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麒凌

周轉租了一條小艇,帶了點干糧和水,雪石不敢回去換衣服, 就這么古色古香的,仿佛白衣仙子飛降海上。
飛艇在南海上急速穿行,風很大,起伏的浪是一個個碧綠的小峰,飛艇劈頭穿過,白花花的清新的海水在身前身側綻放,濺濕了衣服和臉,風又頃刻吹干了。
海鷗在頭上一會兒高一會兒低地飛翔,身畔的海水清冽,不時路過悠游的小魚群,最好奇的是銀魚,總要成群地躍出來看看,水面上一弧炫目的白光。
“我是一個神仙!”雪石縱情地喊著,閉上眼睛,臉上還有未干的水花。
周轉深深地看她,慢慢地說:“我也是一個神仙,和你在一起的時候。”
風浪更大了,雪石的頭發衣服紛紛揚揚,但她只是仰頭閉著眼,不動,任水珠落在臉上。
周轉想去擦她臉上的水,伸了一半的手,頓了頓,還是輕輕地收了回來。
他倆在南澎玩了整整一天。
這是個美麗的荒島,燈塔、斷崖、鎢礦、深洞、野菠蘿、小海龜,還有那長長的潔白的海岸線,那湛綠的清澈可鑒的海水。
飛艇在黑暗的海上回行,海面上幾點細細的燈火,潮在唱,浪在歌。
雪石嘆了一口長氣,輕輕握握周轉的手:“我還從來沒像今天這么高興過呢!”
周轉任她的手溫婉停留,多少的沖動,卻不忍也不敢動上一動,而小艇飛快,已見海岸線長長的漁火,私奔的思緒開始減速、著陸,他有點忐忑地想,一會兒,雪石怎么回去?
“我自己上去。”雪石回頭對他說。
她的白衣服很臟了,在礦洞里鉆的,頭發也被風吹得凌亂,只有那張白璧似的臉,在夜晚海風中依然皎潔娟秀。
周轉立在原地說:“要不我陪你上去解釋一下,都是我不好,硬要帶你去……”
雪石馬上說:“是我自己要去的。”
她轉了身,急急地往前走,待到大門,忽然回頭沖周轉笑了笑。
周轉的心提著,站在門外仰看三樓,靜悄悄的,讓他發慌,他不想多留,小跑著走了。
第二天他帶團去合山溫泉,沒精打采的,心里想的全是雪石,又是牽掛又是不安。
回到海陵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他終究按捺不住,悄悄地上去找雪石。
老秦的房間黑著,想是已經睡了。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女孩子的房間門口,正愁怎么喚人,正好門吱的一聲開了,出來的是錦繡,正要丟香蕉皮,一見是他,先將一袋子果皮劈頭打了過來。周轉躲閃不迭:“干什么?你干什么啊?”
“你還敢來!你命好,沒遇見我手里拿刀,陽江的刀不是削鐵如泥嗎?”錦繡低聲罵道。
周轉只好賠笑:“改天我送一把給你,雪石呢?睡了?”
“你別找她,你還沒害死她!”錦繡動手推他走,手里下著狠勁兒,抓得他疼。
“她怎么了?我看一眼就走好吧?”周轉求道。
“她不好,她差點被老秦打死了,你想不到嗎?你這沒心肝的人,自己躲得遠遠的,你走,你快走,你別再害她了,走吧,快走吧。”錦繡不容他分說,一味地推他。周轉不敢掙扎,怕吵了老秦,只好溜溜地下了樓。
他垂首站在樓下,不甘心地又望了一會兒,才慢慢地往回走,走到海灘上。
突然,背后被一個身體猛地撞了一下,他回頭,雪石!
她猛跑著追上來,卻無聲無息,此刻一只手按著肚子蹲在地上喘息,抬起一雙清溜溜的大眼睛,虛弱地笑笑。
周轉心頭一熱,又驚又喜,俯身環住她的頭。她沒有掙扎,像一個孩子,溫軟乖順,就勢在沙灘上倒下,軟在他懷里。
黑漆漆的海上,一點燈火也沒有,只有雪花似的海浪,紛紛漂涌上來,涌上這白凈細膩的沙床,這沙床,多長,多大,多平滑,多綿軟干凈。
周轉低頭看雪石,她也仰頭看他,這么近,微亮里,她的眼睛熒光撲閃,皮膚的淺香輕輕地繞了上來。
唇與唇,氣息與氣息,自然地相遇纏繞,雪石的初吻,一會兒熱情地迎接,一會兒又愣愣地防守,周轉只想抱緊她,更緊更緊地愛與接近,讓沙緊成粉,讓雪緊成水。
“你會愛我一輩子嗎?你會嗎?”
濤聲在耳邊嗚嗚翻涌,無暇作答。
“我會愛你一輩子的,大海做證!”周轉細心地為雪石拂去發邊的沙,親了親她。
雪石忡忡地望著他:“一輩子,頂老頂老的時候也在一起的,無論發生什么事情也是在一起的,是不是?”
周轉笑了:“是,是,行了嗎?”
雪石又急急地說:“我就一輩子跟著你,你總對我這么好。是嗎?”
周轉握住她涼涼的手:“是,當然是。”
雪石伸出小手指:“我們要拉鉤才算數的。”
周轉暗笑她孩子氣,但還是伸出尾指和她鉤了幾下。
雪石終于笑了,又不禁輕皺了一下眉。
周轉這才得空問:“老秦打你疼不疼?對不起……”
雪石轉過頭去,低低地說:“不疼。”
層層奔涌的海浪在腳下,她喃喃地說:“大海做證……”回頭莞爾一笑,風把她的發絲牽在臉上,那天真里卻有點凄然。
是老秦先找周轉的,周轉見她仰著脖子走進來,知道這場交鋒是必須面對的。
“如果你能好好對她,我就沒有什么話了。”老秦深深地盯他。
他逼不過這強悍的目光,眼睛轉向一邊:“我是真心喜歡她的。”
老秦松口氣:“我知道你是個有出息的人。雪石很苦,父母很早就離婚,母親嫌她命硬,改嫁去上海也不肯帶她,她讀書也不靈,就只有彈彈琵琶……”
周轉也是第一次知道這些,他深有感觸地說:“我會好好對她。”
老秦不放心地又瞪著他說道:“還有,她還小呢,才十七歲,你不能傷害她……”
周轉想起前天晚上的事,心里有點虛,但還是笑著保證:“我疼她還來不及。”
老秦嘆道:“那孩子是個死心眼,她認定你了,我不能不放手,只是天下的男人……靠運氣吧。”
臨走前老秦又說:“如果你們真的要好,就把她留下吧。”
周轉有點意外,這么嚴重啊,好像要談及終身大事似的,只是隨意笑笑,點點頭。
狂潮似的熱戀就此一發而不可收。
因為老秦的默認,雪石越發不顧一切,她連景點也不去了,每日里只是跟著周轉。他持著小旗解說,她就幫他抱著包;他陪游客下海戲水,她就幫他看管衣服鞋子,還把自己踩滿了沙的小腳,伸進他的大鞋子里;他站在車廂里說說唱唱,她就彎了眉眼地笑著看他,唇邊那融融的笑意,像流了蜜糖。
錦繡說,她認識雪石十年,她的笑也比不上這半個月多。
周轉回眸深情地望她,她也仰著下巴看他,這樣相愛的一對璧人,此刻,任誰都相信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