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平 徐 丹
(蘭州理工大學法學院 甘肅 蘭州730050)
當前,全國各類網絡平臺及其從業者規模可觀,其行為應成為立法調控規范之重點。2018年我國雖然出臺了《電子商務法》,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也于2019年5月發布《網絡交易監督管理辦法》征求意見,以及《網絡安全法》《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等,但仍有部分平臺主體性質不明,處于法律規范的“盲區”,且目前我國對此方面的法律規制研究較少,因此加強對網絡平臺主體的識別與其義務設定就顯得十分緊迫。
依托互聯網產生的網絡平臺類型多樣,這些網絡平臺的出現和存在一般具備兩個方面的因素,一是普通用戶對其使用及評價——有用性,二是同行業競爭、相關專業人士對其價值的分析——影響性。一個平臺有價值或對大眾有較強的影響,便會在眾多的網絡平臺中存留下來。筆者以此為標準,將現有常見的網絡平臺分為五種類型,嘗試從其涉及的用戶關系人、功能特征、運作模式及其是否營利等方面作初步的識別。
網絡交易平臺是網絡平臺第一主力軍,它的作用有二:一是為用戶提供信息服務;二是利用網絡平臺參與或組織交易活動。網絡交易平臺利用網絡平臺參與或組織交易活動主要有兩種形式:C2C——個體對個體模式,在此模式中,網絡交易平臺就像一個大型“百貨商場”,為入住的個體賣家提供“店鋪”,賣家直接與消費者發生交易活動,而平臺從賣方處抽取“租金”,如淘寶店鋪;B2C——企業對個體模式,在此模式中,網絡交易平臺以自己的名義與消費者發生交易活動,其特征是自營商品、自營物流和服務[1],如京東商城、網約車平臺。此外,尚存在B2B——企業對企業模式,但該模式僅為企業間物流或服務的協作活動,并不涉及到消費者終端。
網絡信息媒介平臺是發布新聞和相關信息的網絡媒介平臺,它是繼報紙、廣播、電視等傳統媒介之后的新媒體現象。根據信息內容和信息受眾對象,可分為組織性公共網絡信息媒介平臺、組織內網絡信息媒介平臺和非組織性網絡信息媒介平臺。組織性公共網絡信息媒介平臺表現為特定機構或組織向公共領域的新聞和信息發布,如人民網、新浪網,它是傳統媒介在互聯網絡系統中的延伸;組織內網絡信息媒介平臺為特定組織于組織活動領域內的信息傳播,如學習強國;非組織性網絡信息媒介平臺(包括網絡社交平臺)為私人間的信息交互平臺,如微信、微博、QQ等網絡社交平臺。除組織內網絡信息媒介平臺外,利用網絡信息媒介平臺傳播信息的共同特點在于,信息受眾面廣、網民皆為受眾對象;即時性,信息傳播的速度快,不受傳統媒介的制作周期限制。尤其對于非組織性網絡信息媒介平臺而言,交互性和時空性特點突出,交互性表現為信息發布、傳播和接收是雙向或多向的,用戶都具有信息交流的發布、傳播控制權,時空性表現為無地域限制。
網絡借貸金融平臺,即P2P網絡借貸是利用互聯網技術的個體對個體的信用貸款之中介服務平臺,它是金融借貸或民間借貸的網絡化形式,如“校園貸”以及“人人貸”。網絡借貸金融平臺的運作模式是借款人通過平臺尋找具有一定出借能力并愿意基于一定條件出借的人,平臺作為雙方自愿達成借款合同的中介人從中收取一定的服務費用。網絡借貸金融平臺的好處是為借款人及時提供了出借人,出借人和其他出借人通過共同承擔一筆貸款額度而分散了借貸風險。我國目前對網絡借貸金融平臺的資格有一定的規定①,但光鮮的網絡金融貸款平臺背后是高利貸或人身威脅等方式的“風控”,負面事件比比皆是。
網絡公益眾籌平臺即互聯網公開募捐信息平臺,借助“互聯網+慈善”的形式吸收公共募捐,所募資金用于特定公益目的。網絡公益眾籌平臺可分為兩種形式:一是官方性的網絡公益眾籌平臺,它由特定組織機構創建,如中國紅十字基金會眾籌平臺、云青籌平臺等,特點是官方組織運營、公共募捐為主、資金用途特定、救助面廣;二是非官方性的網絡公益眾籌平臺,它由民間組織或私人創建,如壹基金、水滴籌等,特點是民間組織或私人組織運營、熟人募捐為主、資金用途特定、救助面較小。此外,還存在私人利用微信公眾號的個體募捐行為,典型的如“羅一笑事件”。作為發起人的羅爾,沒有通過網絡公益眾籌平臺發起捐助,而是寫了一篇文章發布在微信公眾號上來籌集費用,深圳市小銅人金融服務有限公司將此在“小銅人”上推送,共籌集250萬贊賞款,引發爭議②。
小說、影視、游戲網絡文化娛樂平臺是利用網絡傳播文化與娛樂的平臺,特點是更新快、便捷、開放,不受地域時空限制、受眾面廣,對用戶吸引力強,用戶可利用平臺隨時交流信息,且易形成對價值觀的影響等。網絡文化娛樂平臺可分為經營性和非經營性兩類,經營性網絡文化娛樂平臺指以營利為目的,通過向上網用戶收費或者電子商務、廣告、贊助、流量等方式獲取利益,提供互聯網文化產品及其服務的平臺,如愛奇藝;非經營性網絡文化娛樂平臺指不以營利為目的,向上網用戶提供互聯網文化產品及其服務的平臺,如國家培訓網。目前,我國對經營性網絡文化娛樂平臺采網絡文化經營許可證制③,對非經營性網絡文化娛樂平臺采向其所在地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文化行政部門備案制。
眾多的網絡平臺參與到人的社會交往系統,使人的社會交往變得便捷、開放、共享、無界的同時,卻又使交往變得虛擬、不真實、不透明,增加了交往成本和風險,甚至部分不具有營利性的平臺利用網絡也進行著營利活動,部分不具有特定資質的平臺從事著超越范圍的活動,還有一些網絡平臺尚處于法律規制的盲區等,這都會造成社會交往的亂象,影響著社會秩序和用戶的合法權益,形成網絡治理的中梗阻,需要對其去虛存實、加以規范治理。筆者認為,要規范網絡平臺參與的社會交往行為,首先應對網絡平臺主體類型進行法律識別,依照民法及相關法律法規的規定,對其主體進行定性,這是規范網絡平臺行為的基礎。根據現有的法律法規且依一定的標準,我們將其再次識別為以下三個學理類型:
依據網絡平臺的行為內容和對網絡平臺的利用,依現行法律的規定,可分為廣義的網絡信息媒介平臺與電子商務經營者。網絡信息媒介平臺即網絡服務提供者,指通過互聯網等信息網絡進行信息發布、交流、傳播的媒介平臺,它是我國《侵權責任法》第三十六條規定的主體類型。根據前文所述,網絡信息媒介平臺又可分為組織性公共網絡信息媒介平臺、組織內網絡信息媒介平臺和非組織性網絡信息媒介平臺。除《侵權責任法》第三十六條規定外,組織性公共網絡信息媒介平臺通常還受新聞法或大眾傳播法規范;組織內網絡信息媒介平臺受團體法或社團法的內部制約;非組織性網絡信息媒介平臺則受公序良俗和數據合理利用的限制。此外,依網絡平臺提供信息服務的特點,如網絡借貸金融平臺(中介及特殊行為)、網絡公益眾籌平臺(特定目的)、網絡文化娛樂平臺(特定事業)等,也可納入網絡信息媒介平臺,從而可構成廣義的網絡信息媒介平臺類型。
電子商務經營者是我國《電子商務法》中的概念,指通過互聯網等信息網絡從事銷售商品或者提供服務的經營活動的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組織,包括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平臺內經營者以及其他電子商務經營者三類。1.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根據《電子商務法》的規定,其有兩種主體類型,一是商務性的網絡信息媒介平臺,即為交易的雙方或者多方提供網絡經營場所、交易撮合、信息發布等服務的交易媒介平臺,因此可將商務性的網絡信息媒介平臺納入廣義的網絡信息媒介平臺(或網絡服務提供者),作為網絡信息媒介平臺的新類型;二是網絡交易平臺,網絡交易平臺為我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四十四條規定的主體類型,指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通過互聯網等信息網絡以自營(B2C)或他營(C2C)的形式,與用戶發生的交易活動。根據其交易性,網絡交易平臺也包括了網絡借貸金融平臺、經營性網絡文化娛樂平臺,但應注意的是《電子商務法》對其并不適用,這里只是基于網絡平臺從事交易活動特征的歸納。2.平臺內經營者,僅指通過電子商務平臺銷售商品或者提供服務的電子商務經營者,即C2C網絡交易平臺的利用者——用戶(銷售者或提供服務者),故而平臺內經營者不在本文的識別范圍內。3.其他電子商務經營者,指通過自建網站、其他網絡服務銷售商品或者提供服務,如微商利用微信平臺的交易活動,微商屬電子商務經營者已無疑問,但其利用非組織性網絡信息媒介平臺(包括網絡社交平臺)從事交易活動,此種情形較為特殊,尚須進一步類型認識。
依據網絡平臺是否從事營利活動,可分為營利性平臺與非營利性平臺。民事主體的營利與非營利區分是我國民法對主體活動及其功能定位的重要界分依據,尤其對營利性的民事主體而言,因其涉及交易秩序和交易安全,為增加交易透明度,保護交易方的合法權益,需要以特別法的形式對其治理結構、財產、活動范圍、責任負擔等作出明確規定。同時,民法中營利性的主要特征為:民事主體通過相關活動取得營利并將營利向組織成員(包括出資人、設立人或會員)進行分配,而非營利民事主體則不能分配[2](P97)。同樣的,營利性平臺與非營利性平臺也應遵從這種區分和特點。
營利性平臺,即取得營利并向成員分配的網絡平臺,如商務性的網絡信息媒介平臺、網絡交易平臺、網絡借貸金融平臺、經營性網絡文化娛樂平臺等。該類型平臺在法律的規范上受到雙重或多重調整,一是受民法、商事組織法或商事行為法規范調整,如《民法總則》關于民事主體的規定,《公司法》《合伙企業法》《個人獨資企業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食品安全法》對主體的調整;二是受特別法的規范調整,如商務性的網絡信息媒介平臺、網絡交易平臺和其他電子商務經營者受《電子商務法》調整,網絡借貸金融平臺受《網絡借貸信息中介機構業務活動管理暫行辦法》的制約,經營性網絡文化娛樂平臺受《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④、網絡文化經營許可制約等。
非營利性平臺,即以公益為目的或其他非營利目的成立,不向成員分配營利的網絡平臺,如網絡公益眾籌平臺、非營利性網絡信息媒介平臺、非經營性網絡文化娛樂平臺等,此類平臺基于公益目的設立。該類型平臺在法律的規范上受民法或特別法的規范調整,如《民法總則》關于民事主體的規定,以及《慈善法》《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等特別法調整。當然,也存在非營利性平臺獲利的行為,其識別的根本在于:是否將獲利進行分配,否則應按營利性平臺對待,并受相關法律法規的多重調整。如,非官方性的網絡公益眾籌平臺,若存在“半商半公”,且將營利向成員分配,就應識別為營利性平臺,受《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電子商務法》等多重調整,且在行為能力上,其已超越特定公益目的而應受到法律的干預。
另外,在行為能力上,營利性平臺一般受營利活動范圍限制,而非營利性平臺則受特定公益目的限制,在納稅能力上二者也不盡相同。
依據網絡平臺是否具備獨立的民事主體資格,網絡平臺可分為平臺主體與主體的平臺。該類區分的目的,在于確定民事活動的主體和法律責任的承擔者。平臺主體是指網絡平臺為獨立的民事主體,網絡平臺人格化,平臺以民事主體身份獨立參與民事活動,其法律責任后果由平臺主體來承擔,表現為法人型或非法人型兩類。如,滴滴出行就是典型的法人型平臺主體,滴滴出行指滴滴出行科技有限公司,人民網即人民網股份有限公司,人人貸即人人貸商務顧問(北京)有限公司,以及規模可觀、法人型或非法人型皆有的P2P網絡借貸平臺等⑤。
主體的平臺是指網絡平臺為獨立民事主體業務活動的一部分,由該民事主體控制、使用的網絡平臺,如中國紅十字基金會眾籌平臺隸屬中國紅十字基金會,水滴籌及水滴公益(民政部指定的互聯網公開募捐平臺)是北京縱情向前科技有限公司的產品,美團網為北京三快在線科技有限公司的產品等。主體的平臺其平臺的行為后果由民事主體承擔。此外,民事主體(網絡用戶)利用他方的網絡平臺(網絡信息媒介平臺、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或自建網站進行的活動,其活動后果原則上由該民事主體負擔,但被利用的他方平臺受《侵權責任法》第三十六條、《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四十四條、《電子商務法》《慈善法》等其他法律法規的限制。如,私人通過微信公眾號的個體募捐行為,因不具有公開募捐的資格,或沒有與具有公開募捐資格的慈善組織合作,則為不適法行為,而微信公眾號平臺基于《侵權責任法》第三十六條的規定應與該網絡用戶承擔連帶責任。
此外,平臺主體與主體的平臺在設立、財產、行為能力及責任能力上均有一定區分。一般來看,平臺主體民事主體資格的取得采主體許可設立登記,主體的平臺涉及互聯網信息服務行為,故而只是對其行為采許可或備案原則;在財產上,平臺主體擁有獨立財產(包括虛擬財產),主體的平臺則無獨立財產;在行為能力上,平臺主體為完全行為能力,而主體的平臺的行為能力受該主體行為能力的限制;在責任能力上,平臺主體有合同能力、侵權責任能力和雇用能力,而主體的平臺的責任能力由該主體承受。
根據前述分析,網絡平臺雖屬民事現象,但其開放即時、時空無界、受眾性廣、交互多向,亦非私人領域的私人自治和權利本位所能涵蓋與規范,必須對其建立有效的義務系統,以加強對其行為的規制。但是面對現實,眾多網絡平臺業務與功能存在著交叉,如網絡信息媒介平臺與電子商務經營者存在交叉、營利性平臺與非營利性平臺的交叉,平臺主體與主體的平臺登記、許可區分困難,平臺功能非單一、營利與非營利混合,且相關主體類型在現有法律中的概念不統一,這給義務設定帶來困難。筆者根據網絡平臺的共同特點和三個學理類型的劃分,依現有法律法規,在合理界分的基礎上去虛存實,從網絡平臺的普遍義務與平臺類型的典型義務兩方面嘗試構建網絡平臺的義務系統,并且認為它們是平臺所應負擔的積極義務。
網絡平臺的普遍義務為所有網絡平臺都應為一定行為或不為一定行為的約束,它與主體的權利相對應。根據網絡平臺的共同特點———網絡平臺主體狀況及行為,尤其針對數據及信息的控制、利用的共性行為(“行為”若以下無特指則為此),其普遍義務包括主體登記與行為許可義務、公示義務和數據義務三個方面的內容。
1.主體登記與行為許可義務。主體登記與行為許可義務是網絡平臺進入網絡空間、參與社會交往的準入義務,它也涉及相關部門依法對其的授權行為,其作用有二:一是進行主體或行為識別,分類分項登記與行為許可,方便監管;二是明確主體相關信息,為法律責任負擔提供最基本的事實。該義務包括平臺主體登記義務與網絡平臺行為許可義務兩個內容。平臺主體登記義務即網絡平臺構成平臺主體的,應登記取得民事主體資格方可參與社會交往系統。平臺主體根據業務內容和營利與否之不同,其登記可采許可登記(核準主義)或準則登記(準則主義),并應對其行為進行許可⑥。如,網約車平臺,其線上能力由平臺注冊地省級交通運輸主管部門聯合同級通信、公安、稅務、網信等部門審核認定,線下能力由申請地交通運輸主管部門審核認定;人民網股份有限公司依《公司法》采許可登記,其行為受新聞法制約。其他網絡平臺行為也通常采用許可方式,如《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規定,國家對經營性互聯網信息服務實行許可制度,對非經營性互聯網信息服務實行備案制度,未取得許可或者未履行備案手續的,不得從事互聯網信息服務。
當然,網絡平臺主體登記與行為許可義務是本文根據平臺特點及行為所倡議的普遍義務之一,依現行相關法律法規,這一義務尚未被相關立法所統一。如,根據現行法規,人人貸商務顧問(北京)有限公司為網絡借貸信息中介機構,僅向工商登記注冊地地方金融監管部門備案登記即可,而備案登記不構成對網絡借貸信息中介機構經營能力、合規程度、資信狀況的認可和評價⑦,造成網絡借貸金融平臺準入門檻過低,風控較大。再如,目前尚無對網絡公益眾籌平臺的具體管理辦法,而《慈善法》也未對網絡公益眾籌平臺的主體地位做出明確規定等。這需要我們進一步明確網絡平臺主體登記與行為許可原則,通過對平臺主體登記與行為許可,形成政府—網絡平臺—用戶各方行為邊界的判斷基礎。
2.公示義務。公示義務是網絡平臺獲得準入后,應將其相關主體信息、行為許可、業務活動內容及范圍進行公示、披露的義務,它對應用戶的知情權和選擇權。基于平臺活動的虛擬性,公示義務也為網絡平臺的普遍義務之一,目的在于使其真實、有序,行為不得越界。公示的內容主要包括四個方面的內容:(1)主體信息,包括平臺主體和主體的平臺涉及的相關信息,如電子營業執照公示營業執照信息;(2)行為許可,即何種行為,經何種行政許可,包括許可證照的公示;(3)業務活動內容及范圍,為何種業務,業務活動的方式(如自營或他營)與活動范圍公示等;(4)相關信息變更或終止的公示。如,《電子商務法》《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網絡交易監督管理辦法(征求意見稿)》等均規定,除少數不需要進行市場登記的主體外,其他電子商務經營者需要在其網頁的顯著位置持續公示相關內容⑧;再如,互聯網信息服務提供者應當在其網站主頁的顯著位置標明其經營許可證編號或者備案編號;網絡借貸金融平臺應及時將備案登記信息及分類結果在官方網站上公示;網絡游戲運營平臺應在其運營網站指定位置及游戲內顯著位置標明備案編號電子標簽等。網絡平臺未依法登記、行為許可或公示的,應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這在相關的法律法規中都有規定。
3.數據義務。網絡平臺對數據及信息的控制和利用是其共性行為,這是它與其他民事主體相區分的特殊所在。數據及信息是互聯網技術下的生產資料,在平臺的技術作用下它可以轉化為新的物質財富,利用數據可獲利,平臺享有數據權利,并且形成了一定的數據權力,如平臺單方制定相關規則、控制處理數據、管制用戶行為、利用算法干預消費行為、受理用戶投訴等[3]。但是數據的形成和利用卻關涉他利與社會公共利益的保護與實現,因此對數據權利主體設定相關積極義務已難以避免。如,平臺通過對用戶制定準入規則、收集相關信息、簽訂用戶服務協議、設定權限管理、對用戶的信息進行算法分析等方式形成的數據,既有原始數據權人的人格利益和財產利益,也有對數據的再利用與處理形成的平臺財產利益[4],“自利”與“他利”交織于數據權利之中,造成平臺對數據的利用應以履行積極數據義務為前提,否則會發生結構性權益紊亂。依現有規定,筆者將其數據義務的內容總結為四個方面:
(1)數據真實義務。即網絡平臺提供的數據與信息應真實,包括網絡平臺應提供用戶的真實身份信息和確保提供的數據與信息應真實。對用戶不提供真實身份信息的,網絡平臺可以拒絕為其提供相關服務。依《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四十四、四十五條,《電子商務法》第十七、七十六、八十、八十一條等規定,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應提供銷售者或者服務者的真實身份信息,且應當全面、真實、準確、及時地披露商品或者服務信息,不得以虛構交易、編造用戶評價等方式進行虛假或者引人誤解的商業宣傳,欺騙、誤導消費者,否則應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慈善法》第二十四、二十五、二十七、三十一條,《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第十三、十四、十五條也有類似規定。
網絡平臺為確保其提供的數據與信息真實義務的落實,必然會產生平臺的數據審核義務和對用戶信用評價的附隨義務。該附隨義務的目的在于確保數據與信息真實、合法,而不是在構造網絡平臺對用戶的管理權威。平臺數據審核義務包括對用戶身份信息、數據的真實性和數據的一般合法性之主動審核。對用戶身份信息審核可見《網絡安全法》第二十四條、《食品安全法》第一百三十一條等規定;數據的真實性審核為網絡平臺對數據真實性應負的善良管理人的注意義務(平臺對自己提供的數據)和一般注意義務(平臺對他人提供的數據),一般對應網絡平臺對用戶侵權的過失(疏忽和懈怠);數據的一般合法性審核即對數據的內容及利用行為的違規性審核,主要指向《網絡安全法》第十二條規定的顯著違法行為⑨,一般對應網絡平臺對用戶侵權的故意(明顯的明知或應知)。但“避風港原則”的應用,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平臺審查和注意義務[5]。再如,網絡借貸金融平臺應對借貸的真實性、合法性進行必要審核。網絡平臺違反數據審核義務對用戶造成直接或間接損害的,都應負擔適當的法律責任。網絡平臺對用戶(主要指對平臺內經營者)信用評價義務,指平臺為確保數據真實和交易安全,由自己或委托第三方組織對參與平臺活動主體的經濟能力及可信賴度進行評價。如《電子商務法》第三十九條規定,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應當建立健全信用評價制度,公示信用評價規則,為消費者提供對平臺內銷售的商品或者提供的服務進行評價的途徑。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不得刪除消費者對其平臺內銷售的商品或者提供的服務的評價。
(2)數據安全與保護義務。因網絡平臺數據所牽涉的他利與社會公共利益,需要對其設定數據安全與保護義務。依《網絡安全法》《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非法利用信息網絡、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等規定,數據安全義務包括網絡技術安全、信息安全及維護、網絡公共事業安全三個方面的內容。如,網絡技術安全涉及《網絡安全法》第十、十五、十六、十七、二十二、二十三條等規定,信息安全及維護涉及《網絡安全法》第二十一、二十九、四十二、四十七、四十八條,以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非法利用信息網絡、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等相關內容,網絡公共事業安全涉及《網絡安全法》第十二、十三、二十八、五十五條及關鍵信息基礎設施的運行安全等規定。
數據保護義務包括網絡平臺對個人信息的保護、隱私保護、商業秘密保護,以及對用戶的參與、知情與監督權的保護。個人信息保護的對象為個人的信息資料,這在《民法總則》等相關法律法規中已有規定[6];隱私保護的對象為自然人與公共利益無關的、不愿他人知道的私人信息或私人活動;商業秘密保護的對象為用戶采取保密手段控制的有價值的技術和商業信息。同時,網絡平臺作為多元主體活動的新興交往場所,已成為公民及組織參與社會公共事務的重要平臺,保護相關主體有效參與、充分知情與監督,也成為平臺規則制度設計和行為活動的制約因素之一。
(3)數據接受審查與監管義務。基于網絡平臺所負的前述義務,網絡平臺應依法接受相關部門對其數據的審查和監管,并配合相關部門的安全工作,有義務提供技術支持和協助,其中網絡平臺負擔的行為許可義務本身就包含了數據接受審查與監管的義務。該義務主要指向對數據涉及的真實、安全、保護義務的“事后”審查和監管,對危害國家安全及犯罪活動數據的“事中”審查與監管,以及對從事特殊行為、特定事業活動的“事前事中”審查與監管,如對從事新聞、出版、教育、醫療保健、藥品和醫療器械等互聯網信息服務的必要行政審查與監管。當前,由于網絡平臺類型多樣,對其的審查與監管的執法機構眾多,形成網信辦、公安部、工信部、衛生部、文旅部、民政部、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市場監督管理局、地方政府及相關部門的多元審查與監管狀態,如何統一監管、明確各方審查與監管范圍與職責、建立科學的協調機制,并妥善處理好監管與自由的關系,這需要我們進一步研究。
數據接受審查與監管義務產生了數據報送的附隨義務。為了便于政府對數據的審查與監管,平臺需要與政府信息數據共享,應提供真實準確的數據。我國法律多個條文涉及數據報送義務,例如《網絡交易監督管理辦法(征求意見稿)》《網絡安全法》。平臺經營者必須將其掌握的信息及時向市場監督機構進行報送,且在規定時間內及時更新信息,這體現了數據報送義務的必要性。數據報送義務又與數據保護義務密不可分,在信息報送中可能出現信息泄露的情形,因此數據報送應當邊界化,即對數據內容范圍、保存場所、報送程序等進行界定[7]。
(4)數據合理利用義務。數據合理利用義務指網絡平臺在行使權利時應正當合理,不得超越權利的目的和社會所容許的界限,不得損害社會公共利益和他人利益。數據合理利用義務主要包括三方面內容,即數據壟斷限制、算法合理、避風港規則和紅旗規則的適用及知識產權保護。
數據壟斷已成為新的壟斷形式,特點是封閉獨占數據、排除其他競爭者,形成數據寡頭和數據孤島,并且傾向于對己有利的鏈接或推送,對公眾形成數據控制,因其會嚴重影響或損害社會公共利益和他利,必須加以限制。當前,《電子商務法》第二十二條對數據壟斷有限制性規定,但尚須進一步明確數據壟斷限制的適用條件,應制定有關數據共享規則的立法。
算法合理指網絡平臺對數據的分析處理、排序及推送應合理,不得干擾公眾的知情與選擇,不得影響公眾的安寧生活權益。網絡平臺通過算法分析技術為用戶提供符合個人特征的數據配置和服務,以此挖掘潛在消費能力而獲利,這存在著有益的一面。但過度挖掘用戶信息、為實現平臺利益的最大化,則往往不道德地使用算法技術,損害他人利益,需要加以限制[8],并實施“大數據殺熟”,對此《電子商務法》第十八條、《網絡交易監督管理辦法(征求意見稿)》第三十二條有相關規定。
避風港規則和紅旗規則的適用及知識產權保護指網絡平臺行使數據權利受《侵權責任法》第三十六條及知識產權保護法的限制。《侵權責任法》第三十六條第一款為網絡侵權的一般規定,第二款、第三款則涉及避風港規則和紅旗規則的適用。避風港規則以“通知—刪除”為連帶責任負擔的客觀標準,而紅旗規則以“明知和應知”為連帶責任負擔的標準[9]。除此之外,網絡平臺應當承擔保護他人智力成果不受侵犯的義務,如《電子商務法》第四十一條、四十二條、四十五條的規定。
普通義務為所有網絡平臺負擔的一般義務,同時根據平臺類型及業務活動不同,各自類型的平臺在普通義務負擔的基礎上有典型義務之分,如針對廣義的網絡信息媒介平臺其數據安全與保護義務就較為典型,而電子商務經營者(主要指網絡交易平臺)則以安全交易義務為典型,非營利性平臺則以公序公益義務為典型。由于數據安全與保護義務前文已述,這里簡單歸納后二者的典型義務。
網絡交易平臺的安全交易義務。該義務主要包括網絡交易平臺應保障交易安全義務、負擔安全保障義務和不正當競爭限制三個內容。即從“網絡服務提供者”視角保障交易活動的安全,從“參與交易活動的當事人”視角負擔安全保障義務,從“經營者”視角的不正當競爭行為限制。從“網絡服務提供者”視角保障交易活動來看,網絡交易平臺是各方用戶的服務人,具有提供電子交易場所、進行信息發布與撮合、為用戶交易提供電子支付、組織用戶進行信用評價、開展售后服務、受理投訴等功能,對其服務于交易關系的系列活動負保障交易安全的義務,它主要為合同義務形式。從“參與交易活動當事人”視角負擔安全保障義務來看,不論是其自營或他營,均應對用戶的人身安全負保障義務,雖然學界對他營的存有爭議[10],但從《電子商務法》第三十八條的規定來看,立法用意已是顯明,進而突破了避風港規則“通知—刪除”的負擔標準[11],其已成為一項法律義務。《電子商務法》第三十八條第二款規定,對關系消費者生命健康的商品或者服務,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對平臺內經營者的資質資格未盡到審核義務,或者對消費者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造成消費者損害的,依法承擔相應的責任。從“經營者”視角的不正當競爭行為限制來看,《反不正當競爭法》規定的不正當競爭行為對其相關行為也適用。
非營利性平臺的公序公益義務。該義務包含兩個方面內容:一是非營利平臺應當遵循公序良俗原則;二是非營利平臺應以公益為目的。公序良俗為民事主體活動所應遵守的基本原則之一,對非營利性平臺而言,公序良俗意味著平臺應遵守法律和社會公德,應大力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促進社會誠信與社會合作。公益義務指非營利性平臺的活動應始終服務于自身的公益目的,不得從事不適法交易,且行為不得越界。
結語
綜上分析,為應對網絡平臺的新問題,相關法律法規大有“義務本位”的立法趨勢。但由于網絡平臺類型多樣、復雜,主體識別難度較大,現有立法又以行政法規為主,規范分散、權威性低,且眾多義務又散見于各個規范之中,尚未形成統一的網絡平臺義務系統,從而影響著網絡治理及平臺規制的法治基礎。在研究網絡平臺的義務系統同時,應進一步研究這些義務的性質,以及義務與法律責任之間的因果規則,進而構建起科學的網絡空間法律權責系統以應對新興問題,在秩序與自由之間找到科學的規范機制與方法,確保網絡空間中各方主體和諧相處、權義相彰。
注釋:
①《網絡借貸信息中介機構業務活動管理暫行辦法》(2016年第1號),中國銀行業監督管理委員會、中華人民共和國工業和信息化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令。
②人民網2018年6月5日據民政部網站消息稱,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法》《公開募捐平臺服務管理辦法》有關規定,2016年以來民政部先后遴選指定兩批慈善組織互聯網公開募捐信息平臺共計20家。慈善組織通過互聯網開展公開募捐的,應當在國務院民政部門統一或者指定的慈善信息平臺發布募捐信息,并可以同時在其網站發布募捐信息。因此存在著私人利用微信公眾號募捐的不適法行為。
③《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第三條:“互聯網信息服務分為經營性和非經營性兩類。經營性互聯網信息服務,是指通過互聯網向上網用戶有償提供信息或者網頁制作等服務活動。非經營性互聯網信息服務,是指通過互聯網向上網用戶無償提供具有公開性、共享性信息的服務活動。”
④《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令第292號)指出,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從事互聯網信息服務活動,必須遵守本辦法;互聯網信息服務分為經營性和非經營性兩類。經營性互聯網信息服務,是指通過互聯網向上網用戶有償提供信息或者網頁制作等服務活動。非經營性互聯網信息服務,是指通過互聯網向上網用戶無償提供具有公開性、共享性信息的服務活動。國家對經營性互聯網信息服務實行許可制度;對非經營性互聯網信息服務實行備案制度。未取得許可或者未履行備案手續的,不得從事互聯網信息服務。
⑤根據網貸之家網貸數據統計,P2P網絡借貸運營平臺數量為571家。
⑥如《電子商務法》第十條、第十二條規定,電子商務經營者應當依法辦理市場主體登記。電子商務經營者從事經營活動,依法需要取得相關行政許可的,應當依法取得行政許可。
⑦參見《網絡借貸信息中介機構業務活動管理暫行辦法》第五條的規定,“擬開展網絡借貸信息中介服務的網絡借貸信息中介機構及其分支機構,應當在領取營業執照后,于10個工作日以內攜帶有關材料向工商登記注冊地地方金融監管部門備案登記……網絡借貸信息中介機構備案登記、評估分類等具體細則另行制定。”
⑧個人銷售自產農副產品、家庭手工業品,個人利用自己的技能從事依法無須取得許可的便民勞務活動和零星小額交易活動,以及依照法律、行政法規不需要進行登記的除外。電子商務經營者應當在其首頁顯著位置,持續公示營業執照信息、與其經營業務有關的行政許可信息、屬于不需要辦理市場主體登記情形等信息,或者上述信息的鏈接標識。信息發生變更的,電子商務經營者應當及時更新公示信息。電子商務經營者自行終止從事電子商務的,應當提前三十日在首頁顯著位置持續公示有關信息。
⑨即任何個人和組織使用網絡應當遵守憲法法律,遵守公共秩序,尊重社會公德,不得危害網絡安全,不得利用網絡從事危害國家安全、榮譽和利益,煽動顛覆國家政權、推翻社會主義制度,煽動分裂國家、破壞國家統一,宣揚恐怖主義、極端主義,宣揚民族仇恨、民族歧視,傳播暴力、淫穢色情信息,編造、傳播虛假信息擾亂經濟秩序和社會秩序,以及侵害他人名譽、隱私、知識產權和其他合法權益等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