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鳴 王藝明 常延龍
(1.山東大學經濟學院 山東濟南 250100)
(2.廈門大學王亞南經濟研究院 福建廈門 361005)
對目前正處于轉型期的中國來說,財政分權體制決定了中央政府在政治上集權,但在經濟上實行地方分權制,因此地方政府在地區經濟發展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地方官員掌管著一個地區的產業政策制定、土地資源分配、稅收信貸優惠等多個方面,很大程度上是書記個人意志的體現,這些制度性因素均影響著我國的宏觀經濟增長。私營企業是國民經濟發展的重要生力軍,驅動著我國整體經濟的快速增長,政府部門的決策對于微觀層面的企業發展來說也是至關重要的。North 和Thomas(1973)曾指出,一個地區的制度環境對企業發展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地區政治環境,而官員更替使企業賴以生存發展的外部環境受到較大影響,從而進一步影響了私營企業的各項投資決策。
在我國,國有企業占據重要地位,有國有銀行強大的資金支持,大部分金融資源主要都流向了國有企業。而私營企業的發展很大程度上受所有制歧視,資金短缺甚至資金鏈斷裂危機等融資問題較為嚴重。企業家的政治身份、社會資本以及進行慈善捐贈等確實能夠為企業帶來更多外部資金資源(王藝明和劉一鳴,2018),用于企業的再投資和研發創新項目,也可以為企業帶來更多政策優惠、稅收減免,以及確保企業發展的良好外部空間等(Wang 和You,2012;Schott 和Jensen,2016)。對于企業家來說,他既是企業的擁有者、管理者,也是企業的勞動者,在企業的生產、發展中投入管理勞動,進而獲取再生產管理勞動力的價值及其剩余價值。企業家時間和企業經費都是有限寶貴的資源,需要合理權衡機會成本進行投資,它們都會由于政策不確定性發生轉變,進而影響著企業的決策發展。
目前國內關于管理者時間配置的文獻較少,而本文所用的私營企業調查數據提供了良好的數據樣本,可以充分研究企業家決策的影響機制。從2012 年私營企業數據樣本來看,企業家每天會花費30.46%時間(約7.31 小時)用于企業“日常經營管理”,14.79%時間(約3.55 小時)用于“外出聯系生意、開會及公關、招待”,6.92%時間(約1.66 小時)用來“學習”,8.38%時間(約2.01 小時)用來“陪伴家人”,32.21%時間(7.73 小時)用來“休息”,剩余約7.25%時間(1.74 小時)為“其他活動”。可見,除去必要的休息時間及企業運營管理所需的時間,企業家還是比較重視建立社會資本的時間安排,通過這樣的對外社交活動時間構建社會資本也是決定企業創新發展的關鍵之一(劉一鳴和王藝明,2018),有利于企業獲取來自再生產管理勞動力價值之外的剩余價值。因此,本文主要探究了發生官員更替時的政策不確定是如何影響關乎企業發展的企業家的時間配置。
地方官員更替帶來的政治環境變化給企業帶來了強大的外生沖擊,是影響企業創新投資、企業家時間配置等戰略決策的關鍵。當發生官員更替時,企業面臨的政策不確定性增加,會謹慎、減少或者延遲投資(徐業坤等,2013;曹春方,2013),直至不確定性得以消除。市委書記更替使企業家原有的社會資本被切斷,社會資本對企業發展來說也是一項寶貴資源,可在很大程度上作為非正式制度替代性策略彌補我國正式制度的缺失。習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指出,中國要“蹄疾步穩推進全面深化改革,堅決破除各方面體制機制弊端”。長期來看,這樣的切斷給私營企業營造了一個更加公平公正的外部發展空間,可以有效避免不合理的社會資本,對于私營企業乃至整個國民經濟的發展來說都更加有利。
本文的研究貢獻在于探討了官員更替對企業家時間配置的影響,私營企業數據是能夠提供管理者時間配置的重要數據庫。文章從不同角度出發度量了由市委書記更替帶來的政策不確定性,既研究了官員任期的影響,也探究了新任官員異地交流制度的影響。企業家的時間配置更能夠體現出企業治理方面的個人偏好,從而反映出其投資決策的異質性。更重要地,本文還加入了企業家進行社交活動經濟成本的變化,從時間配置和經費決策兩個維度來探究企業家如何應對政策不確定的發生,采用2002—2010 年私營企業調查數據、市委書記更替數據、城市統計年鑒、市場化指數等數據庫相匹配進行機制檢驗。
本文剩余部分安排如下:第二部分為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第三部分為數據來源、變量說明和模型設計;第四部分為實證分析;第五部分是結論。
自North 和Thomas(1973)提出制度對經濟發展的開創性貢獻以來,越來越多的國內外學者開始關注制度尤其是政治制度對經濟發展的重要性,強調了各級政府對微觀企業發展的能動作用。一個地區乃至一個國家的政治制度穩定性,對于經濟發展的外部環境起著決定性作用。關于政策不確定性的度量有多種,有的采用了戰爭、革命、起義、國家分裂等政治格局的動蕩代表(Alesina 和Perotti,1996;Julio 和Yook,2012);有的采用了較為微觀層面、有政策決定權的省級、市級政府官員的更替變動來衡量(徐業坤等,2013;曹春方,2013;楊海生等,2014);還有的采用了“中國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李鳳羽和楊墨竹,2015)。可以發現,第一種度量更加偏向于政策不確定性的政治學含義,而后兩種則較為注重其經濟學含義。單純采用第一種國家層面指標影響很難區分地區間差異,而且“中國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是由斯坦福大學和芝加哥大學的學者依據香港《南華早報》公布的每月有關中國經濟政策不確定性的文章數量占當月刊發文章總量來度量的,是一個較宏觀的指標。因此,探究政策不確定性對微觀企業發展的影響,作者更傾向于采用微觀層面的政府官員更替度量政策不確定性,更加符合本文的現實意義。
本文主要度量了政策不確定性對微觀企業發展的影響,我國實行分權制改革后,地區級官員被賦予了更多經濟權力,不同地區間政策不確定性情況差異較大。更重要地,處于轉型期的中國,“黨管干部”一元領導體制決定了市委書記“一把手”地位,市委書記在人事工作和社會經濟發展方面擁有重要決策權(徐業坤等,2017)。圖1 是作者針對我國各地級市市委書記和市長2001—2012 年變更比率做的對比,二者呈現出較為一致的變動趨勢。而且,本文采用的私營企業數據樣本量有限,所以此處采用了地級市層面市委書記更替情況來度量私營企業發展過程中經歷的政策不確定性。本文選取了當地市委書記是否更替、是否為任職期滿后正常更替以及新任官員來源等三個方面來度量政策不確定性(陳德球等,2016),進而研究對于私營企業家管理勞動時間配置、經費決策的影響情況。

圖1 地方官員變更比率
從宏觀角度來說,官員的任期限制和異地交流制度可以推進地區經濟增長,呈“倒U形”變動(王賢彬和徐現祥,2008),晉升激勵也對經濟增長產生差異化影響(徐現祥和王賢彬,2010),因官員年齡與任期而異。周黎安(2004)關于官員晉升錦標賽的研究也表明,長期以來的錦標賽競爭帶來了一定程度上經濟的扭曲性增長,給政府職能、經濟增長方式的轉型增加了壓力。我國高速的經濟增長中包含大量重復建設和過度投資,如“輕紡熱”、“開發區熱”、“機場建設大戰”等(周黎安,2004),甚至帶來地方國企過度投資(唐雪松等,2010)。同時,地方官員更替會帶來地區間資金流動,存在“錢隨官走”現象,這一效應因官員年齡、任期及來源不同存在明顯的“官員異質性”(錢先航和曹廷求,2017)。
目前企業發展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對國有企業、上市公司的影響,也有少部分學者對中小企業上市公司、私營企業進行了一定研究,探討不同因素對企業績效、投資、創新、并購的影響。當發生官員更替時,企業面臨的政策不確定性增加,會謹慎、減少或延遲投資,研發創新活動顯著降低(陳德球等,2016),市委書記的政治晉升還會加劇地方國企和民企的并購交易活動(徐業坤等,2017),直至不確定性得以消除。在國民經濟的發展中,私營企業占據非常重要的地位,是國民經濟發展的重要生力軍,因此本文基于官員更替視角研究私營企業的發展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
為了維持企業的正常運營,企業家花費在日常經營管理上的時間非常必要,但也會受外界環境、政府政策的影響而變化。對外社交活動時間安排有較大靈活性,往往會依據企業發展階段、社會形勢等不斷調整(Seshadri 和Shapira,2001)。Dong 等(2016)研究發現好的制度環境有利于降低企業家非生產性社交活動時間,可以將更多的時間精力用于企業經營管理。何軒等(2016)通過各地區當年立案偵查的貪污受賄、挪用公款、巨額財產不明等職務犯罪情況構造了地區腐敗程度,發現腐敗導致了企業家非生產性社交活動時間顯著增加。可見,好的制度環境對企業發展來說是非常重要的。Becker(1965)認為人們越來越關注非工作時間帶來的經濟效益,不斷減少了用于工作的時間且更加注重提升自身的受教育程度,時間的重新配置和效率的提高顯著影響著人們的薪資收入。Mueller 等(2012)從企業周期的角度,探究了不同時期企業家時間配置問題,發現企業從初期到成熟期,企業家時間分配有較大差異。
目前鮮有學者基于官員更替帶來的政策不確定性這一視角研究其對企業家時間配置的影響,因此本文對政策不確定性與私營企業家行為模式方面的研究提供了重要文獻參考。從官員任期角度來看,由于每位官員的調動、任期都是企業家可以觀測并以此來預期官員更替情況的變量,那么當官員任期不滿三年突然離任時,相對于任職期滿的正常更替,確實會帶來更大程度的政策不確定。同樣,新任官員來源的不同也代表著不同程度的政策不確定性。如果市委書記為本地升遷,則其之前工作經歷就在本地,相對于外地調任市委書記更加熟悉本地情況,之前也做過很多相關的政策制定等;而外地調任的市委書記一般是由上級直接任命。因此,政策不確定性不同的度量方式可能會對企業家時間配置產生不同的影響。政策不確定性沖擊了原有的“官員依賴”政治關聯,企業需要在有限的時間內花費更多的經濟成本才可能得到更有效的社會資本。所以這也有利于避免企業家的尋租心理,當面對較高的社會資本重建成本時,企業家會權衡利弊相應減少不必要的社交活動,對于整個社會的營商環境都起到了較大的改善作用。基于以上的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1:由官員更替引起的政策不確定性會顯著減少企業家“外出聯系生意、開會及公關、招待”構建社會資本的時間,以及企業家的“日常經營管理”時間。
假設2:官員是否任職期滿更替及新任官員來源等政策不確定性不同的度量方式,對企業家管理勞動時間配置的影響不同。
假設3:由官員更替引起的政策不確定性部分切斷了企業家原有的社會資本,企業的公關招待費、攤派費比重等社交活動經濟成本增加。
本文實證部分采用了由中共中央統戰部、全國工商業聯合會、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和中國私營經濟研究會組成的私營企業課題組主持的全國私營企業抽樣調查數據,截取了2002—2010 年的企業樣本。同時,作者手動搜集了2000—2012 年各地級市市委書記的主要信息,主要來自人民網、新華網等官方網站公布的官員信息。在此基礎上,本文依據兩份數據的城市與年份進行匹配,以此來衡量每個企業所面臨的政策不確定性是如何影響其決策發展的。此外,為了控制企業外部發展環境的差異,文章進一步匹配了樊綱等(2016)公布的《中國市場化指數》,以及《中國城市統計年鑒》等。四個數據庫充分匹配后,本文得到了回歸所需的各變量,并進行了如下數據處理:剔除了雇傭員工數少于8 人的企業;剔除了金融類企業及已上市企業;剔除了登記企業家年齡不滿18 歲的企業。
變量說明見表1,本文主要考察市委書記更替對企業家時間配置的影響,主要取企業家“日常經營管理”、“外出聯系生意、開會及公關、招待”這兩個與企業發展相關的時間,考察官員更替對企業家治理決策的影響。

表1 變量說明
本文的主要解釋變量為政策不確定性,采用三個指標分別衡量:簡單采用0—1 變量看企業所在地當年是否發生市委書記更替,若市委書記為當年1—6 月份離任,記為1,若為7—12 月份離任,記為0(王賢彬和徐現祥,2008);考察市委書記是否為任職期滿正常更替,即更替類型,我國市委書記任期約為3 年①根據《黨政領導干部職務任期暫行規定》第九條規定,黨政領導干部任職3 年以上的計算為一個任期。,若市委書記任期滿3 年后離任,認定為1—正常更替,少于3 年記為2—非正常更替;還考察了新任市委書記的來源,若市委書記為本市市長、副書記晉升而來記為1—本地升遷,若為本市外的職位調任記為2—外地調任。此外,為了檢驗企業家政治身份在這一影響機制中的作用,本文也將其加入,因為有政治身份的企業家可能有更多機會與政府部門接觸,提前獲取一些人員變動信息,而發生官員更替后,有政治身份的企業家并不會立即與新上任書記構建社會關系網,需要充分適應這一政治權力轉移的過渡期。為了驗證回歸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采用了逐步加入控制變量的方式。企業層面的變量主要有企業規模、資產收益率、年齡和類型。企業家個人的控制變量選取了企業家年齡、性別、受教育程度和個人收入等。地區層面的控制變量主要有金融市場化程度、政府與市場關系程度、人均GDP 和金融發展指數。同時,本文還控制了企業所處行業、被調查年份、所處省份等固定效應。
為了驗證前文提出的假設,本文采用如下模型進行實證分析:

其中,被解釋變量y 分別為time 和cost,time 代表企業家花費在“日常經營管理”和“外出聯系生意、開會及公關、招待”的時間;cost 為企業家進行社交活動花費的經濟成本;pu 代表政策不確定性的三個指標,即市委書記是否更替、是否任職期滿后正常更替及新任官員來源等;political 代表企業家的政治身份;XControls代表控制變量企業規模、資產收益率、年齡和類型,企業家年齡、性別、受教育程度和個人收入,金融市場化程度,政府與市場關系程度,人均GDP 和金融發展指數;industry、year、province 代表企業所在行業、被調查年份和所處省份的固定效應;β0為常數項,ε為擾動項。
表2 為本文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考慮到數據異常值,本文將實值變量進行了1%水平Winsorize 處理。從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來看,政策不確定性第一個指標的均值表明樣本中22.7%的企業經歷了市委書記更替。社交活動時間均值約為3.6 小時,經營管理時間平均約為7.4 小時。進行社交活動花費的公關招待費和攤派費占銷售收入的比重平均值分別為6.2%和3.2%,前者比重略高于后者,表明企業家會更傾向于主動去構建社會資本。63.7%的企業家擁有人大代表、政協委員或曾在政府任職等政治背景。企業平均雇傭規模大約為150 人,且不同企業間規模差異較大。

表2 變量描述性統計(樣本量6 761)
為了驗證前文提出的假設,本文首先檢驗了被調查企業當期面臨的市委書記更替帶來的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家社交活動時間的影響,采用了行業—年份聚類標準誤OLS 模型,回歸結果見表3。回歸逐步控制了企業層面、企業家層面、地區層面等變量,t 期市委書記更替對企業家社交活動時間的影響均顯著為負,表明一個地區發生官員更替時,當地企業面臨著政策不確定性,企業家社交活動時間明顯減少。這一結論與已有文獻研究相一致,在發生官員更替時,由于政策不確定性增加,企業家一般會選擇謹慎投資或延遲投資。回歸中企業家擁有的政治身份系數并不顯著,為了檢驗前文假設,本文在(4)—(5)列進行了分樣本檢驗,表明若企業家有政治背景,他們進行社交活動會更明顯受到政策不確定性的影響,而沒有政治身份的企業家影響不顯著。這與本文的預期一致,首先沒有政治背景的企業家原有社交活動就比較少,而且在市委書記更替當年,新任官員上任期間會組織參與各項會議,包括下級官員的變動與任命、新政策的制定,政策不夠穩定,有政治背景的企業家更有可能會提前了解到這樣的“風吹草動”,及時做出正確的時間與經費投資再分配,所以在發生官員更替時表現會更敏感,即社交活動時間下降更多。

表3 官員更替與企業家社交活動時間(當期t)
為進一步考察市委書記變更對企業家社交活動時間的影響,本文采用了市委書記的任期、新任市委書記的來源兩個變量。由表4 可見t 期市委書記正常離任對企業家社交活動時間的影響顯著為負,而突然離任影響不太顯著。由于市委書記任期為第三年及以上時,會有更大可能離任,企業家是可預見的,謹慎投資的企業家往往會減少社會關系網的人情往來,對于有政治身份的企業家來說,社交活動時間更加顯著減少。t 期由本地升任為市委書記的官員更替帶來的政策不確定對企業家社交活動時間的影響顯著為負,且有政治背景的企業家更顯著。作者認為,由于本地升遷的市委書記上一工作經歷為市長或副書記,升任后并沒有更換工作地點,只是權力更大了,已經積累的社會資本使其完全沒必要再花費大量的社交活動時間。而外地調任的市委書記更替存在較大的政策不確定性,且企業家并不能提前預期,無法在當期及時做出應對,因此對企業家社交活動時間的影響不顯著。

表4 官員任期、官員來源與企業家社交活動時間(當期t)
進一步地,為了檢驗政策不確定性的影響是否存在時間效應,本文分別考察了前一期t-1、后一期t+1 的官員更替對企業家當期社交活動時間的影響。從表5 結果來看,加入了前一期t-1 的官員更替后,t 期、t-1 期市委書記更替對社交活動時間影響的系數均較為顯著,且對有政治身份的企業家效應更顯著。而后一期t+1 市委書記換屆的結果與表3、表4 基本一致,只有t 期影響顯著,表明這一影響不存在顯著的預期效應,此處不再贅述。綜合來看,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家社交活動時間的影響有一定的持續效應,但不存在明顯的預期效應。
企業家“外出聯系生意、開會及公關、招待”針對的是不同活動對象,2002 年數據對其進行了細分:“外出聯系生意”、“出外開會”、“招待、應酬”,因此本文進一步采用2002年數據,以深入研究企業家社交活動時間再分配情況。從表6 的回歸結果來看,由于市委書記更替而減少的企業家社交活動時間主要為“外出聯系生意”,對其他兩項影響均不顯著。這與已有文獻的結論一致,即當面臨政策不確定時,企業投資會顯著減少,那么謹慎投資的企業家也會相應減少“外出聯系生意”,減少投資等待政策不確定性消除。

表6 官員更替與企業家各項社交活動時間(只采用2002 年子樣本)
以上是針對企業家社交活動時間配置的研究,接下來本文將驗證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家經營管理時間的影響,回歸結果在表7 中。市委書記任期未滿突然離任顯著降低了企業家經營管理時間,此時企業面臨的政策不確定性程度較高,企業家表現出明顯的謹慎投資傾向,其經營管理時間顯著減少。新任官員來源的影響都非常顯著,只是符號恰好相反。首先,本地升遷的官員升任后企業家為了支持其“政績”,需要加緊企業投資、提升企業績效。然而對書記外地調任的情況,企業面臨更強的政策不確定性,且企業家無法預期,所以企業家應對政策變動會選擇“靜觀其變、謹慎投資”,經營管理時間顯著減少。

表7 政策不確定性與企業家經營管理時間
在以上對政策不確定性影響企業家時間配置研究的基礎上,為進一步考察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家重新構建社會資本的經濟成本帶來的影響,本文采用企業公關招待費、攤派費分別占銷售收入的比重進行檢驗,主要回歸結果在表8 中。結果表明官員更替,特別是政策不確定性程度更高的非正常更替和市委書記為外地調任,均帶來了企業公關招待費顯著增加,政治身份則顯著降低了公關招待花費,這是符合預期的。官員更替使企業家原有社會關系網被切斷,為了構建新的社會資本需要一定費用,且沒有政治背景的企業家本身也可能需要花費更多才能構建一定的社會資本。回歸結果符合前文假設提出的觀點。文章采用攤派費占比的實證結果與表8 基本一致,不再贅述。這表明為了應對市委書記更替帶來的政策不確定性,企業均需要增加公關招待費、攤派費來維持或重建社會資本,不斷調整時間配置與經費投資以保障企業的長期良好發展。
接著,本文考察了市委書記更替對公司投資規模及社交活動經濟成本的影響,具體結果見表9。第(1)、(2)列結果表明,扣除了社交活動時間對公關招待費支出的直接影響之后,市委書記更替仍然顯著增加了企業家進行社交活動的經濟成本。第(3)、(4)列結果表明,控制了社交活動時間對企業投資規模的可能影響后,市委書記更替對企業投資規模仍具有顯著負向影響,這一結論與已有研究一致,即當發生官員更替時,企業面臨的政策不確定性增加,因此企業會選擇謹慎投資策略,投資規模顯著減少,重建社會資本的經濟成本顯著增加。進一步,文章將目前的私營企業進行了分類,劃分為政治敏感型行業和非政治敏感型行業兩大類(潘越等,2015)①政治敏感型行業包含采礦業、電力煤氣水、建筑業、交通運輸、金融和房地產等,剩余其他行業歸為非政治敏感型行業。,進行行業層面的深入研究,具體的回歸結果見第(5)、(6)列。當面臨官員更替帶來的政策不確定性時,非政治敏感型行業的企業家會更顯著減少社交活動時間。這是因為政治敏感型行業企業相對來說與政府部門的關系較為密切,會更多受到政府部門的關注和扶持,相對來說應對風險的能力也較強,因此政策不確定性對他們的影響不會很大。而非政治敏感型行業較為缺乏應對風險的能力,在面臨政策不確定時,企業會明顯受到影響而減少或謹慎投資,企業家的社交活動時間也減少。

表8 政策不確定性與企業家社交活動成本(公關招待費占比)

表9 官員更替與公關招待費、企業投資及分行業檢驗
最后,考慮到實證分析的完整性,關于內生性問題,本文認為,由于被解釋變量為地方官員更替代表的政策不確定性,而市委書記的任命是由上級決定的,所以它是一個非常外生的變量,也并不會受到解釋變量企業家時間配置的影響。而且,文章通過不同的模型設定進行實證研究,逐步加入了企業層面、企業家層面及地區層面的各類控制變量。綜合來看,在本文中,內生性問題并不是一個需要特別擔心的問題。
處于轉型期的中國面臨著國民經濟發展的嚴峻挑戰,私營企業作為國民經濟發展的重要生力軍,需要一個更為公平公正、資源配置效率更高的發展環境,而這就需要我國不斷加強制度環境的完善、對生產者合法權益的保護以及知識產權保護。當面臨由市委書記更替帶來的不同類型、不同程度的政策不確定性時,企業家行為會明顯發生變化,以新的投資策略來應對這樣的政策變動。本文通過采用2002—2010 年市委書記更替數據、私營企業調查數據,實證探討了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家時間配置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當期發生官員更替會顯著降低企業家社交活動時間,官員更替影響的跨期檢驗表明,政策不確定性對企業家時間配置的影響有一定的持續效應,但不存在明顯的預期效應;企業家政治身份的分樣本檢驗表明,有政治身份的企業家社交活動時間減少得更明顯;當市委書記任期滿三年后正常更替,或在本地市長、代市長、副書記升任為書記時,企業家社交活動時間下降更明顯。從對企業家日常經營管理的影響來看,當期發生市委書記更替對企業家日常經營管理時間的影響不是很顯著,但本地升遷的書記更替顯著增加了經營管理時間,突然離任、外地調任的書記更替顯著降低了經營管理時間。此外,政策不確定性不僅帶來了企業家時間再分配,同樣也顯著增加了企業家用于構建社會資本的社交活動成本。
總體來看,當面臨政策不確定時,企業家花費的社交活動時間、經營管理時間均顯著降低,社交活動經濟成本顯著增加。這表明由官員更替帶來的政策變動不僅會帶來當地政策的變動,企業家會謹慎投資或者延緩投資,也打破了原有的社會關系網,為了重新構建社會資本,企業家要花費更多經濟成本,企業的運營成本增加。雖然由于官員更替帶來的政策不確定性短期內帶來了私營企業家投資策略的顯著變化,但長期來看,我國目前采取的官員交流,特別是官員異地交流制度在切斷企業家原有社會關系的同時,也大大避免了不合理的政企合謀,一定程度上減少了企業家的社交活動,彌補了目前我國制度環境的缺陷,使私營企業可以擁有一個更加公平公正的發展空間,進而會在很大程度上提升整個社會的資源配置效率。
中國的私營企業面臨著制度環境不完善、知識產權保護缺失、融資難融資貴等困境,研發動力不足、黨建工作不完善也等都嚴重制約著企業的發展,企業家難免會采取一系列的非正式制度替代性策略,這就使得企業的微觀決策行為往往會受到政府官員更替這一政治上的“風吹草動”的影響。如果非正式制度替代性策略的確可以為企業帶來一定的既得利益,則會導致更多的企業家參與到尋租的隊伍中來。因此,只有從根本上推進依法治國、加強產權保護,支持民營企業發展,保護民營企業家人身安全和財產安全,增強對地方政府官員的有效監督,完善對政府行為的約束,從而降低企業對政府制定經濟政策的強烈依賴,更好地完善企業發展的外部制度環境,提升企業應對風險與政策不確定性的能力,才能保證企業乃至整個國民經濟的長期可持續發展。私營企業家也不應過分注重非正式制度替代性策略,只有從根本上加強企業研發創新,提升企業競爭力,才能在當今高質量發展的市場經濟中不斷發展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