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挑燈看劍

□夏昆

雖然再次見到辛棄疾，對于小飛他們來說只是穿過貓眼門一轉眼的事情，但是此時的辛棄疾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二十多歲英姿勃勃的青年，已經成了鬢發斑白、略顯老態的中年。只是那鷹隼一般銳利的眼光和剛勁利落的動作跟以前相比并無兩樣。而辛棄疾見到小飛他們更是又驚又喜：“三十年了！我一直以為，你們為了救我們主動斷后，已經戰死了……沒想到你們居然還活著！可是這三十年你們怎么一點都沒變？”

“這個說來話長……”小飛狡黠地笑了笑。

“好，待會兒你們慢慢講來！”辛棄疾說著伸出長而有力的胳膊把幾個少年摟住，“走！正好給你們介紹幾位朋友！”說著就摟著幾位少年大步走了進去，留下劉過一個人在門口凌亂：“原來你們是老朋友啊？”

大家走近辛棄疾的客廳，里面已經坐了幾個人，小飛他們還沒看清是誰，其中一個人就大叫起來：“小飛！明月奴！杜若！桂圓！怎么是你們！”

四個好朋友定睛一看，居然是陸游！不過此時的陸游也已經不再是他們夜探大禹陵時那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也變成了五六十歲的老人。

“原來你們也認識！”辛棄疾更是驚訝。

“豈止認識，明月奴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我兩歲的時候，要不是他舍命相救，我早就葬身火海了！”

“什么情況？您老人家兩歲的時候被這個十來歲的小孩救了？那這小孩不是該有一百歲了？”座中另一個人驚訝地問。

“哦，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好朋友，永康陳亮陳同甫。這位是岳珂岳肅之，他的祖父可不得了，就是大名鼎鼎的岳元帥！”

小飛等一聽，立刻肅然起敬。

大家坐下后，小飛把他如何跟著桂圓穿越到唐朝，遇見李白、明月奴、杜甫等，又怎樣穿越到宋朝，遇到蘇東坡、李清照和辛棄疾等詩人的事情原原本本講了出來。

小飛講完之后，眾人的嘴巴驚訝得幾乎合不攏，就連曾經是他們主帥的辛棄疾也大驚：“想不到你們小小年紀，竟然有如此奇遇！”

“明月奴和杜若可不是小小年紀，算起來他們都該有三四百歲了！”陸游說。

“哼哼，要當真的話，我可不止一千歲了！”桂圓得意地說。

岳珂也佩服得五體投地，站起來深施一禮：“沒想到你們不僅經歷奇特，而且忠勇無比，幾十年前就跟著稼軒兄馳騁沙場了！”

“呵呵！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辛棄疾一提起往事，立刻眉飛色舞，站起來指手畫腳。

“你們知道嗎？當年我帶著小飛南渡長江，奉表歸朝。誰知道回到大營的時候才知道，叛徒張安國居然賣主求榮，殺害了主帥耿京大人，投奔金軍了！當時我振臂一呼，問誰愿意跟我去活捉叛徒，就是這幾位率先響應。我們組成了一支五十個人的敢死隊，就這樣沖進了金軍五萬人的大營！”

“那個啥，金軍大營的大門是我打開的。”桂圓不無得意地說。

“對！是桂圓打開的。”辛棄疾繼續興奮無比地講，“門一打開，我們五十個人就沖進去！那個無恥的叛徒居然正在和金將飲酒作樂！我縱馬上前，一把就把他抓到我馬背上！”辛棄疾說著做出一個俯身伸手老鷹抓小雞的動作，仿佛自己還在殺聲震天的戰場上。沒有經歷過此事的幾位賓客不由得發出驚訝的叫聲。

“稼軒兄勇猛無比，雖古名將也不過如此啊！”陸游贊嘆道。

“不，真正讓人欽佩的是這幾位少年。我們逃出大營之后，金軍在背后緊追不舍，他們主動要求留下斷后！如果不是他們，我和其他將士恐怕早已性命不保！三十多年了！我一直沒有他們的消息，以為他們都已英勇戰死，沒想到……”

辛棄疾說著居然哽咽得說不出話了。

看到辛棄疾的表情，劉過大聲說：“今天同生共死的兄弟久別重逢，理當舉杯慶賀！來，我滿飲此杯！”

說著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眾人也一起同飲。

“辛將軍，我們擋住追兵后，你們回到大營了嗎？”明月奴關切地問。

“是啊！幸虧你們擋住追兵，我們順利回到大營。看到我們活捉了叛徒，義軍將士們士氣高漲。我就帶著一萬多義軍，押著叛徒南渡長江，回到了朝廷。”

“那么后來呢？后來是不是您就帶著義軍跟著其他官兵打回了中原？”杜若迫不及待地問，“一定是這樣！是不是陸游先生也參加了戰斗？中原收復了嗎？是不是您消滅了敵人然后就在這里買了房子養老？”杜若像一只興奮的小麻雀，嘰嘰喳喳一連串提出了很多問題。

一聽到杜若的問題，辛棄疾的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一句話也不說。劉過、陸游、陳亮和岳珂等客人也滿面愁云低下頭，過了很久，陸游才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唉！杜若姑娘，事情本應如此！可是誰知道世事難料啊！”

杜若一臉惶惑：“為什么呢？辛將軍南渡之后不是正好大顯身手嗎？”

旁邊獨自喝悶酒的陳亮冷笑了一聲：“大顯身手？這個茍且偷安的小朝廷怎么會讓稼軒兄大顯身手？”

聽到這話，三個少年更奇怪了：“為什么？怎么回事？”

辛棄疾嘆息一聲，喝了一杯酒，慢慢講述他南渡之后的事情。

原來，辛棄疾帶著部隊回到朝廷之后，雄心勃勃，一心想干出一番事業。他先后向朝廷上書，寫了《九議》《美芹十論》等文章，分析南北局勢，提出對金國用兵的策略。可是，南宋小朝廷根本不思進取，辛棄疾的建議被束之高閣，而他主戰的呼聲更是惹惱了一幫主和的大臣，他們合力誣陷辛棄疾，辛棄疾被貶官，只好在這鉛山買了田宅，隱居在此。

“到這里后，辛某萬念俱灰。不能再為國效力，只能種種莊稼，了此殘生。所以我也起了一個號‘稼軒居士’。以前寫給朝廷的探討消滅金兵的文章，現在一點用都沒有，我拿它跟東邊的鄰居換來一本教怎樣種樹的書，哈哈！我的雄才大略，居然還不如種樹重要！”

辛棄疾說著狂笑起來，笑著笑著，聲音又有些哽咽，他定了定神，又仰頭把一杯酒灌進喉嚨里。

“豈有此理！怎么會這樣！”三位少年義憤填膺。

“不這樣，還能怎樣？”陸游苦笑著說，“我當年也是空懷一腔報國之情，希望能夠馳騁沙場，為國效力，這些年，我也算看透了，這個朝廷就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我們這些人，現在也只能游覽下山水，寫些詩詞，聊以自慰罷了。”

“我聽說同甫兄最近也有佳作，何不拿出來共賞？”辛棄疾轉頭對著喝悶酒的陳亮說。

陳亮站起身，從懷里掏出幾張紙：“哪里敢說佳作，不過還是請各位大家斧正。”辛棄疾拿過那幾張紙，仔細讀了一遍，“同甫的詞境界蒼涼，氣勢雄渾，堪稱豪壯！辛某佩服！”

“無法親歷戰場，也只能紙上殺敵了！慚愧慚愧啊！”陳亮謙虛地搖頭。

“紙上殺敵也是殺敵！即便不能消滅眼前之敵，我相信這些詩詞一定能夠激勵后人精忠報國！”辛棄疾一臉正氣，嚴肅地說，“這樣的好詞，辛某怎么能不應答！拿紙筆來！”

聽到召喚，仆人們急忙上前鋪好了紙，磨好了墨。辛棄疾上前，先滿飲一杯，把酒杯扔在地上，伸手提起筆。他已經大醉，身體有些搖晃。但是拿著毛筆，就像舞劍一樣，開始龍飛鳳舞。不多時，一首詞已經出現在雪白的紙上。眾人上前一看，是一首《破陣子》。

辛棄疾把筆一扔，回身從墻上摘下寶劍，踉踉蹌蹌走到中間，苦笑一聲：“寶劍啊，寶劍啊！你已經多年沒有出鞘了，何時才能和你一起重返沙場？！”

說完，辛棄疾手腕一轉，身形一挺，便在屋子當中開始舞劍，一邊舞，一邊唱，小飛他們聽出來，他唱的就是剛才寫下的這首《破陣子》：

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

可憐白發生！

辛棄疾邊唱邊舞，劍光如同一條白龍籠罩他的全身，周圍的人都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只見他越舞越快，越唱越悲涼，當最后一個字唱出來的時候，他發出了一種奇怪的聲音，不知道是大笑還是大哭。接著他手一揮，寶劍脫手而出，“鏘”的一聲，竟然直釘入客廳的柱子里，寶劍的一半已經沒入柱身，剩下的一半劇烈晃動著，發出龍吟一樣的聲音，許久才停息！

辛棄疾踉蹌了幾步，頹然坐回椅子里。堂上所有人都沉默了，一句話都不說。整個客廳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