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會敏,趙勇綜述 左新河審校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于2019年底在武漢暴發,2020年2月11日由世界衛生組織將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命名為“COVID-19”[1]。中西醫強強聯合,中醫在對抗此次疫情上承擔著不可或缺的作用,取得良好的效果。絡病學是研究中醫絡病學說及其臨床運用的臨床學科,形成首見于《黃帝內經》,其獨特體系在臨床很多領域有特別的療效,根據絡病理論指導研制的連花清瘟方,在SARS、流感等病毒類呼吸系統疾病中成為代表性中成藥,如今也被列為COVID-19的推薦中成藥[2-4]。COVID-19屬于“疫病”,疫癘之毒猛烈,損傷絡脈,葉天士在《臨證指南醫案》中指出“絡以通為用”,故本文將以“通絡”為綱來探討COVID-19病機治法等,為臨床提供一定思路。
COVID-19病位主要臟腑在肺,文獻報道99例COVID-19患者臨床特征分析顯示,患者咳嗽者占82%,呼吸急促者占31%[5]。COVID-19患者以發熱、干咳、乏力為主要臨床表現[6],可見COVID-19病位主要臟腑在肺,逐漸侵襲到肺絡。
肺絡符合現代醫學中肺的生理結構描述,是進行攜氧通氣、換氣化血及濡養經脈的場所。《靈樞·脈度》記載“經脈為里,支出橫者為絡,絡之別者為孫”,首次提出絡的概念,肺絡從廣義來講為浮絡、孫絡,從狹義來講肺絡可分為氣絡、血絡、氣道[7]。氣絡主運行經氣,血絡主運行血液,氣道為“氣管”。氣絡血絡共同維持機體氣血通暢,肺的氣絡猶如一個神經—內分泌—免疫網絡系統來發揮其溫煦、防御、調控等功能,且絡脈是一個逐層分級的網絡結構[8-9],與氣管、支氣管、肺泡、肺門淋巴管、血管等具有“取類比象”的高度一致性,分支繁多,促進氣血交換及彌散。COVID-19患者肺臟病理顯示不同程度的實變,其中肺泡腔可見大量漿液、纖維蛋白滲出物及透明膜,支氣管腔內有黏液及黏液栓[4]。新型冠狀病毒(SARS-CoV-2)攻擊肺部引起炎性因子風暴時,可能損傷了淋巴管,進而延緩肺部滲出物排出,加重肺水腫[10]。可見COVID-19患者肺絡容易受損,且肺絡的網絡系統大部分受到侵襲。絡脈作為排毒通道[11],邪襲肺絡,肺絡病起,絡脈易滯、易虛[2],肺絡容易郁滯,壅塞不通容易生痰、生瘀,瘀久絡脈易虛,絡脈虛則邪氣易湊,進而加重絡脈虛損。
2.1 病邪傳經,邪涉多處 從經絡系統來講,經絡分為經脈和絡脈,其中絡脈包括十五絡脈及浮絡、孫絡。 “溫邪上受,首先犯肺”,疫毒之邪從口鼻入,由表入里,由淺入深,首先侵襲肺絡,可出現發熱、干咳、憋氣等一系列肺系癥狀,隨后毒邪循經入里,從手太陰肺經依次下傳,經過大腸、脾、胃、心、肝經等,肺與大腸相表里,大腸傳津失調,遂可出現腹瀉等癥狀。疫毒循經入脾胃,脾失健運,肌肉失養,運化無力,可見脘痞、納差、乏力等不適。且自2019年12月底以來武漢陰雨天氣日久,天氣濕冷,內濕外濕相合,故濕邪癥狀更突出[12]。逆傳心包者,則“里絡壅閉,堵其神氣出入之竅”(《重訂廣溫熱論》),可見閉證、脫證等陰陽耗散之證。毒邪入腎,腎不納氣,可見少氣、憋悶等虛弱之證,肝經受邪,疏泄失司,氣機不暢,可見咳嗽、胸悶等證,毒邪入腦絡,可出現神志不清等癥狀。與《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七版)》[4]中描述的肺臟、脾臟、肺門淋巴結、骨髓、心臟、血管、肝臟、膽囊、腎臟、腦、胃等多臟腑受損具有一致性。
2.2 久病入絡 COVID-19潛伏期1~14 d[4],重慶報道223例COVID-19患者中輕癥、重癥患者的平均出院天數分別是14 d、16 d,患者平均住院時間相比其他肺部疾病稍長,再加上潛伏期,整個病程相對較久[13]。文獻報道150例COVID-19死亡病例中63%患者有基礎疾病,大部分死亡原因是呼吸衰竭或循環衰竭所致[14]。且在ICU接受治療的患者年齡較大,更有可能合并基礎疾病,也更容易出現呼吸困難[15]。所以COVID-19對于高齡且合并多種基礎疾病時更容易出現危重證候,病程較長,久病入絡,可加重病情,COVID-19危重患者容易出現頑固性低氧、呼吸衰竭等急性肺損傷或急性呼吸窘迫等癥[4],大多重癥病毒性肺炎患者可經歷滲出期、增生期、纖維化期[10],遂患者的肺絡逐步受損,通氣換血功能逐漸喪失,逐漸纖維化,病程越久,肺絡功能越差。
疫毒之邪攻其脈絡時,肺絡受損,即氣血運行出現紊亂,絡脈的運行速度及常度出現失調,功能調節異常,則氣機不暢,氣絡受阻,血道不通,生痰生瘀[2]。且葉天士言“久發之恙,必傷及絡”“初病在氣,久病入血”,疫毒稽留肺絡日久,化為火(熱)毒,火熱毒邪灼傷肺絡,血絡受損,可見咯血、吐血等癥。氣絡不通,血絡不暢則瘀,危重患者痰瘀互結、頑固不化、肺絡受損,可出現濕阻脈絡、脈絡痹阻、絡傷出血。后期,患者肺絡虧虛,氣血不足,可見氣短、乏力、心悸等。
COVID-19主要是由SARS-CoV-2攻擊以肺為主要靶器官的全身多器官損傷性疾病,與免疫細胞過度活化、炎性因子風暴、活性氧過量富集有關[16]。中醫認為該疾病屬于疫病,病位主要在肺絡,可波及其他臟腑,疫毒為主要致病原因,王永炎、薛伯壽等均認為COVID-19屬于寒濕疫[12,17]。《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三版)》闡述病機是“濕、熱、痰、瘀”[18],也符合絡脈容易瘀滯、痹阻的特點。
《醫門法律》曰:“小絡,方為衛氣所主。”疫毒從衛而入,寒濕郁滯,營衛不和,故發熱。“溫邪上受,首先犯肺”,疫毒侵襲人體,從口鼻而入,作為肺之門戶,肺受損是必然,遂隨肺絡及絡脈循經傳變。疫毒襲肺,肺為嬌臟,肺主氣司呼吸,宣降失司,氣絡不暢,故干咳,肺主通調水道,氣絡郁滯,則津液不調,津停生痰濕,痰濕阻絡,則絡脈壅塞,故咯痰或痰咯不出。濕毒易傷陽氣,濕性重濁,阻遏氣機,清陽不升,故四肢沉重,脾主肌肉,濕邪困脾,脾運化無力,可見乏力疲勞、納呆等,脾為肺之母,毒邪肆虐,故子病及母,脾運化不及更甚,且武漢長期處于濕性氣象,疫毒攻之,外濕、內濕相挾相襲。疫毒循經傳變,其他臟腑絡脈容易受損,故出現腹瀉、神志不清等其他癥狀。經絡不僅運行臟腑氣血,也是運毒排毒的通道[19],毒邪侵襲機體,機體通過經絡排毒,絡脈受阻,外邪疫毒日久不出,故生成內毒敗壞形體,損傷正氣,且毒邪具有依附性、酷烈性、從化性、穢濁性的特點[20],容易熱化、濕化、痰化、瘀化成熱毒、濕毒、痰毒、瘀毒等,故對主要靶器官肺臟的損害越加嚴重。痰毒阻肺,則肺氣機不暢,肺絡不通,可見胸悶、憋氣、痰咯不出等癥。寒郁過久成火毒,痰毒亦可熱化閉肺,熱毒亦可煉液成痰,肺絡受損,絡傷出血,可見痰中帶血、吐血、衄血、大便秘結、小便赤、神昏譫語等證[4]。戴天章在《廣瘟疫論》指“時疫傳里之后,瘀血最多”,絡脈壅塞,氣血不調,久病血中凝滯化瘀,痰為津凝,瘀為血滯,津血同源,痰瘀相關,痰瘀互相膠著,頑固不化,相互交阻為害,化為痰毒、瘀毒,阻滯脈絡,正氣耗損,損害臟腑機能,絡虛邪湊,加重絡脈受損。可見痰濕、瘀血既為病理產物[21],又為致病因素,纏綿不絕,故重癥患者則可出現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征、休克、水電解質及代謝紊亂、凝血功能障礙、多器官功能衰竭等危重表現[4]。
總體言之,外邪疫毒襲肺,挾濕、挾寒,邪入肺絡,病位主要在肺絡。同時外毒日久不化,內生痰毒、瘀毒、火毒等,外毒、內毒相合導致氣絡不通,血絡不暢,絡脈壅塞、絡傷出血、絡脈虧虛等,損害肺絡,邪毒傳經,由肌膚表層的陽絡由表入里,由淺入深侵入臟腑之陰絡,進而損及他臟。
對于COVID-19,解毒為第一要義。喻嘉言在《溫熱暑疫全書》中曰:“未病前,預飲芳香正氣藥,則邪不能入,此為上也。邪既入,則以逐穢為第一義”,強調疫毒之邪首以逐穢為主,應盡早祛除邪氣。薛伯壽也強調解毒的重要性,重視病因,強調正氣,重視整體調治[17]。治病求因,驅逐毒邪,通利脈絡。
4.1 絡脈痹阻——暢通絡脈法
4.1.1 祛濕通絡: COVID-19屬于寒濕疫,寒濕困表,肺氣郁閉,以散寒除濕、透邪芳香避穢為主,可使用芳香化濕類藥物解毒避穢,如藿香、佩蘭、厚樸、蒼術、草果、草豆蔻等。《藥品化義》言“藿香辛能通利九竅,若山嵐瘴時疫用之,不使外邪內侵,有主持正氣之功”。草果辛烈氣雄,燥性尤烈,適用于寒濕困脾證。明代吳又可《溫疫論》中言草果“辛烈氣雄,除伏邪盤踞”。推薦方藥藿香正氣水、神術散、達原飲[4,22]。仝小林等[23]推薦的“武漢抗疫方”中使用較大量的藿香、佩蘭、蒼術、茯苓、白術等祛濕藥,從多個角度祛濕解毒通絡。
4.1.2 祛痰通絡:肺為儲痰之器,脾為生痰之源。疫毒阻肺,氣滯津停成痰飲,阻滯氣絡,導致痰毒內生,故祛痰排毒至關重要,且Xu等[24]在COVID-19死亡患者病理檢驗中發現,雙肺彌漫性肺泡損傷伴纖維黏液樣滲出物,體現“痰栓”的存在,說明痰毒是大多患者致死病理因素,馮繽等[25]認為“痰栓”主要為大量的酸性黏蛋白,西醫可予以惡心祛痰劑、刺激性祛痰藥、黏液溶解劑等清除“痰栓”。中醫應合理運用化痰、祛痰藥物,如陳皮、法半夏、瓜蔞、川貝母等,清氣化痰湯清熱化痰,瓜蒂散涌吐痰涎,導痰湯燥濕豁痰、行氣開郁[26]。湖北省中醫院的強力肺炎1號方沿用國醫大師梅國強的方藥[27],其中包含了小柴胡湯、小陷胸湯、止嗽散、達原飲等,用于痰熱壅肺的患者,重在祛痰排毒通絡。同時在護理的過程中也應加強排痰,可以采取體位叩擊排痰、膨肺排痰,膨肺及震顫排痰能有效降低痰液黏稠度,改善氣道通氣及臨床預后[28]。
4.1.3 清熱通絡:COVID-19屬于寒濕疫,但是能內生火熱毒邪,痰瘀郁久遂熱毒閉肺,寒郁過久也能化生火毒,故需清熱排毒通絡。熱毒表現繁雜,能夾濕、夾痰、夾瘀,以及血分有熱,故重在清利脈絡壅塞之火熱。清濕熱者可選用甘露消毒飲合三仁湯[18],痰熱閉肺代表方如麻杏石甘湯等。可重用石膏,加黃芩、射干、葶藶子、虎杖、大黃等,大黃可清利濕熱、逐瘀熱。黃芩為清熱燥濕代表藥,其提取物黃芩苷具有抗病毒作用,可誘導人CD4、CD8T細胞及NK細胞激活JAK/STAT-1信號通路[29]。葶藶子清肺中痰熱,行水走泄。熱入血分,氣營兩燔時,加以牡丹皮、生地黃、赤芍、玄參、犀牛角等涼血泄熱通絡,生地、水牛角、牡丹皮、玄參等能使流感病毒誘導感染的大鼠肺微血管內皮細胞中蛋白激酶C(PKC)活性降低,抑制肺微血管通透性增加,減輕炎性反應滲出和出血[30]。
4.1.4 活血祛瘀通絡:久病入絡,久病必瘀,活血祛瘀既可以排毒,又可以改善肺絡循環。當COVID-19患者出現急性呼吸窘迫癥時,絡脈瘀阻,合理的活血化瘀可防止肺微血管血栓的形成,減少透明膜形成,舒緩血液高凝狀態[31]。常用藥物有桃仁、丹參、赤芍、川芎等,桃仁祛除瘀血,丹參能加速肺內微血管流速,改善肺功能[32]。研究表明桃核承氣湯聯合西藥能有效降低急性肺損傷患者炎性指標,提高氧飽和度[33]。亦可適量選用蟲類藥物化瘀通絡,如地龍、僵蠶、蟬蛻、全蝎、蜈蚣等,葉天士指出通絡治療獨特之處在于“蟲蟻迅速飛走諸靈,俾飛者升,走者降,血無凝著,氣可宣通,與攻積除堅,徒入臟腑者有間”,可搜細小肺絡之痰瘀,仝小林等[23]認為可加以地龍解毒活絡來防止肺痹等證。盧緒香等[34]認為蟲類藥可搜風通剔經絡、散凝滯痰瘀來通暢肺絡,但是對于長時間使用糖皮質激素的患者,慎用蟲類藥,避免活血通絡太過增加骨質疏松的風險。
4.2 絡脈虧虛——通補肺絡法 通補肺絡,即通過益氣養血之物滋養絡脈中氣血陰陽不足,以治療COVID-19所致的肺絡虧虛。葉天士言“初補氣血之中,必佐宣行通絡之治”,所以滋養的同時佐以通絡之藥物,補而不滯。肺絡虛損,“其氣所虛,邪氣必湊”“正氣存內,邪不可干”,應補益肺氣,兼以滋陰和血營養脈絡,常用的藥物如黃芪、黨參、人參、白術、當歸、麥冬等,黃芪為補氣代表藥,能夠激活PI3K/Akt/mTOR信號通路, 提高SOD的活性, 加強自由基的清除,減輕炎性反應,抑制凋亡[35]。南北沙參、麥冬、西洋參益氣養陰,當歸和血通絡,恢復期推薦的六君子湯、麥門冬湯等體現了益氣通絡解余毒,同時滋陰和血養絡脈的特點[4]。
COVID-19與中醫絡病有一定的相關性,絡病理論認為其病位主要在肺絡,主要屬于寒濕疫的范疇,病機主要是“絡脈痹阻”,外毒疫邪傷肺,內毒損肺,導致絡脈不通、絡傷出血、瘀阻絡脈、絡脈痹阻、絡脈虧虛,以“通絡”為綱,合理采用暢通絡脈法和通補肺絡法,可有助于COVID-19患者除穢解毒,清利絡脈,氣血運行通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