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晗
2020年6月17日,微信最新版本推出了“拍一拍”功能,在聊天框中雙擊某人頭像,就會出現一行小小的灰色字體“某某拍了拍某某”。與微信群聊的“@”和QQ的消息窗口抖動不同,這一提醒方式只有發出者能夠看到、感受到震動,而被拍對象不會收到提示,也不會收到震動反饋。此功能推出后,一部分網友在微信群內“拍來拍去”,認為這是一種新的互動形式,表達了一種微妙而不至打擾的關心。對比讓對方看到消息的其他互動形式,“拍一拍”更溫柔,也更自由,他們不滿足于普通的互動,甚至改了備注玩起了詞語接龍,或者制作出了微信拍一拍小尾巴生成器,滿足更加個性化的互動需求。當然也有部分網友對此功能并不感興趣,認為沒有提醒到對方的互動更像是自己的一廂情愿,得到回應的情感需求被漠視。按照微信官方的解釋,“拍一拍”功能主要用于用戶在群聊和個人對話中提醒對方。“拍一拍”與以往QQ的“抖一抖”“戳一戳”等提醒操作相比,顯示出更加溫和的特點。
騰訊的技術人員回應說,“拍一拍”的功能設計十分簡單,只需要一行代碼即可完成,但是隨著網友創造力的加持,創造出了本土語境下的奇幻效果,打破了新的社交秩序。
微信“拍一拍”為什么會這么火?首先還是要回到社交屬性上去理解。自從微信誕生后,傳統的面對面交流一部分轉移到微信上來,微信開始承擔著溝通交際的角色。僅有一面之緣的聊得來的朋友或是常年不見的舊友,都可以通過微信來加深彼此之間的聯系,淡化了時間與空間的影響。交流雙方可以通過語言符號,更加主動地、可控地對自身形象進行選擇性呈現,完成一種低成本的文本表演。然而在新媒體時代,單純的文字載體已經不能完全滿足個體交流溝通的需要。
微信“拍一拍”的功能看似只是一個簡單的交互提醒,但是其實通過“拍一拍”的動作彌補了非語言線索的缺失,是一種動作上的“情感補償”,從而提高了傳播主體之間的親密度。拍一拍的動作也模擬了線下的身體形態,再次呈現了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真實場景,例如朋友見面時親切地拍了拍你的肩膀;在公司開會時老板交代工作時拍了拍你……“拍一拍”的肢體語言表達補足了對場景的想象,輕輕一拍的靈性滿足了群聊中對個體的關切,有了“拍一拍”,人與人之間交流的表達更加真實、鮮活而微妙。
在傳統的人際傳播過程中,一人不在場或一人不在線,人際交往都不可能完成。而社交平臺及移動智能終端卻可以使得延遲回應成為可能。印刷時代主要是因為承載信息的物質載體在空間中傳輸造成的時間上延遲,社交平臺上信息回復延遲的原因變得更為復雜。或許是發出者自身的人際關系原因,或者是接受者未及時看到消息造成延遲互動,或者是任意一方在斟酌言辭致使交流延遲,或者是有一方故意不回復信息。在微信聊天中,“拍一拍”的動作會把聊天框置頂到界面上方,起到一個弱提醒的作用。
進入Web2.0時代后,連接這個詞進入到大眾的生活中。微信是以強連接為主、弱連接為輔的社交平臺,受眾渴望連接一直存在,甚至以微信圈子的多少來衡量人際關系的好壞,但是過度的連接會讓場景的轉換變得困難,成為大眾的負擔。離開工作場地后,領導的一個“@”會迫使你重新回到工作場景中;獨處時,微信群內無數的紅點讓你被迫回歸到熱鬧的群體中。微信平臺在建立之初就強調了強連接的屬性,相比于新浪微博,微信的隱私性更強。但隨著網絡社交媒體的拓展,微信在其“強連接”上逐步發展成了“過度連接”,“強化了圈層的力量,加重了對個體的約束和對社會的區隔”,這種“無時無刻的在場”消耗了人們的社交熱情,擠占了人們的私人空間,帶來了生理上的疲憊和心理上的焦慮。微信“拍一拍”功能看似是一種技術的回歸,但其實進一步給予用戶一種緊迫感。雖然“拍一拍”是一種弱提醒,但也改變不了它是變相的“消息提醒”的事實。
彭蘭老師在《新媒體用戶研究:節點化、媒介化、賽博格化的人》一書中指出,“反連接是在一定情境下斷開那些可能對個體產生過分壓力與負擔的連接鏈條,使個體恢復必要的私人空間、時間與個人自由。”如何判斷連與不連對自己的深層影響,如何抵擋某些連接的誘惑,對已經被連接包圍的個體來說,的確是一個挑戰。
美國傳播學者詹姆斯·凱瑞在20世紀70年代提出了傳播的“儀式觀”,即在儀式觀的視角下,傳播行為的核心并不在于信息的傳遞,而是將人們以團體或共同體的形式聚集在一起的神圣典禮。簡單來說,傳播的儀式觀強調的是在同一場域中關系的構建、符號的互動,強調共享的觀念。在微信“拍一拍”功能使用中,人們創造性地通過修改自己的備注來拼貼出各種具有戲謔、娛樂意義的文本,形成了美國學者凱爾納口中的“奇觀”。創造性發明新文本的“拍一拍”的網民們在無形中形成了社交網絡共同體,以此表明自己也是“拍拍黨”的一員。“拍一拍”逐漸演變成為一種十分風靡的社交儀式。盡管“拍一拍”這樣的社交儀式并不能切實地改變現實生活,但是每一個參與其中的人都獲得了相應程度的快樂。從傳播的游戲觀角度來看,可以更好地理解為什么有很多人熱衷于“拍一拍”的交流方式,他們每天必拍,有拍必回。從這個角度理解,“拍一拍”是一種主觀性的傳播游戲,在此基礎上產生的重復性互動是傳播的游戲的一部分,這樣的游戲沒有功利性的目的,僅僅是為了自我娛樂。根據巴赫金的“狂歡理論”,在狂歡節中,人們會脫離那種處于常規教條下的生活,突破原有的社會等級秩序,隨心所欲地與他人進行社會互動與社會交往。狂歡化打破秩序和陳規陋習,人人都是自由的、歡樂的。微信“拍一拍”在一定程度上符合巴赫金所說的“狂歡理論”,它借助移動社交平臺進行群體傳播,而平臺本身帶有的虛擬性使傳播過程具有一定的自由化與平等化。
劉海龍老師認為,在傳播研究中,身體問題雖然一直若隱若現,卻不受重視。但是傳播本身就是具身的,即傳播過程離不開主體全感官的身體參與實踐。正如麥克盧漢所言,一切媒介不外乎是對人體的延伸。在互聯網傳播時代,由于身體的缺席,我們常常容易產生焦慮,因為無從得知屏幕另一端的用戶此時真實的眼神、手勢、表情等表現,從而無法確定彼此之間交流的深入程度。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會追求模擬身體在場的交流方式,不滿足于文字交流,交流的雙方要看到圖像,聽到聲音,甚至還想進行全息的交流等。這些技術想要實現的都是我們在模仿面對面交流的感覺,以減少傳播隔閡造成的信息失真。“拍一拍”微信官方翻譯成“nudge”,即輕輕推了某人一下,這個行為本身是現實生活中的行為動作,微信依托界面,通過視覺暗示,激發行為主體想象力,完成了具身實踐。疫情期間,畢業典禮的缺失成為了2020屆畢業生的“意難平”。中山大學校長羅俊在“云畢業典禮”上給學生親切的一拍,為“拍一拍”注入了靈魂。肢體語言表達補足了場景想象,特定指向又滿足了群聊中對個體的關切。這或許是微信“拍一拍”為什么能夠在短時間內“火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