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井

龔巨平

行走在南京的街巷中，常見帶“井”字的地名，如金沙井、楊公井、鳳凰井、同鄉共井等。據統計，南京現存以井命名的地名有26處之多，足見井與人們生活之緊密關聯。

在未有自來水之前，井是人們生活用水的最主要來源。井不僅是人們生活及生產所必需，同時也是身份、財富和生活品質的象征，畢竟穿鑿一口水井，尤其是砌一口磚井，還是需要一定財力的。

井源于“陷阱”之“阱”。古代先民在狩獵生活中發現，在溝坎、坑穴中最容易獲取獵物，于是開始人為挖掘坑穴，并用枝葉等加以偽裝。

研究表明，早在舊石器時代中晚期就開始出現陷阱。民族學材料證實，如今在非洲土著部落中，用陷阱獲取獵物，依然是一種行之有效的辦法。一旦獵物誤入陷阱，即用石塊等工具將其砸死。“落井下石”可以非常形象地描述這一捕獲行為。

甲骨文中的“井”字，已有捕獸陷阱的含義。古文獻中，井也常常指陷阱。

《周易井卦》云：“舊井無禽”，高亨先生認為舊井之井，是“捕獸之陷井，陷井它書多作陷阱，古無阱字，只作井”。井的陷阱本義，還引申出地牢、監獄的含義。

《漢書·谷永傳》云：“以掖庭獄大為亂阱”，顏師古注：“穿地為坑阱以拘系人也”，此處把監獄稱為“阱”，揭示出陷阱與古代監獄之間的關系。

人類從舊石器時代的狩獵經濟進入到新石器時代的農業經濟后，水井是人類的一項重大發明，它的出現使得大型聚落和城市的出現成為可能。《世本·作篇》云“黃帝見百物始穿井”，又云“伯益作井”，將水井的發明歸功于黃帝、伯益等古史傳說中的人物。

根據考古發現，在距今7000年前的江南地區就出現了水井，一般為橢圓形或方形。早期水井首先發現于河姆渡遺址中。水井為木構，由200余根樁木、長圓木組成，分內、外兩部分，外圍以28根柵欄樁圈成圓形，里面是一口方形豎井，邊長約2米，口部距底部深約1.35米。水井位于原有的圓形水坑中部，挖井時先打入四排樁木形成一個方形的木樁墻，然后挖去其中泥土形成方井，木樁墻便成為井壁。井內、外發現圓木構件和葦席殘片，當時井上應建有以柵欄樁支撐的圓形井亭。

河姆渡水井是精心設計建造的，是“井”字起源時代最早的物證。井最初的方形形態，成為后世“井田制”命名的來源，成語“井然有序”“秩序井然”“井井有條”等也是由此而生發。

水井的出現，提高了先民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改變了人們逐水草而居的生活習慣，使得定居成為可能。先民環井而居，所謂“同鄉共井”，水井被視為鄉里、家宅，成為鄉土情結的象征。而在“背井離鄉”里，水井已是鄉愁文學重要的意象。

我們還可以說，水井的出現，有助于商品的交換和流通，因此它與市并稱市井。先民環居于水井周邊，在汲水時相聚，將貨物帶到井邊交易，互通有無，形成了“處商必就市井”的風俗。市井一經形成，人煙輻輳，各色人等混雜其中，其中不乏奸詐、唯利是圖的小人，“市井小徒”“市井小人”就是對這類人的貶斥和蔑視。

水井還進入了人們的精神生活，《周易·井卦》賦井以德，通過“井象”讓人模擬“井德”，成為一種政治化、倫理化的象征。井水自地下浸潤而出，泉源不息，滋養萬物而不窮盡，體現出井的“所施不私”，正如君主要以仁政教養天下。井有常德，具有恒定之心，就是告誡人們要堅守信念，堅持原則，慎終如始，不忘初心，保持品性的中正高潔，以達到養物濟人的目標。

歷代賢達之士無不對井德加以贊賞，并在生活中身體力行。蘇軾的豪放曠達、不隨波逐流的精神，范仲淹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憂后樂”的情懷，都是從《井卦》中得到了啟示：不管身處順境、逆境，尤其是身處逆境，更要保持高潔的品性和獨立的人格，不忘初心，修德不息，才能綻放絢爛的生命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