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林
(浙江農林大學 文法學院,浙江 杭州 311300)
《生態環境損害賠償制度改革方案》(以下簡稱《改革方案》)中對生態環境損害的概念作出了明確的闡述,①我國學者將這種損害又稱“侵害環境權”“環境損害”“環境生態利益損害”“生態損害”等。盡管稱謂不同,但從表達的核心之意分析,都隱含了對生態利益的照顧。生態環境損害既包含了污染環境而造成的損害,也包含了破壞生態所造成的損害。
修復一詞在法理上源于20世紀70年代北美地區的“恢復性司法”,強調犯罪結果的恢復性,使得被犯罪所侵害的客體能夠以一種和諧、有效的方式得到恢復。[1]關于生態環境修復的概念,國內學者有著不同的見解。生態環境修復的法學研究起步較晚,僅有的研究也主要圍繞生態修復的規范性問題展開。[2]筆者認為,生態環境修復的概念可以理解為利用外部力量或生態系統自身調節力量對受損的自然生態和社會環境進行科學、合理、有效地恢復,使之達到或接近于未受損前的生態環境系統的服務功能。
從廣義上講,修復方式包括金錢賠償,還包括其他各種修復手段。民法語境中的“恢復”可以通過修理、重做或更換來實現,之于生態環境,修復是其應有之意。金錢賠償只是實現修復責任的方式之一,并沒有超越修復一詞的法律語境。
修復方式按不同修復主體和修復類目大致分為以下幾種:一是自行修復和委托修復。自行修復和委托修復的最大區別在于具體開展修復工作的主體,委托修復多適用于義務人無能力或無法修復的情形。二是原地修復和替代修復(異地修復)?!陡母锓桨浮分羞€對無法修復的情形作出了相關規定,例如通過替代修復的方式來實現責任。針對那些損害較輕、比較容易量化并可直接開展修復工作的,可原地進行修復。三是行為修復和金錢賠償。行為修復包括看管養護、宣傳教育、設立警示基地等。金錢賠償出現在義務人無能力開展修復或原損害地無法修復、不宜修復的情況下,通過金錢賠付的方式來實現義務人的修復責任。
在對司法案例分析的基礎上,綜合考量,對生態環境損害修復的方式進行了詳細的劃分和比較,并對各種修復方式作出分析,力求得出一個科學合理的結論。本部分案例既包括《改革方案》頒布前試點地區的案例,也包《改革方案》實施后其他地區的案例。
自行修復案例節選了浙江省首例由檢察機關提起的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案件——臨安盧某濫伐林木案。該案在民事公益部分判處盧某在清涼峰指定的防火帶上補種防火樹種223棵。其中由盧某補種樹木的行為就是自行修復。自行修復是指由義務人本人通過補植復綠或增殖放流等方式親自落實修復責任。另一起自行修復的案件是重慶首例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案。該案法院判處義務人鄧某通過投放成魚90余千克、幼魚3萬余尾的形式來承擔自己的修復責任。
在濟南首起“環境公益訴訟”案中,關于修復最終達成了調解協議,藍星公司須在限定時日內委托有資質的組織和單位對生態環境進行修復。另一起委托修復的案件是九江首例檢察環境公益訴訟案。該案法院同樣是判處三被告通過委托修復的方式對造成的危害結果及時進行無害化處理,同時判令三被告承擔此次處理危害結果的修復費用。
江西省檢察機關提起的首例環境公益訴訟案中,其判決內容就包括要求被告人要在焚燒危險廢物的現場及周邊的山地上植樹造林,并看管養護3年。這是原地修復的一個典型案例。另一起原地修復案件是山東煙臺人民檢察院訴被告王振殿、馬群凱環境污染公益訴訟案,法院最終判令二被告將酸洗池內受污染沙土223噸進行處置;為萊州市柞村鎮消水莊村沙場大院北側車間周邊地下水、土壤和消水河內水體的污染治理制定修復方案并進行修復。
異地修復的典型案例是河南省商城縣首例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案,法院經過審理判處被告人在指定地點補種樹木620株。商城縣人民法院聯合其他有關單位,在該縣設立了占地約100余畝的“復植補種”公益林基地,該基地設立的目的是為了督促被告人在該基地補種樹苗,通過異地修復的方式來彌補受損的生態環境。
北京首例刑事附帶民事污染環境公益訴訟一案中,石景山區法院最終對被告人閆某、鄒某作出了賠償修復土壤等其他費用共21萬余元的判決,賠償款項日后用于被污染土壤的修復。金錢賠償作為實現修復責任的一種方式,對比其他修復方式在具體實施中具有間接性的特征,往往需要利用此筆修復金委托其他組織通過專業修復技術或替代性修復方式來對生態環境進行修復。
替代修復在司法實踐中的案例少之又少,僅在重慶市人民政府、重慶兩江志愿服務中心訴藏金閣公司、首旭環??萍加邢薰疽话钢杏兴w現。該案法院最終判決兩被告連帶賠償生態環境修復費用1 400余萬元。同時判決還規定了重慶市人民政府可以結合本地區生態環境的特性和另一原告一同開展替代修復。
在綜合各案例的基礎上,對生態環境損害的不同修復方式作了以下分類(見表1):

表1 修復方式總結表
在分析比較了一些地區的案例后發現,部分法院在處理生態環境損害的案件中普遍存在著缺乏整體性修復思維的情況。生態環境是一個有機整體,其內部處于不斷的物質交換和能量流動中,生態平衡規律始終與人的行為共同發揮作用,生態環境損害的客體處于運動之中、損害形式相互關聯、損害結果相互影響。[3]最常見的情形就是針對某一生態環境要素的污染或破壞。這種污染或破壞往往針對的是某一具體要素,而這一要素卻造成了生態環境的整體功能退化。判決中的修復方式往往只針對具體被污染或被破壞的要素,在修復方式的應用上沒有體現出生態性的整體觀照亦即生態性法律思維。單一的思維方式應對生態環境的破壞顯然是不全面的。
北京首例刑事附帶民事污染環境公益訴訟案和浙江德清首例刑事附帶民事環境公益訴訟案都是通過判決被告人以金錢賠償的方式來實現修復生態環境的責任。通過金錢賠償方式來實現修復責任的案例在其他地區還有很多。這種方式雖然為修復生態環境提供了物質基礎,但對于義務人來說,僅通過金錢賠償方式履行自身責任并不能提高保護生態環境、尊重自然的意識。這些法院或許沒有意識到生態環境利益以及生態環境的修復僅通過這種方式是無法達到修復目標的。現實中,金錢賠償存在被過度使用的情況,而且金錢賠償后,其他的后續修復方式并沒有跟進。僅靠金錢賠償的方式來實現義務人的修復責任,還只是停留在“一賠了之”的法律效果層面,并不能促使義務人乃至公眾樹立起保護生態環境的自覺意識。
在上述提到的重慶市人民政府、重慶兩江志愿服務中心訴重慶兩家公司環境污染責任糾紛一案中,鑒定評估工作是由重慶市環境科學院開展的;在另一起青島首起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中,損害的鑒定結果是由環保局分局作出的。損害鑒定由不同的部門開展進行并沒有什么問題,關鍵在于鑒定的依據并沒有做到統一標準,難免會出現同種污染行為卻有著不同鑒定結果的情形。
《改革方案》中提及有關部門要不斷完善技術鑒定以及技術實施標準。不同的生態破壞類型,需要不同的標準來進行規范,[4]依據不同的鑒定標準,修復方式在具體案件的應用中也存在著差異。生態環境的差異性要求要按地域特征評估損害,但是在鑒定的標準上我們不能有差別地開展。有序統一的鑒定標準有助于生態環境修復工作的開展,相反則會在修復方式的應用上造成不必要的疑慮。
生態修復司法理念的構建應立足于生態文明建設的基礎之上,具體是指利用生態性思維來應對當前的生態環境破壞。生態性思維要求修復方式的運用不能只考慮某一環境要素或生物要素,因為各要素間都處在不斷的能量和物質交換中,只考慮某一要素很可能導致被破壞地區生態的整體失衡。
首先在生態環境損害所侵害的法益上要有一個科學明確的認識。生態環境損害所侵害的一般是“生態環境→人”的雙重模式,這種損害直接作用于生態環境,危害后果間接作用于人。例如土壤污染案件,要明確規定充分考慮因土壤污染而影響到的地表水、地下水、地表植物與生物的次生污染以及對人們生產生活所帶來的消極影響。在制度上應構建起完善的生態修復司法理念,進而在具體的生態環境損害案件中,司法機關工作人員能更好地綜合考量生態環境自身特征以及社會公眾對生態環境利益的需求,將修復的整體性思維貫穿到生態環境的各要素、各環節。
生態環境損害賠償訴訟已被正式確立并正在有序地開展實施,在試行過程中應逐漸確立修復優先的理念,在具體的生態環境損害案件中要明確確立“修復優先”的原則,同時也要展開對司法工作人員的修復性理念教育,將此原則貫徹到生態環境損害賠償領域的各個方面?!靶迯蛢炏取痹瓌t的本質是在生態環境損害責任實現的方式上盡可能地對義務人施加金錢賠償以外的責任承擔方式,生態環境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都需要通過一種有效的修復方式來實現利益的平衡。針對大氣、水、土壤污染的案件中最常用的金錢賠償責任承擔方式,要敢于突破民法原有責任承擔方式的思維,將修復責任貫穿到生態環境損害案件的始終,符合民法的綠色化內涵,也符合生態環境利益發展的要求。
環保部門和相關環境科研組織要加強修復過程中損害數額如何量化、各要素因果關系的判定以及修復基準等關鍵環節的研究,不斷完善相關技術標準。同時在法律制度上也要給予明確的指引,制訂詳細的規范,讓參與鑒定與修復的組織或個人可以有明確的依據。具體要統一損害鑒定標準、修復結果認定標準以及修復方式的應用標準。
此外,還要在時間上、效果上對修復結果進行監督,監督應貫穿于修復方式的全過程。監督的主體不局限于傳統意義上的有權機關,還應擴大至有資格的社會公眾,使其在檢察機關和環保部門的指導下,對修復過程和修復結果有序地進行監督,包括對責任方完成的生態環境修復工作負責監督驗收。[5]有效的監督是保證修復工作順利開展必不可少的條件,加強對修復方式在具體運用過程中的監督,確保修復方式和修復資金的有效利用。發現不合理甚至違反修復要求的情況要及時向原判法院反映,確保修復過程和結果的嚴肅性。
注釋:
① 生態環境損害,是指因污染環境、破壞生態造成大氣、地表水、地下水、土壤、森林等環境要素和植物、動物、微生物等生物要素的不利改變,以及上述要素構成的生態系統功能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