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濕潤燥”新論

★ 邱美和（萍鄉市中醫院耳鼻喉科 江西 萍鄉 337000）

人體感受外界燥邪或久病臟腑功能失調致津液耗傷、陰血虧損所出現的各種不同臨床癥狀和體征稱為燥癥。如劉河間所謂“諸澀枯涸，干勁皴揭，皆屬于燥“。若論治燥之法，《素問·至真要大論》“燥者濡之”為治燥大法，養陰生津潤燥皆熟知并常用，而對“流濕潤燥”一法則知之不多不詳，用之不熟不廣，似還冷僻新奇。今就習讀及臨證所悟談點淺見，竊臆于“流濕潤燥”法之發揚光大或有些許裨益。

1 溯源悟新

“流濕潤燥”出自劉河間《素問玄機原病式》：“蓋辛熱之藥，能開發腸胃郁結，使氣液宣通，流濕潤燥，氣和而矣?！保?］這是“流濕潤燥”一語文獻最早記載。后張子和《儒門事親》治一婦人月事不行醫案后論曰：“二陽之病發心脾，心受之則血不流，故女子不月，既心受積熱，宜抑火升水，流濕潤燥……濕水上下皆去，血氣自行沸流，月事不為水濕所隔，自然依期而至?！保?］今對河間論藥、子和治婦人月事不行暫不細論，但讀至“流濕潤燥”一語時，頓覺霍然開朗，這不正是治燥的靈思妙法嗎？遂萌發對其機理及臨床應用探究之興，而古今文獻鮮見論及且語焉不詳，良法湮沒，隱而未發，實為嘆惜。而人體內外上下，臟腑經絡各處都易患燥癥，燥癥也是很多常見多發病的共同臨床表現，尤其是現代醫學確診的干燥綜合征，更是棘手難醫，故治燥時如何提高療效，縮短病程，盡快減輕患者痛苦，是很有研究的必要和現實意義。盡管“流濕潤燥”一語從字面上看生動形象、淺顯易懂，但細思實寓含深刻、廣博、靈動、實用之奧妙，很有深入考究、升華、推廣之要，不能以其看似普通淺顯而菲薄之。

2 理法鏤析

濕與燥都為自然界的“六氣”，在適度平衡的范圍內有益于人體，過則為“六淫”病邪，二者相對不相容。燥邪或燥癥可用正常的濕氣去潤澤，反之濕邪或濕病則以正常的燥氣去烘散。這既是自然界的生活常識，也是中醫論治燥病的理法方藥準則。至于人之燥病的產生，最常見的是由外感時令之燥邪或久病傷陰化燥，還有少部分屬陰凝濕阻，氣液失宣，津潤不及；或病久陰損及陽，陽虛則氣化無力，生津不足；或津液停聚輸布受限，使某些部位津液相對不足出現燥象。盡管病因病機多端，但都離不開“濕之不足”或“濕之不動”?！皾裰蛔恪眲t要“生濕”“助濕”，“濕之不動”則要“流濕”“散濕”，生濕或助濕之法內倚肺脾腎之生化以助水（濕）之源，外借方藥之調理以補水（濕）之枯，兼燥熱邪盛者還宜結合驅邪，而濕性重濁易阻遏氣機，有粘滯難行之性，若濕成足以潤燥，如何以快捷的方式、途徑將濕運行至病所，使濕流動起來，這是提高燥癥療效的關鍵。但細思各大治燥之法，無有適宜合拍者，能達此目的非劉河間、張子和之“流濕潤燥”法莫屬。這猶于人之遠行，雖步行亦可至，豈有借舟車、航空之快捷乎。

河間、子和雖提出“流濕”，但臨證具體如何“流濕”亦未細論。余認為流濕靠肺與氣，方法一是宣肺，二是理氣。肺主一身之氣，借宣發和肅降之功可快速將“水濕”布散至全身。如《靈樞·決氣》所說：“上焦開發，宣五谷味，熏膚、充身、澤毛，若霧露之溉，是謂氣。”同時肺還有通調水道，朝百脈，主治節，又與大腸相表里，所以不論治何種燥癥，在主法主方的基礎上都可佐以宣肺之品，能達快速流濕之功。但宣肺之法又需因病而異，溫燥則清宣，涼燥則溫宣。此宣肺不能盡理解為升，宣乃宣散也，向上、向外宣靠升，向下、向里宣靠降，升降平衡協調，則水津四布通達全身各處以潤燥，宣肺之用藥則醫者可依據各自經驗自行選用。氣是構成人體和維持人體生命活動的最基本物質，對人體生命活動有推動作用，并具有活力很強運動不休的特性，血、津液都只有靠氣的推動運行至人體各個部位才可發揮滋養、濡潤作用。如果氣的運行不利或無力，升降出入失調，則會導致血、津液之運行失調。同理則潤燥之濕亦只能借氣的運行功能，才能更快捷流動至病所。氣順、氣旺則濕行；氣滯、氣虛則濕阻，理氣則濕易動，濕至則燥易除。當然理氣之法也需根據不同的燥癥或燥癥涉及到五臟六腑不同部位區別應用。氣滯則行，氣虛則補，氣沖則降，氣陷則升，氣熱則涼，氣寒則溫。因濕隨氣行，氣行則濕動。對部位不同，病機不同的燥癥使用不同的理氣方法，以輔助快速“流濕”，則潤燥之效定能提高。故王孟英謂：“萬物之所為生者必由氣，肺既不主肅清，則一身之氣皆滯也，所以肺為氣之總管。”主凡治氣者，皆當治肺，既知濕的運行有賴肺與氣之功能發揮，則以宣肺理氣法“去流濕”“可流濕”之理不辨自明矣。治燥必倚濕，濕動則燥除，確為治燥之要訣。

3 效用鑒證

燥在五行、五臟、五季、五味中分別與金、肺、秋、辛對應相配，故臨床上肺燥、腸燥、秋燥病更常見，但并非其它臟腑及季節就沒有燥癥，只是我們多以某某陰虛為名了，否則張子和治女子月事不行為何要用“流濕潤燥”法呢？也就是將它目為燥癥了，余認為或可稱廣義燥癥。燥病有內外溫涼之別，但臨床最多見的是因傷陰或陰虛所致的溫燥，所以治療大都離不開如何滋生補養陰液這個根本，余謂之如何“生濕”或“助濕”，以濕制燥。

追根溯源，在仲景方中，也有較多流濕潤燥的方劑，比如小青龍湯，一般認為是治外寒內飲，但麻桂除了祛寒外，也可宣調肺氣，肺主氣通調水濕，氣行則水行，水行則濕化，雖濕與水有異，但同宗同源，用桂附溫陽化氣，變廢為寶。也可看為流濕潤燥之雛形。其實這種借辛散溫陽去潤燥之法，并非其本身有潤滋作用，而是借其散與行、溫與補去宣通氣機，敷布津液實現的，但只宜用于濕停飲聚，氣液失宣至津潤不及的燥證。孫思邈《千金方》甘草丸治口中燥熱［3］，藥用甘草、人參、棗膏、烏梅、半夏、生姜，方中參草補脾，棗膏、烏梅生津，而半夏、生姜之用何解就頗有玄機，只能是借半夏、生姜之辛散動濕，流濕潤燥之功可解。因濕者，津之停也，津停則為飲，濕動則濕化為津，歸津于常道，使病理產物歸于正化滋養機體，消除燥象。故清·尤在涇《醫學讀書記》曰：“蓋陰凝之枯燥與陰竭之枯燥，霄壤懸殊，萬一誤投，死生立判，不可不細審也。”［4］陽虛或陰寒凝結，使氣化無力，津液停聚不能輸布，使某些部位津液相對不足出現燥象，其治則非養陰之宜，這種涼燥癥相對少見但也不得不識。其實中醫五臟相輔相成，治脾、治腎、治肝等都可間接起到或有助于宣肺，是對流濕潤燥的引申、細化運用。但都可歸入宣肺、理氣這兩大“流濕”法之內，可見中醫治燥的靈機活法很多，只有深明醫理，識證全面、準確才能卓具療效。

有二醫案更可佐證“流濕潤燥”法之神奇，遼寧已故名醫馬二琴（1892―1969）有一則以紫菀治愈頑固性便秘案，眾醫不解，一時轟動傳頌頗廣［5］；長春中醫學院任繼學教授也有單味紫菀治便秘的報道（實則《宋人醫方三種》一書中早有記載）［6］。紫菀為一味止咳化痰藥常人都不會想到用于腸燥便秘癥，今人之所以嘆為神奇難解也似有理。而如果以“流濕潤燥”這一醫理去審視，則有效是必然的。因紫菀有潤肺下氣作用，長于開散肺氣郁滯，宣肺可運濕，降氣可流濕，濕至燥除則腸燥之便秘自能得下。這實為前輩的不自覺地運用了“流濕潤燥”法。吾以中醫喉科為業三十余載，日常遇以口鼻咽喉干燥不適為訴求的患者不少，于是在臨證遣方用藥時有意重視“流濕潤燥”法，體會到確有好的效驗，其理可信，其效可期，并非虛妄之言。

4 結語

生濕是治燥之本，流濕是治燥之要，治燥非獨養陰生津一法，借宣肺行氣等流濕之法協同增效，方使燥癥治法更臻完善。治燥時用與不用流濕之法療效定有差異。流濕潤燥法醫者臨證方藥中或多或少有不自覺應用，可謂之“有實無名”矣。今特立“流濕潤燥”為治燥大法之說，非標新立異以嘩眾，實有意提升醫者對流濕潤燥法獨特性、重要性的認識水平，以弘其說、廣其用，進而促進其臨證時自覺應用，更好發揮中醫藥防治燥病的特色優勢?；诖讼?，故不拘淺陋以拋磚引玉，臆解或謬誤之處祈賢者教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