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林 張云霞
(江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江蘇 無錫214000)
馬克思分工理論包含著諸多內容,有關于分工的本質、形成、類型等等內容,有關于分工與所有制、唯物史觀的關系內容,也有關于消滅分工、建立新型分工的重要內容。總體上看,從分工本身的屬性、類型和本質去考察,構成了分工的技術維度。從縱向來看,不同時期包含著不同類型的分工形態,所有制關系不同,分工的歷史形態也不同,縱向考察分工構成了分工的歷史維度。從橫向來看,馬克思主要關注分工對現實狀況和人的發展的影響,探討分工在社會的合理性表達,并從私有制根源探究資本主義社會分工的缺陷,橫向考察分工構成了分工的價值維度。“從技術、歷史、價值三個維度審視分工發展的規律及其歷史影響和作用機制,構成了馬克思分工理論的基本邏輯架構。”[1]
傳統理論學家對分工的技術、歷史、價值維度僵化的、片面的理解,沒有真正把握社會分工的本質,沒有理解不同形態下分工的不同發展,更沒有理解分工最終的價值指向。馬克思正是在諸多文本中批判、繼承傳統分工理論的基礎上形成完備的、成熟的分工理論。從三個維度理解馬克思對傳統理論學家的批判,有利于更加深刻地理解馬克思分工理論中的本質與內涵,進一步明晰傳統分工理論的不足與馬克思分工理論的超越,進而闡述分工的雙重影響,闡發資本主義自發分工中人縮小發展的原因,闡明“消滅分工”的具體舉措,從而實現人的全面發展。
斯密在研究社會分工問題時,強調分工帶來的巨大社會效益,指出分工增進了社會財富,促進了社會發展。他主要從資本主義工場手工業內部分工入手,分析分工使每個人的技能得以發展,每個人從事他所適合的工作,這樣社會便不會無效率地重復生產,人們既使得個人的價值得以體現,又提高了勞動生產力的效率。即斯密所說的“勞動生產力上最大的增進,以及運用勞動時所表現的更大的熟練、技巧和判斷力,似乎都是分工的結果。”[2](P66)在這里,我們要注意,斯密在分析社會分工問題時,是把分工當做是普遍的、一般的社會分工,而沒有區別開資本主義所特有的工場手工業內部分工。斯密在分析分工的積極影響時,主要從工場手工業內部的分工入手,來說明分工對生產力的作用。在分析分工的消極影響時,則又從整體社會分工入手,說明分工消極影響的常態化、合理化存在,其本質上是在為資本主義社會存在的合理性辯護。
基于以上現象,馬克思一再強調,斯密的局限性在于將社會分工和工場手工業內部分工相混淆,從而將資本主義形態的分工當做是自然的、合理的存在。社會分工是基于性別、年齡和專業所長等要素對勞動者生產過程進行一定劃分的結果,分工的生產資料由勞動者占有,分工的主導權由勞動者掌握,分工的目的是人類為了滿足生產要求和發展需求所從事各項工作的自然分工。資本主義工場手工業內部分工是資本家為了謀取利益和鞏固權益,利用資本集聚人力物力,從而積聚資本的結果。在資本主義工場手工業內部分工中,“現實中的個人”不再是有血有肉,從事實際活動的個人,而是資本家追逐利益和創造財富的工具和手段。在這一分工中,勞動者不再是生產資料的主導者,而是作為機器身上的“零件”,全面從屬于機器的制造加工,更好地配合資本主義大工業生產。馬克思厘清了兩種不同形態的分工,并揭示其本質上的差別,社會分工作為“分工一般”,它是所有社會形態所共有的活動方式,它使統一的勞動過程分化為不同的勞動領域和部門,精簡了個人的勞動內容,提高了生產的效率,從而促進生產力的發展。而資本主義工場手工業內部分工作為“分工特殊”,它是資本主義形態所特有的現象,“是資本家為了追逐利潤,擴大生產,不斷強化和細化生產過程的內部分工,使生產部門的各個過程和環節重新分化、組合的結果”[3]。值得注意的是,工場手工業內部分工是分工消極影響產生的主要來源,在資本主義條件下,由于分工形成了各種各樣的社會階級、階層和職業人群,造成了勞動者在生產過程中片面、畸形的發展,所以馬克思將資本主義工場手工業內部的分工“理解為特殊的、別具一格的、標志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特征的形式”[4](P171)。
在厘清了兩種不同的分工形態,馬克思進一步闡述分工是勞動的“社會存在形式”。馬克思曾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對國民經濟學家進行價值批判時,把分工理解為異化勞動的外在表現形式,后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進一步從政治經濟學的角度理解分工,認為分工是異化勞動的根源,將分工與人的勞動結合起來進行考察是馬克思一以貫之的方法論原則。在物質生產過程中,社會分工能夠通過具體生產過程的劃分讓每個勞動力專門從事生產過程中的某一部分,通過專業化的操作量化生產,進行高效率的產出,即馬克思所說的勞動分工“表現在不同種類的產品(或者更確切地說,商品)中的不同種類的勞動的并存”[5](P310)。馬克思對“勞動的并存”作了進一步闡釋,他指出如果很多人在相同的地點同時從事很多種勞動,這不是分工,這是不同的人在同一的地方從事著反復的工作。如果工人在生產過程中將一個程序向下一個程序順序地推進,這也不是分工,因為它存在著連續性的程序,但是沒有同時性的特點。勞動的并存是勞動的同時性,是“當產品完成自己的形態變化,從一個階段轉到另一個階段的時候,并存勞動就同時生產出產品的不同階段”[5](P321)。所以歸結起來,分工意味著人的活動或者不同種類的勞動的分離和并存,即可以表達為分工是勞動的“社會存在形式”。
斯密強調分工的“分”字,認為分工使專業的人從事專業的事情,從而提高了生產力,增加了社會財富。馬克思批判指出,分工的本質在于“結合”而不在于“劃分”,“劃分”只是量化生產過程的手段,而“結合”才是簡化勞動,促進生產的最終目的,分工是“劃分”和“結合”的辯證統一。一方面馬克思指出分工是對各種勞動力進行劃分,并使其勞動力獨立化,通過勞動技術的組合從而提高社會生產力。分工與生產工具有著相互影響、相互促進的作用,生產工具的革新會帶來新的分工形式,而新的分工形式又進一步要求人類發明和創造與之相適應的生產工具,兩者在相互作用的過程中推進了生產力的發展。另一方面,馬克思指出分工的本質在于“結合”,斯密等人看到的只是工人在生產過程中被劃分為一個個細小的版塊,卻沒有看到是分工使相互獨立的個人在一個機構中聯合起來,從事共同的生產,發生這樣或者那樣的社會聯系,分工是通過過程的劃分實現更大范圍內工人的聯合。馬克思通過舉例的方式進一步指出:一個人可以搭建一間茅舍,但是一幢工程量較大的房屋就需要很多人的參與,一個人可以快速完成單一的工作,但是相對復雜的工作就需要很多人合作完成。正是基于這種協作勞動,實現過程劃分和人力組合結合效果的最大化,從而創造更大的價值。同時,在分工“劃分”和“結合”的特征上,馬克思指出如果說協作一開始就意味著“合”即“協同勞動”或“聯合勞動”,那么分工則是有計劃、有規模的進一步的勞動協作方式。馬克思揭示出分工發展包含著否定之否定的辯證形式,分工經歷了由“合”到“分”再到“合”的過程,過程的劃分只是分工的外在表象形式,而人力的結合才是分工的最終目的。馬克思最終揭示出分工的實質在于協作和配合,通過協作配合,人可以最大化地創造更多的價值。
在分工的歷史發展上,蒲魯東唯心地構建自己的分工理論,他認為分工從人類產生起始就開始存在,分工是增進社會財富和提高人類智力水平的重要手段。在研究內容上,蒲魯東主要對分工的“分”進行研究,分工在過程的劃分中不可避免地會產生種姓制度和等級制度,造成了社會的不利發展。在解決辦法上,蒲魯東從觀念中構造分工問題的解決方案,得出分工具有二律背反的規律,提出保留分工的積極因素(正題),對分工固有的矛盾進行補救(反題),從而實現了分工二律背反的和諧統一(合題)。
針對于蒲魯東絕對化、抽象化、永恒化地理解分工,馬克思批判指出,“在他的整本書(即《貧困的哲學》)中都這樣論述,仿佛這個一定生產方式的產物一直會存在到世界末日似的”[6](P578)。針對蒲魯東從觀念中構造分工問題的解決方案,馬克思辛辣嘲諷道,這種解決方法是極其荒謬和可笑的。從分工的歷史維度理解馬克思分工理論,在于他從更大的范圍內理解分工是特定歷史階段發展的產物,從現實的生產關系出發考察分工,探討分工在現實中的發展。
馬克思指出,分工絕不是像蒲魯東所講的從人類產生起始就存在于社會的自然現象,分工的產生經歷了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分工的發生至少要具備兩個前提,即‘人的前提’和‘物的前提’”[3]。在生產力相對低下的原始社會,幾乎不發生任何社會分工現象,每個人在各自狹小的領域內謀取各自需求的東西。隨著生產的發展和人類需求的擴大,人類開始意識到個人能力的局限性不能滿足個體發展的需要,于是人類自發組織起來進行分工生產,即馬克思認為分工“最初是自發地形成的”[7](P439)。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分工開始擴大起來,以至于最后發展到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自發分工的形態。首先在社會分工“人的前提”上,人是社會分工的主體,也是社會分工的承擔者,分工要發生作用首先要求人的集合。如何促進產品又好又快地被生產出來?馬克思認為人口數量的多少是影響分工效率高低的重要因素,即“人口的增加會使勞動生產力提高,因為這會使勞動的更廣泛的分工和結合等等成為可能”[8](P398)。人口數量的增加提高了勞動生產力效率,以此影響分工的結果。資本主義各部門的細化發展必然要求更多的人口數量參與分工,進一步說明了分工發生“人的前提”的必要性。在社會分工“物的前提”上,由于生產資料被生產者集聚在一起,勞動者可以通過分工更好地利用生產資料,從而促進某一產業的快速發展,由此,生產資料的集中是社會分工進一步發展的條件,也是發展社會生產力的重要手段。在生產力水平較低的社會階段,馬克思強調分工自然條件的限制性,土壤的肥力和自然產品的多樣性都會影響到分工。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快速發展,分工“物的前提”更多表現為資本的集中,資本使生產者集聚大量的原材料發明更多的生產工具和機器,從而推動分工的進一步發展。
從馬克思分工理論的敘述中,我們可以找到一條關于分工有跡可循的發展方向,即在人類水平相對低下的社會階段,對應的是以“人本身的自然為基礎”的自然分工。在這一階段,個人基于性別、年齡、個體體質上的差異和自然環境天然差別的原因而形成的自然分工,即馬克思所講的:“分工起初只是性行為方面的分工,后來是由于天賦(例如體力)、需要、偶然性等才自發地或‘自然地’形成的分工。”[9](P36)在這一階段,自然環境的差異和人本身性別的差別,在社會分工中居于主導地位,發揮決定性作用。隨著社會化程度的擴大和生產力水平的提高,即在發展程度較高的社會階段,對應的是以“勞動的分化和協作”為特征的自發分工。在這一階段,人類已經能夠生產出維持自己生存發展所需要的產品,自發分工主要是基于商品交換的原因進行生產。在這一社會階段,人類不再絕對性地受著自然條件差異和自身差別的限制,而是開始利用生產工具和人口數量來彌補自然因素的差別,以及通過社會需求引導分工生產來彰顯分工的社會屬性。在這一過程中,人類自發形成了各種勞動專業分化和協同發展的社會分工,城鄉分離現象也是這一過程中出現的,馬克思指出:“物質勞動和精神勞動最大的一次分工,就是城市和鄉村的分離。”[10](P69)資本主義自發分工導致了城鄉分工,城鄉分工導致了城鄉的對立,城鄉的對立又進一步推動了整個社會的分化,城鄉分工讓整個資本主義社會分化為兩個對立的階級,馬克思評析這種現象為“城鄉關系的面貌一改變,整個社會的面貌也跟著改變”[11](P183)。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自發分工本應該是對生產力的不斷提高,但何以造成城鄉的分離和對立呢?馬克思給出了答案,“城鄉之間的對立只有在私有制的范圍內才能存在”[9](P58)。由于資本主義私有制的根源,資本主義自發分工使社會分化為兩個對立的階級,那些從事“精神勞動”的資本家為了追逐更多的資本,組織那些從事“物質勞動”的勞動者簡化勞動、細化分工,使分工朝著更加極端、分化的方向發展,也進一步造成了工人的畸形和片面化發展。在資本主義自發分工中,生產力得到了快速的發展,但是社會分裂為兩個不平等的階級,工人的發展受到了限制。馬克思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指出,資本主義自發分工絕不是社會分工的最終形態,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和勞動者認識水平的提高,自發分工必然會讓位于更加自由、全面的自覺分工,如何實現這一階段呢?馬克思也給出答案,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勞動者會自動聯合起來消滅以私有制和不平等分配關系為基礎的資本主義“舊式分工”,從而建立自由、自覺的共產主義“新式分工”。
馬克思指出,勞動者在資本主義自發分工中片面、畸形發展的狀態不會持久延續下去,資產階級用來剝削壓迫無產階級的武器,在一定物質發展的基礎上,反過來將成為無產階級取得自身解放的有力工具。在資本主義社會,隨著人口的集聚和資本的集中,新增生產部門和細化分工等舉措都進一步推進了生產工具的改造和機器的發明,從而帶動科學技術的蓬勃發展和社會整體生產力水平的提高。在商品經濟資本邏輯的驅動下,在勞動者所長期從事的分工帶給人壓迫感和屈辱感的同時,也進一步促進了勞動者由于市場競爭需求或者就業困難而經常變動職業工作現象的產生,這種現象使勞動者掌握多種專業特長和勞動技能成為可能,更使普通教育和終身學習成為必要,它進一步促進了人的全面自由的發展。同時,馬克思指出:“由于機器和蒸汽的應用,分工的規模已使脫離了本國基地的大工業完全依賴于世界市場、國際交換和國際分工”[11](P193)。資本家對于利潤的追逐斬斷了人與人之間的血緣、地域、文化和共同心理特征的聯系,促使人們跨越原先的生活界限或者活動范圍,在更大的范圍內從事社會生產,“從而開辟了資本主義國際和國內兩種市場,這種現象也消解了某種外在共同體對個人獨立個性的遮蔽”[12]。隨著分工不得不帶給勞動者個性的解放和基于分工實現個人更廣闊的的聯合,勞動者面對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壓迫和個人自由時間的極度壓縮,這些因素都促使勞動者聯合起來占有全部的社會生產力,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從而“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的生產能力成為從屬于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13](P164)的自覺分工。在這一階段,人們充分占有生產資料,并且“人終于成為自己的社會結合的主人,從而也就成為自然界的主人,成為自身的主人——自由的人”[14](P794)。
分工是作為生產力發展出現的正常現象,還是作為一種否定人的價值而失范性的存在?在涂爾干看來,分工并不是像人們想象的那樣,造成人的價值的扭曲和喪失,其本身的存在具有內在的合理性,它和個人的發展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涂爾干認為,分工首先是一種正常的社會現象,它和自然界的發展一樣要遵循其本身的規律。在當代新興技術發展的背景下,分工發展的趨勢也越來越明顯,“這種趨勢遠在社會出現以前就已長久存在,并且遍及整個生命世界”[15](P4)。在涂爾干看來,分工是一個普遍的、客觀的社會事實。在分工與社會的關系問題上,涂爾干認為社會是一個完整統一的有機生命體,每個人都是有機生命體的一部分或者一個器官。在分工的類型上,個人都應該忠于自己現有的職業并且長期專注從事于一項勞動,分工發展的趨勢是建立在專業基礎上的有機合作,通過個人具體的協作就可以促進社會和諧統一發展。在對待分工的消極作用上,涂爾干指出,分工的發展和個人人格的進步是具有一致性的,因為分工本身包含著道德維度,個人在勞動過程中,作為一個有意識的個體存在,會對他所從事的工作有一個基本的認知,會了解工作的價值目標取向,也會體會到勞動分工的意義所在。同時,以斯密為代表的理論學家在面對分工所帶來的消極影響也指出,應該通過教育來改善這一情況,在各個地方和教區設立教育兒童的小學,斯密通過推行普通教育政策可以使國家獲益匪淺來論證“青年教育設施費用”的必要性。
在分工消極影響的解決方案上,涂爾干解決分工問題的“不治之治”和斯密關于分工的“隔靴搔癢”,其本質都是在資本主義私有制存在的基礎上做微小的調整,改變不了社會等級結構差距和分配關系不均的實質。另外,他們把資本主義分工當做是前提性的范疇存在,只能證實分工的合理性,而提不出任何質疑,即涂爾干所說的:“我們發現,勞動分工對經濟學家來說已成為一個普遍事實,經濟學家首先談到它,卻沒有能力向它提出質疑。”[15](P3)可見,傳統理論學家在對社會分工進行研究時,把分工當成一個普遍的社會事實,所做的事情也是在盡力維護資本主義分工的存在。而馬克思則批判地指出,分工在資本主義的發展絕不是社會發展的正常現象,而是作為社會發展一種失范性的現象存在,人的縮小發展正是由于資本主義私有制和分配關系的不均造成的,若想重新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就要“消滅分工”,建立自由、全面的“新式分工”。
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一書中分析了生產力、生產狀況和意識三個因素之間互相發生作用并出現矛盾的原因,而資本主義社會分工使城鄉分離并使兩個階級進一步分化,馬克思指出,如果要使三個因素不發生矛盾,只有“消滅分工”。國外有學者通過馬克思“消滅分工”直觀化的文字依據提出消滅分工的觀點,力圖建立完滿多樣的現代社會,這一觀點的提出立刻引起了國內學者的普遍反對。學者們對馬克思所說的“消滅分工”的內涵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消滅分工”的現代闡釋也變得更加撲朔迷離。本文認為理解馬克思所說“消滅分工”的真正內涵就應該回到馬克思所談分工理論的現實語境,整體考察關于馬克思分工理論的具體文本,才能真正明白“消滅分工”的真正意旨。
在馬克思所處的時代背景下,社會分工是資本主義追逐剩余價值的重要途徑,也是造成階級分化和人的畸形發展的重要手段。基于這種現實狀況,馬克思指出要“消滅分工”,消滅的是資本主義剝削壓迫勞動者的舊式分工。馬克思指出“消滅分工”的結果之后就沒有話語論述了嗎?事實不是這樣的,馬克思在《資本論》中進一步指出,當生產力發展到一定的階段,人的異化現象達到一定的極限,社會條件也趨于成熟,勞動者就會自動聯合起來占有全部的社會生產力,推翻資本主義私有制,從而建立新型的社會分工,這種新型的社會分工是對馬克思所說的“舊式分工”的辯證否定,本文主要從三個方面去談馬克思所說的“消滅分工”的真正意旨。
1.消滅“舊式分工”,建立“新式分工”。國內外大多數學者認為馬克思提出的“消滅分工”是消滅資本主義社會“舊式分工”,站在人發展的立場建立自覺、自由的“新式分工”。在資本主義“舊式分工”中,勞動主體在社會生產活動中被劃分為特殊的活動范圍,固定于特定的勞動形態,因此分工也就成為束縛人、壓抑人、奴役人的工具和手段,這種畸形、僵化的發展阻礙了生產的發展,所以要消滅資本主義形態中舊的、錯誤的分工。而馬克思所設想的“新式分工”是怎么樣的呢?他和恩格斯雖然沒有詳細設想“新式分工”的具體內容,但是已經為我們設想出“新式分工”所具有的大致特征。這種分工是為人的全面發展服務的,即消滅固定的專業劃分,使每個人都能自由、全面地從事個體想要從事的工作。這種“新式分工”會在未來的共產主義社會出現,在那個階段,生產力高度發展,社會生產的東西能夠滿足個人的消費和自足,每個人不但可以去從事自己想要去做的物質生產工作,還可以去享受歷史遺留下的文化遺產,可以去從事一切對人的發展有價值的工作,這是“新式分工”彰顯的意義所在。
2.消滅“自發分工”,建立“自覺分工”。馬克思所設想的新型的分工是消滅分工中工人受生產資料支配的“自發分工”,建立起工人自覺自愿進行勞動的“自覺分工”。馬克思指出:“在中世紀,土地支配著農民,農民只是土地的附屬物;手工工具支配著行會手工業者。”[16](P169)而到資本主義社會之后,這種物支配人的現象愈演愈烈,大工業機器不是從屬于工人,而是工人從屬于大工業機器,不是勞動者使用工具,而是工具使用勞動者,人在資本主義社會關系中完全被異化了,資本作為世界的主宰者決定著資本家前進的方向和勞動者悲慘生活的命運,一切人和物都自發地從屬于資本,受著資本的支配。因此,馬克思指出要“消滅分工”,并不是要消滅一切分工,而是消滅分工奴役人的自發性、支配性,從而消滅人類活動的異己性,使人的活動、人的力量、人的關系重新回到人本身。在這一階段,人不再拘泥于特定的生產關系之內,受著社會權力和資本的支配,而是自由自覺地從事各種生產活動,積極利用各種生產工具實現自我的本質力量,并促進個人自主活動的充分發展。在這一階段,人們從事活動的特征完全是自由的、自覺的,沒有內在人本身的壓迫和外在對物的從屬,在充足的物質基礎和高度的精神自覺的基礎上從事生產勞動。在這一階段,馬克思所說的“消滅分工”,消滅的是分工的自發性,建立的是自由、自覺的“自覺分工”,即共產主義“自覺分工”。
3.消滅“勞動者分工”,建立“勞動分工”。分工包括主體和客體兩個方面,即勞動分工和勞動者分工。勞動分工是勞動者專門從事生產過程的某一部分,是勞動本身的分化和獨立化,是作為分工的客體方面存在。而勞動者分工是分工的人格化表現,是個人作為獨立的個體表現與勞動職能之間的關系或作為分工的主體方面存在,分工的主體和客體之間既有聯系又存在區別,在現實中可以對兩者進行分離,保留社會分工積極的方面,進一步消除社會分工消極的方面。馬克思所說的“消滅分工”是消滅勞動者分工,消滅勞動過程中“束縛人的奴役性的勞動的社會分工,即勞動者分工”[17],去除工人在勞動過程中被分工所束縛、壓迫的主體性分工。隨著生產力的不斷發展,勞動分工會被細化為越來越多的版塊,勞動分工的程序、部門也會更加專業化和復雜化,但是勞動者分工中對人壓迫的強制性和對抗性會越來越弱,以至于到未來的共產主義社會完全消失,在這一階段,不存在固定的勞動者分工,人們會基于能力的延長和興趣的拓展的目的去從事各種勞動,社會分工反過來會成為人全面發展的有效手段。最后的我們所要討論的是分工是否會被消滅,馬克思指出,“分工不會因為某個人‘把它從頭腦里擠出來’而消滅”。分工的產生不是蒲魯東提出的抽象的、永恒的、絕對的產物,分工的消滅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過程,分工消滅的過程與勞動生產力的發展如影隨形,只要具備足夠的物質條件和充足的社會發展,分工消滅的過程也會不斷加速,以至于最后想要保存舊的不適合人的發展的勞動分工的行為都會成為一種愚蠢的觀念。
從技術、歷史、價值三個維度去理解馬克思分工理論,可以看出分工本身所包含的內在規定性,從而厘清馬克思分工理論與唯物史觀的聯系,剖析馬克思分工理論的實質是對“人的發展”問題的重視。從這三個維度,馬克思對傳統理論學家關于分工的誤讀進行一一批判,闡釋出了辯證的發展的分工理論。在對待分工問題上,馬克思從來都不是單純就分工談論分工問題,而是深入探究分工背后的人的異化的揚棄和人的價值的弘揚,從而揭示出馬克思分工理論的最終價值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