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云璐 陳君妍
“吐槽”作為一種風格,逐漸熟絡于受眾視野,《吐槽大會》在“吐槽”的文化語境中應運而生。“吐槽”“懟”是當今網生代青少年的表述方式,由于網絡世界中的匿名性特點,造就了他們在屏幕另一端直言不諱、我行我素的性格與作風,繼而又把這種表達方式順承到現實社會中,以此建構了一套“叛逆”的青年亞文化話語體系。他們以張揚的個性表達對當今社會的態度,以此尋求同道中人,歸屬自己的身份認同。
在主流社會中,更多地提倡“以和為貴”,思維方式和行為作風永遠是規則和理性所允許的,是經過思考和社會規訓的結果。然而人非圣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局限和一己私欲,“吐槽”文化所承認的恰恰是主流文化中所避諱的人性中的陰暗面,他們以真實而張揚的態度,面對面打破對方完美人設,在“吐槽文化”的狂歡中把“明星”拉下神壇,以此締造“明星”和“普通人”的關聯。2016年,郭德綱和曹云金師徒二人以“互撕”的形式“分道揚鑣”,《吐槽大會》以此為話題對曹云金當面進行輪番轟炸,這種“另類”的文化語境解構和顛覆了父輩為人處世中“和”文化的局面,宣揚了新一代青年人的交流特點。
該節目中,吃瓜群眾、嘉賓、被攻擊者三方都在尋找認同。為了得到周圍成員的認可,找到志同道合者,不明所以的吃瓜群眾如“墻頭草”一般,在整體輿論大潮下隨波逐流,消遣著明星的黑料,從而形成了該群體的談話語境,因此作為看客和鍵盤俠相結合的“吐槽者”應運而生。此時,作為被攻擊的對象,“明星”成為了眾矢之的,吃瓜者們的回環式吐槽強化了該明星的“黑歷史”標簽,使其成為自身的對立面——帶有“黑料”標簽這一符號編碼的獨行者。
而該節目嘉賓則承擔了“抹黑嘉賓”和“洗白嘉賓”雙重身份,從表層來看,吐槽嘉賓作為吃瓜群眾的傳聲筒對明星進行在場攻擊,場內外受眾通過明星“吐槽”使情緒得到宣泄,獲得心理上的滿足,吐槽嘉賓在吃瓜群眾中得到身份認同。然而受眾殊不知這些吐槽團的嘉賓,只是黑料主咖的臥底,其實是為明星開脫埋伏筆,為實現欲揚先抑做反向鋪墊。通過節目開場前VCR黑料展示,以及吐槽團的輪番攻擊,先入為主貼給明星的黑標簽,為觀眾營造出該明星不完美的印象,明星也只不過是一個有瑕疵的普通人,以此迎合受眾的心理優越感,繼而諒解了明星某些不合理行為。
作為壓軸出場的“被攻擊”者機智地選擇了和吃瓜群眾統一戰線,將自己的人設作為對立面進行批判,以“自黑”的方式迎合受眾,降低受眾對他的攻擊性,此時再將嘉賓認同的“真相”傳達給受眾,從而對吃瓜群眾的攻擊進行層層拆解,逐漸打破吃瓜群眾的心理防御,使受眾了解“事件真相”,滿足觀眾的獵奇心理與窺私欲,進而洗白這位被吐槽者,實現身份認同。
當代年輕人對生活持一種懷疑態度,具有強烈的虛無感、無從反抗的悲涼,所以推崇消解崇高、解構壯麗。認清烏托邦被打破,不存在完美主義,因而扁平光輝的明星對觀眾來說早已造成審美疲勞,亦正亦“邪”的人物形象更符合當代觀眾人無完人的審美特點,也更符合角色的真實感。素人也有優秀的一面,草根也曾經有光輝的理想,明星也有小瑕疵,種種性格對立面的設置使明星形象更為多元飽滿,因此黑料主咖在《吐槽大會》中成為主要角色,“吐槽”這一種交流方式被更多的受眾所認可。
韋恩布斯最早提出了“不可靠敘述者”的概念,他把按照隱含作者的規范說話和行動的敘述者稱作可靠敘述者,反之則稱作不可靠敘述者。不可靠敘述是指隱含作者與敘述者的意義:價值觀不一致。
作為主流文化之外的一批青年群體發聲者,他們的行為作風我行我素多于理智和深思,雖“口不擇言”但有自己的底線,他們有著自己的行為標準和價值觀念,因此,前兩季《吐槽大會》中,敘述者與隱含作者“同仇敵愾”地宣揚對當代主流現象的不滿,給主流文化造成沖擊。由于“吐槽”亞文化在傳播過程中給主流文化造成不安,因此主導文化開始對“吐槽”亞文化進行界定,給其貼上標簽,借助于大眾傳媒引發道德恐慌,最終,“吐槽”亞文化作為替罪羊被重新安置。在第三季中,節目的文本身份發生分裂,導致敘述者看似在抵抗,實際上隱含作者被收編的處境,因此“吐槽”風格失去了抵抗意義,被合流為大眾文化的一種。
作為亞文化的“吐槽”,被做成一檔欄目并且火起來,其本身就是一種商業收編,邊緣性的草根文化被大眾化了。第三季視角轉向平民,使吐槽成為陌生人之間增進了解的社交手段,變為一種與生活和解的方式,體現出“吐槽”亞文化與大眾文化的階級邊界被模糊,原抵抗意義被消解與收編。第三季第一期敘述者吐槽王力宏是“家族中學渣”,但隱含作者卻在塑造王力宏完美人設——博士學歷、十八般樂器樣樣精通。敘述者與隱含作者價值觀的沖突,造成了敘述者的不可靠,節目以明罵暗夸為手段,消解了“吐槽”的原有意義,使得“吐槽大會”變為“洗白大會”再到“表彰大會”,第三季“吐槽”風格沒有得到延續,使得節目風格由“犀利”轉向“溫和”,沖擊力的消失,造成早期吸引受眾的機制缺失,這是該節目走向衰敗的標志。
笑果文化出品的《吐槽大會》借鑒于美國的《ROAST》,同樣的名稱在中美兩個不同的國度,由于文化語境的相異,發展出了不同的方向與風格。原因有三。其一,美國是一個年輕的移民國家,文化根基的缺失以及多元文化的融合,成就了其張揚、大膽、露骨的吐槽風格。反觀中國,身為一個擁有五千年文化底蘊的國度,造就了我們思維含蓄、沉穩的文化環境,因此其叛逆的亞文化語言風格注定會受到約束。所以,節目為了生存,只能迎合審查制度,露骨、激烈的矛盾點和社會問題不能拿到舞臺上展示和宣揚。其二,我們依然以“和文化”為主流思想,明星藝人不喜歡被罵,不喜歡人設被打破,為了請到嘉賓,讓節目生存下去,只能迎合被邀嘉賓,導致似貶實夸的現象出現。其三,尋求資金以及流量的支撐,節目第三季,笑果公司把專業脫口秀藝人李誕、池子等推向大眾,并逐漸培養自己公司的藝人,例如卡姆、Rock等,與此同時,配合外來的流量明星,吸引和固定自己的受眾群,從而樹立公司品牌,之后,將段子網絡化,配合藝人自帶的流量,將其再度推向熱搜,通過段子和熱搜之間的資源互文,將廣告打給觀眾,將觀眾賣給廣告商,最終實現利益的雙贏。由此,節目的抵抗性逐漸瓦解,并已有成為大眾文化和商業文化的趨勢。
前兩季《吐槽大會》以其抵抗性的風格和個性化的表達使中國觀眾眼前一亮,積累了一定的粉絲群體。經過前兩季的鋪墊,第三季《吐槽大會》在業內已經樹立其品牌,吐槽從一種“尖銳”的攻擊模式變成一種“調侃”的交流模式。從抵抗性的青年亞文化,被逐漸向商業背景下的大眾文化靠攏,“吐槽”“懟”成為時尚的交流方式,其中的反叛特征變成了迎合消費和市場的“普及化”符號。
節目的生存和生長是一個緩慢且波折的過程,只有經過不斷探索和磨合,努力找到滿足受眾、出品方及被邀嘉賓三方的平衡點,才能逐漸找到自己的生存之路。第四季《吐槽大會》已經開播,口號變為了“吐槽,我們盡量來真的”,以此展示其未來的發展方向,企圖不只是以“毒舌”諷刺社會問題,而是在“社會問題”“笑果”“反諷效果”三者之間實現平衡,既宣泄壓力,又可以引領受眾的正面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