于吏家矣”[22](卷一九六,P4759)。如,江南東路提典刑獄司“王晉,猾吏也……以敏給濟奸,以狡險濟惡,貪狠如虎狼。前政提刑受其籠絡,威行九州,凌犯綱常,至敢與提刑握手耳語,人皆呼為小提刑……招納賄賂,金帛充斥,公然架造層樓復屋,突兀于臺沼之側”[11](卷一一《籍配》,P414-415)。南宋撫州金溪縣有小吏號稱“三虎”,“此數人雖下邑賤胥,然為蠹日久,凡邑之苛政橫斂,類以供其賄謝囊槖”[20](卷七《與陳倅》,P99)。可見,宋代社會里胥吏利用公權謀取私利情況十分普遍。充任胥吏,既可以利用混跡于熟人社會的優勢獲取基層控制的權利,又可以利用具體排辦公事的便利獲取灰色收入。而社會控制權和個人經濟利益均為正在成長的富民努力追求的目標。既然科舉入仕無望,那么做一介胥吏就成為其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因此,在宋代社會,充任吏使之人正如南宋王夢得所言:“夫自州而縣,而鄉都官,而保,寸寸而較之,夫豈非易事,其勢不容不自鄉都官始。此皆豪家大姓實為之。”[23](卷二〇《宋故太府寺丞知建昌軍王公墓志銘》,P633)可見富民正是利用充任胥吏的機會謀求經濟利益和社會地位。

正因為如此,盡管當時胥吏的名聲并不好,但仍有不少人主動投名為吏,這是富民求官不成退而求其次的表現,亦是富民“求貴”心態的反映。以宋江為例,就其潯陽江頭醉題反詩來看,他素有大志,亦深知時代背景之下,自己“百無一能,雖有忠心,不能得進步”[9](第三十二回,P420),于是只能做吏,這是宋江苦悶的一面。而宋江的另一面,是他對自己“押司”身份的高度認同,《水滸傳》第十八回,宋江在茶坊對何濤道:“賤眼不識觀察,少罪。小吏姓宋名江的便是。”[9](第十八回,P227)第二十二回,宋江見柴進,道:“宋江疏頑小吏,今日特來相投。”[9](第二十二回,P285)第三十九回,潯陽江頭,宋江依欄暢飲,心里悵惘,道:“我生在山東,長在鄆城,學吏出身,結識了多少江湖上人,雖留得一個虛名,目今三旬之上,名又不成,功又不就,倒被文了雙頰,配來在這里。”[9](第三十九回,P511)第四十一回,宋江取無為軍,對諸好漢道:“小可不才,自小學吏,初世為人,便要結識天下好漢。”[9](第四十一回,P547)對此前人多以為宋江“假道學”,筆者以為這是宋江對其身份的認同之意,這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宋江做官之心愿。

至此,再回到《水滸傳》是否描寫底層社會這一問題上來。不可否認,《水滸傳》里描寫的人物大多數是普通百姓,一百零八號“梁山英雄”不乏偷雞摸狗、攔路搶劫者,但這只是烘托《水滸傳》敘事的社會場景。以宋江為代表的對整個故事發展具有舉足輕重角色的“梁山英雄”,不外乎胥吏、豪右、落魄文人幾種類型,都有一定的財富實力、一定的文化知識,也有一定的社會知名度,但他們沒有官方的“名分”,也未能在官府認可的“正途”中做出什么事業,他們是典型的有一定財富實力但社會地位尚未穩定的富民群體,《水滸傳》正是這一群體生存境地的真實寫照。

四、從《水滸傳》看“富民”階層的社會追求

宋代是一個變革的時代,社會變革帶來的不確定性讓人的命運充滿了風險。無論是習武從軍,還是充任胥吏,要實現社會地位上升都并非易事,一件偶然的小事便會導致個人命運大起大落。《水滸傳》中的林沖為八十萬禁軍的教頭,因夫人被惡霸高俅看中,平白無故遭了大禍。宋江當押司之時,家里為他準備了避一時之險的藏身地窖:“且說宋江他是個莊農之家,如何有這地窨子?原來故宋時為官容易,做吏最難。為甚的為官容易?皆因只是那時朝廷奸臣當道,讒佞專權……為甚做吏最難?那時做押司的,但犯罪責,輕則刺配遠惡軍州,重則抄扎家產,結果了殘生性命。”[9](第二十二回,P283)當社會地位上升的各種正常渠道被閉鎖之后,富民們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之下還有另一條途徑,那便是造反受招安。《水滸傳》所描述的就是這一劍走偏鋒之途。

對于《水滸傳》中梁山泊反抗官府的斗爭是否是農民起義,學界一直很有爭議,其原因主要在于梁山泊斗爭的領袖不是農民。梁山泊英雄座次排名前25人中,就有9名是地主、胥吏、官戶出身(見表1),都是有財富之人,曾經的第一把交椅晁蓋也是本鄉財主。若按林文勛所定義的“富民”,官戶并不能列入其中,即便除去官戶,仍然有不少富民為其重要人物。

表1 《水滸傳》梁山英雄排名前25名中廣有家財者

由于在地方社會具有較強的經濟實力與影響力,富民也往往憑借自身實力成為地方斗爭的主要領導者。梁山泊聚義,便是典型一例。先來看看梁山泊建立的過程,山寨的建立者最初是王倫,一個落魄的秀才,因得了柴進的資助,成了氣候。后柴進薦林沖來投,王倫百般不愿,林沖后來出頭欲殺王倫,道“你是一個村野窮儒,虧了杜遷得到這里。柴大官人這等資助你,周給盤纏,與你相交”[9](第十九回,P246)。后林沖欲尊晁蓋,道“今有晁兄,仗義疏財,智勇足備,方今天下,人聞其名,無有不伏”[9](第二十四回,P248)。這一上一下,一生一死間,富民的優勢便體現出來了。之后晁蓋為梁山泊掌舵人,而宋江之所以坐上梁山泊第一把交椅,并非他志勇多謀或武藝高強,而是他多年來以財聚義的結果。《水滸傳》中宋江每每遇到困境或生死關頭,只要提到“宋江”兩字,對方便問“莫不是及時雨宋押司公”[9](第二十二回,P294),然后就化險為夷。之所以如此,乃“山東及時雨宋公明疏財仗義,結識天下好漢,誰不欽敬”[9](第三十四回,P451)。可見財富在《水滸傳》聚義過程中的重要性,這也是富民把財富優勢轉化為社會威望的過程。由此可見,《水滸傳》中所寫毫無疑問是一次富民領導的斗爭。檢諸宋代史料,我們不難發現這樣性質的斗爭為數不少。李埏很早便提醒我們:“據《清溪寇軌》,方臘是一個漆園主;據《楊幺事跡》,鐘相是一個‘土豪’;看來都是上中戶等級的人物。其前的李順和其后的賴文政,也有類似的紀述。”[3]特別是方臘,史載:“方臘家有漆樹之饒,時蘇、杭置造作局,歲下州縣征漆千萬斤,官吏科率無藝,臘又為里胥,縣令不許其雇募,臘數被困辱,因不勝其憤,聚眾作亂。”[24](P65)

那么,從現實的方臘起義到小說中的梁山泊起義,這些由富民領導的反抗官府的斗爭,是不是反映了富民階層與國家的矛盾呢?《水滸傳》同樣為我們解答了這個問題。文本雖然寫落草為寇的梁山泊眾人,但推動整個小說情節走向高潮和最終結局的卻是招安一事。在第三十二回,宋江第二次遇到武松,聽到武松要到梁山泊入伙,宋江勸道:“入伙之后,少戒酒性。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攛掇魯智深、楊志投降了,日后但是去邊上,一槍一刀,博得個封妻蔭子,久后青史上留得一個好名,也不枉了為人一世。我自百無一能,雖有忠心,不能得進步。兄弟,你如此英雄,決定得做大官。”[9](第三十二回,P420)在第三十四回,燕順邀約秦明落草,秦明拒絕道:“秦明生是大宋人,死為大宋鬼。朝廷教我做到兵馬總管,兼受統制使官職,又不曾虧了秦明,我如何肯做強人,背反朝廷?”[9](第三十四回,P448)宋江父親詐死誘宋江回來,只因為又怕宋江“一時被人攛掇落草去了,做個不忠不孝的人”[9](第三十五回,P465)。宋江雖然最終落草梁山泊,但對朝廷忠心不改,不斷向眾兄弟宣揚期待朝廷招安之目的,“望天王降詔早招安,心方足”[9](第七十一回,P934)。類似描寫甚多。

宋江等人天天期盼朝廷招安,說直白一點就是想“做大官”,這是他們追求社會地位改變的一招險棋。為什么敢于下這招險棋,這與宋代采取“招安”之策謀求地方穩定有關。有宋一代,盜賊蜂起,《續資治通鑒長編》記載:“今盜賊已起,乃是遍滿天下之漸。”[22](卷一四三,P3452)鄭迎光根據何竹淇《兩宋農民戰爭史匯編》 將宋朝發生盜賊的次數作了詳細統計,指出“北宋自宋太祖乾德元年(963)朗州汪端領導‘數千人聚山澤為盜’開始,至宋欽宗靖康二年(1127)北宋滅亡,在164年間,共發生規模大小不同的盜賊事件203次”,而“在南宋統治的152年間,共爆發230次‘盜賊’犯罪”。[25]如何解決這一社會矛盾?“紹興間,盜賊充斥,每招致,必以厚爵。”[26](P9)宋人李綱曾言:“自到任以來,夙夜究心……并招安到久不獲敗賊首周十隆、謝小鬼、賴十九、丁二十一、劉動天、謝先、謝聰、羅動天、尹寶、張大閑、方叔公等頭項,人數不少。”[27](卷一〇一《乞施行余應求張觷捕盜功效奏狀》,P967-968)可見,用招安的方式解決社會沖突,是宋廷國家治理中常用手段。

結合《水滸傳》來看,可做出如下推斷:首先,宋朝為維穩采取的“招安”之策在民間已被詮釋為一條“造反——招安——做官”的終南捷徑。建炎后民間廣為流傳這樣一句口號“仕途捷徑無過賊,上將奇謀只是招”[28](卷中,P67),宋江在潯陽江頭醉題反詩,李逵道:“吟了反詩打甚么鳥緊,萬千謀反的倒做了大官。”[9](第三十九回,P518)應也道出了當時這一現象。其次,朝廷“招安”之策一方面遏止了地方叛亂升級,另一方面卻又產生“教人做盜”的負面效果。在《水滸傳》中,“招安”一詞在不同場合,由不同身份的人多次提到,顯然已成了一種普遍社會心理。時人言“官府不能討捕,多是招安,重得官爵,小民歆羨,皆有效仿之意”[27](卷八二《論福建海寇札子》,P829)。因此,在《水滸傳》里,多次出現為招安做官而投奔梁山泊的“英雄”,如戴宗勸石秀入伙時言:“小可一個薄識,因一口氣,去投奔了梁山泊宋公明入伙。如今……只等朝廷招安了,早晚都做個官人。”[9](第四十四回,P592)

當然,通過為盜做官的富民畢竟只是少數,從《水滸傳》所展示的社會大背景來看,這種情況多發生三種類型的富民身上:一是財富和社會地位開始走下坡,有可能從富民階層向平民階層流動之人;二是財富力量和個人努力能夠支持其向上流動,但是社會環境限制其發展之人;三是因特殊際遇使其喪失了向上流動機會之人。而這三類人,都不可能是大富者,只可能是中富或小富者,他們的家庭財產既可以支持其成就事業,亦可能在社會動蕩之中隨時消逝不保,這一類人上升不易掉落卻十分可能,他們的未來充滿不確定性,他們是社會中最為焦慮之人群,也是最容易尋求偏激道路之群體。

五、結語

歷史小說之所以具有歷史文本的意義,在于文本敘事所展開的社會背景和人物形象乃是書寫者所處時代社會心態的投射。《水滸傳》作為一部具有強烈現實主義特色的小說,文本形成經歷了南宋民間流傳故事到元代話本到明代文人創作集成,這一過程賦予了這部文學作品很強的社會現實敘事性和大眾理想建構性。不少人對以宋江為代表的梁山英雄及其結義造反行為是“農民階級”“農民起義”提出質疑,但他們僅僅以這些梁山英雄多數不是農民作為解釋,其結論未免過于簡單;某些《水滸傳》研究者或把梁山好漢反貪官不反朝廷這一現象歸結為“投降主義”,或將其解釋為反腐倡廉,這種解讀也頗有呼應時代之嫌。在我們看來,《水滸傳》之所以形成目前所看到的這樣一個敘事文本,正是深刻反映了唐宋以來“富民”階層崛起,“富民社會”到來這樣一個時代背景。

唐宋時代是社會發生重大變革的時期,其中一個重大變革就是商品經濟迅猛發展。在這個時代里,個人利益最大化的經濟目標吸引著人們想方設法,甚至是不擇手段地追求財富并通過財富獲取社會地位。在追求經濟利益過程中,商品經濟的競爭性、流動性、平等性推動著社會群體以優勝劣汰的方式發生分化和流動,形成新的社會分層,改變著社會結構。“富民”階層就是商品經濟發展應運而生的一個新興社會階層,他們靠經營土地或工商業而致富,又積極利用“科舉取士”這一通道努力追求個人和家庭社會地位的上升,這也是“耕讀傳家”成為這一時代新出現的家庭文化③的重要原因。但是,盡管有不少富民經濟地位上升和文化水平提高,這一階層中仍然有相當一部分其財富狀況和社會地位都不太穩定。當他們靠科舉獲取社會地位的追求無望之時,他們努力謀求各種方式的基層控制力以提升其話語權。如在基層社會中充當胥吏謀求“公權”,利用熟人社會人際網絡優勢來獲取某種社會威望,或者試圖走從軍立功之路達到光宗耀祖之目的。《水滸傳》中宋江等人是胥吏出身、林沖等人軍人出身,大抵如此。若這些通道均不能達到其目標之時,就會有人采取極端方式謀求改變。《水滸傳》中梁山領袖宋江,一步一步不得已走入江湖,從落草之時就期待著朝廷招安,最終主動謀求招安得以成功,甚至在最后性命不保之時仍然不忘服從朝廷旨意。這一“造反——招安”的故事敘述,就是“富民”階層中的一些中下層富民,苦苦追求社會地位提升的一種極端行為反映。這也表明,唐宋以來崛起的“富民”階層,并非與官府相對抗的異己力量,而是愿意主動維護國家統治的中間層和穩定層。

注釋:

①如20世紀初蒙思元《元代社會階級制度》(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直接將“富民”作為一個重要的社會群體研究。50年代傅衣凌《明代江南富戶的經濟分析》及許滌新、吳承明《中國資本主義發展史》等研究將“富民”“富戶”作為與封建經濟相異和與封建制度相對抗的經濟力量進行分析。進入90年代后,我國大陸學者有黃啟昌、洪沼、馮賢亮、刁培俊等,我國臺灣地區學者有楊宇勛、鄭銘德等都對“富民”有關議題進行了研究。具體可見黃啟昌:《富民階層與宋代社會》(《求索》1995年第3期),洪沼:《明初的遷徙富戶與糧長制》(《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1984年第1期),刁培俊:《宋代的富民與鄉村治理》(《河北學刊》2005年第2期),楊宇勛:《試論南宋富民參與祠廟活動》(《淡江史學》2013年第1期),馮賢亮:《明清江南的富民階層及其社會影響》(《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2003年第1期),鄭銘德:《義利之間:宋代士大夫眼中的富民》(臺灣清華大學歷史研究所博士論文,2009年),鄭銘德:《宋代富民釋疑》(《宋學研究集刊》第一輯,浙江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

②這些觀點在林文勛教授的多部著述中都有論述。參見林文勛:《唐宋社會變革論綱》(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唐宋鄉村社會力量與基層控制》(云南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中國古代“富民”階層研究》(云南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中國古代史的主線和體系》(《史學理論研究》2006年第2期)、《中國古代“富民社會”的形成及其歷史地位》(《中國經濟史研究》2006年第2期)、《中國古代的“保富論”》(《歷史教學》2006年第12期)、《唐宋“富民”階層概論》(載姜錫東、李華瑞主編《宋史研究論叢》第9輯,河北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等研究成果。

③程民生教授2019年12月13日在云南大學學術講座《耕讀文化在宋代的確立》中,提出“耕讀”一詞在宋代出現,耕讀文化于宋代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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