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榮東 林 鶯 劉利華
(1.福建醫科大學附屬寧德市醫院,福建寧德352100;2.南京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江蘇南京210029)
橫紋肌溶解癥是一種急性、具有潛在致命性的臨床綜合征,主要病變部位在橫紋肌組織,在病因學上通常分為物理性因素及非物理性因素[1]。物理性因素包括擠壓、運動、創傷、高熱等,非物理性因素包括感染、藥物、毒物等。近年來,由于人們飲食及運動方式的改變,由飲食及運動因素所致的橫紋肌溶解癥在臨床上的比例逐漸增多,如進食小龍蝦、長跑、騎動感單車等,但是所有病因所導致的橫紋肌溶解癥均有著共同的發病機制,就是病因所致肌細胞上Na+-K+-ATP酶泵及Ca2+-ATP酶泵的功能受損,細胞轉運機制崩潰導致細胞內Ca2+、Na+濃度升高,以及帶來的鈣依賴性蛋白酶和磷脂酶活性的增強,從而導致肌原纖維、細胞骨架及膜蛋白的破壞,由破壞所產生的細胞代謝產物、細胞內蛋白質、肌紅蛋白、肌酸激酶、乳酸脫氫酶等釋放入血,從而引起一系列臨床癥狀[2-3]。典型的橫紋肌溶解癥三聯征表現為肌痛、肌無力、醬油色尿或濃茶色尿,嚴重者可并發急性腎功能衰竭、電解質紊亂、彌漫性血管內凝血(DIC)甚則休克。治療上現代醫學主要以水化、堿化尿液及對癥支持治療為主,腎功能不全嚴重者必要時行血液凈化治療[4]。現有文獻對中醫藥治療橫紋肌溶解癥的報道甚少,我們以中醫“脾主身之肌肉”理論為指導并結合臨床,對橫紋肌溶解癥的中醫診治試做探討如下。
“脾主身之肌肉”理論最早源于《黃帝內經》,是中醫學五臟所主的重要內容之一。《素問·痿論》曰:“肺主身之皮毛,心主身之血脈,肝主身之筋膜,脾主身之肌肉,腎主身之骨髓。”由此可見,脾與肌肉在某種程度上有密切的聯系。這里所講的“脾”應包括脾、胃、胰、肝、小腸在內的整個消化系統以及與能量代謝轉化、水液代謝有關的一切器官、系統的綜合的功能單位。“身”是指整個軀體的肌肉組織及維系各個組織部分的系膜、膏脂、宗筋之屬,使之構成一個有機整體。清代唐容川[5]指出:“肉是人身之陰質,脾為太陰,主化水谷以生肌肉。肌是肥肉,肉是瘦肉,肥肉是氣所生,瘦肉是血所生。……脾氣足則油多而肥,膜上之油即脾之物也,在內為膏油,在外為肥肉,非兩物也。油膜中有赤脈,屬脾血分,脾之血足,則此赤脈由內達外則生赤肉。蓋土為天地之肉,脾亦應之而生肌肉。”由此可見,脾主身之肌肉應包括人體平滑肌、骨骼肌、心肌、網膜等所有肉質組織器官。
既然脾與肌肉相關,因此在生理及病理上必然有著密切的聯系。清代著名醫家張志聰在注解《素問·五臟生成》中言:“脾主運化水谷之精,以養肌肉,故主肉。”漢代李東垣在《脾胃論》中云:“脾胃俱旺,則能食而肥;脾胃俱虛,則不能食而瘦……”這都說明肌肉的長養與脾的功能密切相關,脾之氣血盈虧關乎軀體肌肉之盛衰,脾通過運化功能可將化生之精氣布散全身肌肉發揮濡養作用,以維持人體肌肉的正常功能。另外《素問·太陰陽明論》曰:“今脾病不能為胃行其津液,四肢不得稟水谷氣,氣日以衰,脈道不利,筋骨肌肉皆無氣以生,故不用焉。”《素問·痹論》云:“肌痹不已,復感于邪,內舍于脾……”這都說明脾與肌肉在病理上相互影響,脾病可以及肉,肉病可以及脾。綜上所述,“脾主身之肌肉”這一概念應包含其在解剖學、生理學及病理學方面的內容。
現代醫學研究也充分證明脾與肌肉密切相關,我們知道線粒體是骨骼肌細胞有氧氧化的主要場所,骨骼肌的功能活動與線粒體的關系密切。劉友章等[6]通過電鏡發現痿證患者骨骼肌細胞里的線粒體數量減少、腫脹、嵴斷裂,而通過中藥益氣健脾治療后得到改善,說明脾主肌肉是通過脾主運化功能實現的。肌酸磷酸激酶(CPK)的雙向調節作用是肌肉能量代謝中一個重要環節。鄭永峰等[7-8]對運用大黃瀉下所致脾氣虛模型小鼠進行研究,發現脾氣虛組小鼠的血清及骨骼肌內CPK酶活性顯著低于正常對照組。繼而對47例辨為脾氣虛證的胃病患者行血清CPK及同工酶測定,發現脾氣虛證組治療前CPK及肌型肌酸磷酸激酶(CPK-MM)活性低于對照的肝胃不和組和脾胃濕熱組,經健脾益氣治療后,治療組的CPK及CPK-MM的活性明顯升高,認為CPK-MM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人體脾氣的盛衰。三磷酸腺苷(ATP)是骨骼肌運動的直接能量來源,其濃度的高低可反映骨骼肌細胞能量代謝的功能,脂肪和肌糖原是肌肉組織的能量儲存形式,反映機體能量的利用情況。李樂紅等[9]研究發現脾氣虛大鼠體內ATP含量、能荷值、肌糖原以及脂肪的含量均明顯減少,在運用健脾益氣類中藥后含量明顯升高,說明脾氣虛大鼠骨骼肌能量產生及能源物質存在不足。
中醫古籍中無“橫紋肌溶解癥”一說,依據臨床癥狀可歸屬“痹病”“尿血”“癃閉”“關格”“痿證”等范疇。宋代陳無擇在《三因極一病證方論》中首提“三因學說”,認為疾病的發生有外因、內因及不內外因:外因主要為六淫、瘟疫、時氣之邪,內因主要指七情,不內外因則包括飲食勞逸、跌仆金刃、蟲獸所傷等。那么,在病因學上我們認為橫紋肌溶解癥有內因、外因,也有不內外因的作用,六淫之濕邪最易傷脾,七情傷脾,飲食所傷、勞倦失度均可損傷脾胃,導致脾胃虛損、運化失常。一方面脾胃受損,水谷失于運化,氣血化生不足,肌肉失于濡養,肢體肌肉功能失職,可見患者肢體倦怠、乏力、肌肉痿弱不用;肌肉失于榮養,不榮則痛,見肢體疼痛,這一過程主要與現代醫學所證實的脾虛所致肌肉有氧代謝供能系統、磷酸原供能系統、糖酵解供能系統、能源物質的改變相關。另一方面,脾之運化水濕、升清降濁功能失常,水液失于布散,聚于體內,久則脾病及腎,影響腎之開闔,臨床可見電解質紊亂、少尿,甚至急性腎功能衰竭,這一過程相當于肌紅蛋白釋放入血,經過腎臟的濾過,肌紅蛋白堵塞腎小管引起急性腎損傷;脾氣虛衰,血液失于統攝、溢于脈外,見濃茶色或醬油色尿,這一過程相當于肌紅蛋白釋放入血,經過腎臟的濾過,使血、尿肌紅蛋白濃度升高;“血為氣之母,氣為血之帥”,氣虛則推動血液運行無力,氣虛血瘀,不通則痛,可見肌肉疼痛,嚴重則見DIC的發生,這一過程相當于肌體內肌酸激酶、肌酸激酶同工酶、乳酸脫氫酶等物質蓄積導致的肌痛等;更多側重于“濕濁”“瘀血”等病理產物的堆積。綜上所述,橫紋肌溶解典型三聯征之肌痛、肌無力、醬油色尿或濃茶色尿,及急性腎功能衰竭、電解質紊亂、DIC等嚴重并發癥的病理機制與脾之運化、脾主升、脾主統血的功能密切相關,其中脾氣虧虛為根本,病理因素為濕濁、瘀血,因此脾虛濕瘀為其基本病機。治療上當以益氣健脾為主,佐以利濕祛濁、和絡止痛。
陶某,男,50歲,南京人。2019年7月2日初診。
患者因長跑后出現四肢疼痛、乏力伴醬油色尿3周來診。癥見:四肢酸楚,疼痛,體倦乏力,尿如醬油色,食少,夜寐尚可,大便日行1次,舌淡紅、苔薄黃微膩,脈弦細。查心肌酶譜:肌酸激酶11 978 U/L,CK同工酶354 U/L;血肌紅蛋白7 786 ng/mL;腎功能:肌酐32.2 μmmol/L,尿素5.6 mmol/L;肝功能:谷草轉氨酶1 413 U/L,谷丙轉氨酶659 U/L;尿常規:尿蛋白(+++),紅細胞計數19.9/μL。中醫診斷:痿證(脾虛濕瘀證);西醫診斷:橫紋肌溶解癥。西醫治以積極水化、抗氧化治療。中醫治以益氣健脾,通絡利濕;方用補中益氣湯、黃芪桂枝五物湯及四妙散加減。處方:
生黃芪30 g,淮山藥15 g,云茯苓15 g,炒白術15 g,炙甘草6 g,酒當歸12 g,北柴胡6 g,赤白芍(各)15 g,川桂枝6 g,懷牛膝15 g,粉葛根20 g,薏苡仁15 g,制蒼術6 g,川黃柏10 g。7劑,日1劑,水煎,分早晚2次服。
7月10日二診:尿色轉清,四肢酸楚疼痛較前改善,體倦乏力同前,食少,夜寐尚可,大便日行1次,舌淡紅、苔薄黃微膩,脈弦細。查心肌酶譜:肌酸激酶6 483 U/L,CK同 工 酶263 U/L;血 肌 紅 蛋 白4 673 ng/mL;肝功能:谷草轉氨酶657 U/L,谷丙轉氨酶324 U/L;尿常規:尿蛋白(++),紅細胞計數19.9/μL。效不更方,守前方繼服7劑,服法同前。
7月18日三診:尿色清,四肢酸楚疼痛不顯,體倦乏力好轉,納食轉佳,夜寐尚可,大便日行1次,舌淡紅、苔薄白,脈弦細。復查心肌酶譜:肌酸激酶457 U/L,CK同工酶67 U/L;血肌紅蛋白586 ng/mL;肝功能:谷草轉氨酶66 U/L,谷丙轉氨酶48 U/L;尿常規:尿蛋白陰性,紅細胞計數8.7/μL。后囑堅持口服參苓白術丸1月余。
按語:方中重用生黃芪,合淮山藥、云茯苓、炒白術、炙甘草益氣健脾,少佐柴胡、粉葛根奏升陽益氣之功;川黃柏、薏苡仁、制蒼術清熱利濕;酒當歸、赤白芍養血和血;川桂枝、懷牛膝通經和絡;芍藥與甘草合用疏經和絡止痛。全方共奏益氣健脾、利濕祛濁、通絡止痛之功,因藥證合拍,故收良效。
橫紋肌溶解綜合征起病急,病情變化迅速,盡早診治對疾病的預后關系重大,中醫病因常為六淫之邪、飲食不潔、勞逸失度損傷脾胃,脾運失常,肌肉失養,濕瘀內阻而發本病,治療當益氣健脾、利濕祛濁、和絡止痛,同時注意預防調護,應做到飲食有節,勞逸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