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壽公主，一次成功的相親

李開周

李清照的外祖父名叫王珪，是宋神宗在位時的宰相。北宋官員李清臣給王珪撰寫神道碑時說過：“女，長適鄆州教授李格非。”王珪的女兒嫁給了時任鄆州教授（宋朝的學官）的青年才俊李格非。李格非是李清照的爸爸，所以王珪是李清照的姥爺。

今天要講的故事，就跟李清照的姥爺王珪有關。

故事發生在宋神宗熙寧年間（1068—1077）。有一天，散了早朝，宋神宗叫住王珪：“王相公（宋朝尊稱宰相為相公），昭陵（即宋仁宗，因宋仁宗埋葬在永昭陵）二女，皆朕之姑，卿可選勛賢之后有福者尚之。”宋仁宗留下兩個老閨女，論輩分是宋神宗的姑姑。如今，兩位姑姑都到了嫁人的年齡，宋神宗想讓王珪幫忙做媒，從開國功臣的后代子孫里面挑選兩個駙馬。

王珪不敢怠慢，派人到處打聽，打聽哪個功臣的后代既年輕，又帥氣，還有學問，并且沒有結婚。他有一個小兒子，名叫王敏甫，正在太學念書，放學回家對王珪說：“近有一錢少監子，風骨不群，文采富瞻，恐可奉詔。”意思是班里最近新來一個學生，聽說是錢少監的兒子，長得帥，才氣高，出類拔萃，鶴立雞群，應該符合皇上的要求。

王珪大喜，專門安排了一個飯局，讓兒子把全班同學都請來赴宴，為的是觀察觀察這個新學生的相貌和才華到底如何。宴席過后，王珪偷偷對兒子說：“你小子說得沒錯，這個小錢確實出眾，要相貌有相貌，要口才有口才，稱得上才貌雙全。只是不知道他目前學習成績怎么樣，你下回把他作業帶回來幾本，讓我好好瞧瞧。”

第二天，王敏甫把小錢的作業捎回家來。王珪一看，“嗯，好，字好，文章也好”。于是，王珪進宮復命，向宋神宗大力推薦小錢，將之夸了一番。宋神宗聽了很滿意，對王珪說：“朕以前也聽說過這個小錢，他是吳越國王錢俶的曾孫，名叫錢景臻。朕這里還有一個人選，是開國大將曹彬的曾孫，名叫曹詩。朕挑個好日子，宣他們二人進宮，讓太皇太后看看，也讓公主看看。”

幾天后，錢景臻和曹詩都接到圣旨，在太監帶領下進宮覲見。太監把他們帶到一座小小的宮殿里面，太皇太后曹氏面南背北坐著，宋神宗坐在太后旁邊，神宗背后兩旁站立許多嬪妃。宮殿左后方還掛著一個小簾子，簾子后面站著宋仁宗的老閨女——慶壽公主和承壽公主。

錢景臻和曹詩向曹太后磕頭行禮，曹太后一張老臉樂開了花，吩咐兩個年輕人平身近前，細細看來。曹太后先對曹詩說：“你是我們曹家的子孫，論輩分是我的娘家侄兒，你小時候跟著你母親進宮，我還見過你呢！這幾年不見，現在都長這么大了。”又拍著錢景臻的肩膀說：“錢郎，好女婿！”這是夸錢景臻人才出眾，有資格做皇家的女婿。

宋神宗在旁邊笑道：“是個享福節度使。”說的是錢景臻有福氣，將來娶了公主，官封節度使（節度使是宋朝皇族、宗室和外戚所能封到的最高官職），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錢景臻趕緊叩頭謝恩，滿面惶恐，連連表示自己配不上這夸獎。

曹太后向簾子前面侍立的宮女招招手。宮女會意，走到簾子后面，悄聲詢問慶壽公主和承壽公主的意見。過了一會兒，宮女出了簾子，向曹太后躬身施禮，一邊行禮、一邊點頭。曹太后知道，兩位公主看上了錢景臻和曹詩，當即口傳懿旨：“錢景臻可尚慶壽公主，曹詩可尚承壽公主。”

慶壽公主和承壽公主一起相親，都嫁給功臣后代，命運卻大不同。（戴紅倩 / 繪）

懿旨一出，滿殿的宮女和太監都向太后和神宗磕頭道賀，錢景臻和曹詩也趕緊謝恩。宋神宗吩咐太監把兩個小伙子領到偏殿更衣，讓他們換上了御賞的錦袍和玉帶，然后又賜宴，每人賞五杯御酒。酒宴結束，錢景臻和曹詩聯袂出宮，各回各家。他們來的時候單槍匹馬，走時卻各有20名御林軍護送，因為他們已經是皇家的準女婿了。

三天后，錢景臻與慶壽公主正式訂婚。來年開春，慶壽公主下嫁錢府，與錢景臻洞房花燭，從此兩人開始了長達30年的婚姻生活。直到北宋末年，金兵攻進都城東京（今河南開封），宋徽宗、宋欽宗都被俘虜。慶壽公主和錢景臻的駙馬府也被金兵洗劫一空，兩人帶著兒孫南逃。當時，慶壽公主已年過五旬，金兵念及她年邁就沒抓她，但沿路搶劫的土匪截住他們一家，逼迫公主獻出錢財。公主拿不出錢，土匪一怒之下，當場殺了她的二兒子。駙馬錢景臻也年過五旬，因為痛失愛子，再加上逃難途中缺衣少糧，生了一場大病，沒等渡過長江，就一命嗚呼了。

公元1127年，慶壽公主攜兒帶女逃到揚州，暫時安頓下來。隨后她收到宋高宗的邀請，以宋高宗太姑奶奶的身份受到優待，一切生活開支都被朝廷承包下來。然后呢？慶壽公主非常恬淡地度過了余生，一直活到南宋前期，以86歲高齡壽終正寢，成了宋朝最長壽的公主。而那位和她同時相親的承壽公主則命運多舛，駙馬曹詩是個浪蕩子，令她抑郁成疾，元豐六年（1083年）因病去世，年僅24歲。

查《宋史·公主列傳》，慶壽公主還有好幾個稱號。下嫁之前，她是慶壽公主;下嫁之后，她被宋神宗封為“秦國長公主”;宋高宗即位后，她又被封為“魯國大長公主”;后來她去世，宋高宗讓大臣擬定她的謚號，定為“賢穆明懿大長公主”，簡稱“賢穆”。所以，我們讀宋朝史料的時候，如果見到“慶壽公主”“秦國長公主”“賢穆明懿”或者“賢穆”等稱號，不用驚訝，它們指的其實是同一個人。

慶壽公主之所以嫁給錢景臻，除了因為錢景臻人才出眾，還因為錢景臻是吳越國王的后代——吳越國王錢镠和錢俶父子主動歸順大宋，沒有讓宋太祖和宋太宗浪費一刀一槍，白白獲得了江南一大片國土。

南宋大詩人陸游曾描寫過慶壽公主的晚年生活，并對她謙遜待人的品行贊賞有加。陸游何以知道公主謙遜待人呢？只因他很小的時候，就跟隨母親去公主家走過親戚，拜見過公主。至于陸游與慶壽公主的親戚關系，算起來有點兒繞。慶壽公主和錢景臻生了幾個兒子，其中一個兒子娶了陸游的姨媽。也就是說，慶壽公主是陸游姨媽的婆婆，陸游是慶壽公主兒媳的外甥。

宋朝皇帝喜歡跟功臣后代結親，特別是北宋前幾個皇帝，要么娶功臣的女兒為妃，要么挑選功臣的兒孫當駙馬。慶壽公主之所以嫁給錢景臻，除了因為錢景臻人才出眾，還因為錢景臻是吳越國王的后代——吳越國王錢镠和錢俶父子主動歸順大宋，沒有讓宋太祖和宋太宗浪費一刀一槍，白白獲得了江南一大片國土，絕對是大宋的功臣。

有意思的是，宋朝皇帝雖跟功臣聯姻，卻從不讓這些功臣外戚進入權力核心，規避了外戚專權的風險。比如說錢景臻，雖說富有才華，但娶了公主，就只能一輩子老老實實待在駙馬府里，領著極高的俸祿，過著奢華的生活，戴著很大的烏紗帽，唯獨沒有一丁點兒實權。

宋朝的公主也備受約束，跟飛揚跋扈的唐朝公主完全不一樣。唐太宗的妹妹平陽公主、唐高宗的女兒太平公主、唐中宗的女兒安樂公主，不僅在歷史上聲名顯赫，而且成了影視劇里經常出現的角色。可宋朝的公主呢？如果不去翻查《宋史·公主列傳》，估計很難講出一個大宋公主的名字或者封號。

為什么唐朝公主出盡風頭，宋朝公主卻默默無聞？因為宋朝的皇帝嚴厲禁止公主出風頭。隨便舉個例子，宋仁宗的大女兒兗國公主，也就是慶壽公主的親姐姐，備受宋仁宗寵愛。宋仁宗為了讓寶貝女兒有面子，讓翰林學士為兗國公主撰寫一篇文章。但是所有的翰林學士都抗命不聽，集體進諫：“皇上，您這樣做完全不合祖宗法度，我們只負責處理軍國重事，哪能為公主寫文章呢？如果您開創這個先例，將來您的接班人也會模仿，公主的權力漸漸大起來，就有可能形成外戚威脅朝廷的局面，甚至還有可能產生公主謀奪皇位的風險，對朝廷不利，對她們自己也不利啊！”

正是因為朝中大臣的制衡，祖宗家法的約束，所以宋朝的公主都沒什么實權，她們只能讀讀詩書，學學女紅，為了皇權穩固，被迫克己復禮，在枯燥單調的漫長生涯中修煉出謙遜的性格。

慶壽公主（1047年—1133年）宋仁宗第十女，夫彭城王錢景臻。在靖康之難中幸存，一生歷經7個皇帝，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長壽公主之一。

錢景臻（1055年—1126年）吳越忠懿王錢俶第七子錢惟演之孫，拜左領軍衛大將軍，娶慶壽公主。官至少師、安武軍節度使，會稽郡王，封康國公。

宋神宗（1048年—1085年）名趙頊，北宋第六位皇帝。18歲被立為皇太子，次年即位。在位18年，維持新政、堅持變革，是宋朝有抱負、有作為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