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嚴夏菲
互聯網成為哈貝馬斯筆下的“公共空間”,無數的聲音在此匯集、碰撞。重大突發事件無疑是情感、信息的聚集地,如果不進行及時有效的引導,極易產生“蝴蝶效應”,阻礙社會健康穩定發展。新聞媒介的環境監測、社會協調功能使其在反映、引導輿論方面具有重要作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大數據、5G等新技術的應用建構了全新的媒介環境,革新了傳統的輿論引導形式,提高了輿論引導的時效度。
媒介環境學派興起于20世紀50年代。與傳播學經驗學派注重效果研究不同,媒介環境學派關注技術在傳播過程中的作用與功能,探索技術與人、與社會的關系。在媒介環境學派的學者看來,傳播是一個符號交換過程,媒介擁有自身的符號系統,由相應的語法和編碼規則決定。人們在使用媒介的過程中,會受到來自媒介符號環境的暗示與牽引,無形中以媒介符號系統定義的規則感知環境,做出決策。媒介環境學的第三代學者林文剛將媒介環境進一步細化為符號環境、感知環境和社會環境,認為人們在使用媒介理解世界的同時也融入了媒介所建構的符號環境中,成為其中的一部分,而這個符號環境也就是媒介環境本身。
隨著網絡技術在新聞傳播領域的應用,外部媒介環境正逐漸發生著變化,受眾感知到的擬態環境也在發生著更替。正如麥克盧漢所說:“媒介是人體的延伸。”媒介的每一次發展都在不同程度上延伸了人們的感官,使用者也會對感官的范圍做出進一步調整。因此,每一種媒介都在以各自的特點悄無聲息地改變著人在探索世界時的感官輪廓①。隨著大數據、5G等新技術在新聞傳播領域的應用,媒介傳統的符號系統正在發生轉換,進而促進公眾感知、思考、實踐方式的改變。新媒介通過吸收舊媒介的內容為社會文化的傳播與發展提供動力,網絡時代下的新媒介正是通過吸收舊媒介的內容,并創新其媒介形態,從而從根本上改變了整個符號表意結構和傳播方式。
拉斯韋爾在《傳播與社會的結構與功能》中指出大眾媒介具有“環境監視”的功能。疫情期間,各大媒體借助大數據技術,建構高效的信息整合、分發體系,為處于疫情恐慌中的公眾解決了信息獲取不充分不及時的問題。《人民日報》聯合自媒體“丁香醫生”平臺,根據各地公開的疫情數據,推出微信“看一看精選”置頂文章《肺炎疫情實時動態》,公眾可查看實時疫情地圖、疾病知識等相關信息。以板塊疫情地圖為例,根據大數據綜合計算后形成直觀的折線圖,用戶可以在這里了解全國疫情的新增情況和死亡/治愈病例情況,及時準確地掌握相關信息,適當安排個人的日常生活,避免不必要的恐慌和憂慮。這種以數據為直接內容的新聞展現形式,既提升了新聞傳播的準確性和實用性,又降低了公眾的閱讀門檻,提升了新聞傳播的效率,彰顯了大數據在信息傳播中的優勢。
除了宏觀層面的“大”數據展示,場景化、個性化的個體微觀“小”數據也得到了極大的觀照。借助基于地理位置(LBS)的大數據定位技術,公眾的切身利益得到了及時保障,公眾訴求得到了回應。DT財經視化實驗室出品《了解你附近的“新冠肺炎”定點醫院》,用戶可以在地圖上查找距離自己最近的定點醫院、附近地區的疫情狀況以及相關的防護建議。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大背景下,依托大數據技術的新聞生產傳播活動更具人文關懷,以科學、直觀的表達形式提升了公眾的社會安全感,也為形成良好的輿論環境奠定了基礎。
值得一提的是,將大數據引入新聞生產也為社會管理者的精準施策提供了借鑒。《第一財經》推出《離開武漢的500多萬人去了哪里?大數據告訴你》,結合百度地圖慧眼的遷徙數據以及航班管家的運力數據,展示了離開武漢500多萬人的去向。同時,智能分析及預測技術也為政府決策、預測疫情趨勢提供了權威的借鑒,幫助決策者基于關鍵數據及動態變化迅速掌握發展狀況及態勢,做出正確的決策。
相關數據顯示,從2020年1月25日至2月24日,有824萬篇與疫情相關的微信文章發布,總閱讀量高達254億②。輿論場中真實信息的供給與需求不對等是滋生謠言的原因。而每次突發公共事件暴發后,由于缺乏及時、專業的把關,大量碎片化的信息涌入輿論場,不同程度地帶來了緊張、恐慌等情緒,導致突發公共事件的次生傷害發生。如若不及時、妥善地澄清與引導,將導致群體極化現象發生,破壞社會正常運作的秩序。疫情暴發初期,大量諸如“雙黃連能有效抑制新冠病毒”等假信息涌入輿論場,一度引起物資搶購。
疫情期間,主流媒體與技術巨頭共同搭建辟謠機制,第一時間澄清謠言,封閉輿論場中的謠言空間,努力為公眾提供真實的信息環境。“全國互聯網辟謠平臺”設立疫情專區,包括謠言線索提交、疫情實時動態等,從多方面為公眾規避謠言。與“全國互聯網辟謠平臺”不同,騰訊推出的“較真”辟謠平臺不僅有政府發布、權威媒體、騰訊較真團隊的參與,還有大量來自各個領域的專業人員參與辟謠。
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特殊性,公眾必須減少流動,當現實中的相聚成為奢求,滿足孤立個體的情感需求成為媒體面臨的一大挑戰。借助5G移動通信技術原力,主流媒體實現了“直播伴隨”常態化,打造共享的“云”上場景。蘭德爾·柯林斯的互動儀式鏈理論指出,互動的基礎是獲得情感能量,這是人類交流互動的核心要素。央視新聞頻道推出24小時移動新聞直播——《戰疫情特別報道》,與大屏《戰疫情特別報道》銜接,形成“流量長尾”,用戶在移動端觀看直播的同時,也可以在評論區與同時段觀看直播的用戶進行互動交流。
以“5G+4K/8K+AI”為依托的“慢直播”成為吸引公眾的另一大場景。無論是疫情初期關于火神山、雷神山醫院建設的試水慢直播,還是后期央視頻推出的系列“云”上觀景慢直播,新的技術符號通過釋放自身能量,建構著全新的新聞場域,為公眾創造了新聞現場中的“遙在”體驗。這種以情感陪伴、凝聚共識為目的的直播形式通過畫面的自我呈現,為用戶創造了一種與臨場世界相連接的方式,營造出一種“身體在場”的體驗。分享、彈幕功能使直播成為羅蘭·巴特筆下的可寫性文本,用戶的主動性和主體性增強;“慢直播”也帶來了新的關系建構形式,它本質上是一種基于場景的實時移動交互直播,依托場景建構的互動模式和互動關系以及特殊時期普通人共同的情感追求,建構起“云端”的“場景共同體”,以線上相聚彌合現實的空間阻隔,一定程度上形成了特殊時期的社會整合,使孤獨分散的社會成員在共通的話語空間下交流溝通,分享情感與認同,消解不安與恐懼。
值得注意的是,“慢直播”也為建設性新聞的發展提供了一條可能的途徑。與追求新聞的“沖突”“負面”的傳統不同,建設性新聞著眼于新聞的“理性”“建設性”,以解決社會問題為導向,包容多元的聲音,通過激發公眾參與的主動性整合社會力量,解決社會矛盾。此外,建設性新聞也更具面向未來的視野,疫情期間開展的慢直播無疑是符合建設性新聞本質的。以火神山、雷神山醫院的建設為例,央視頻對武漢火神山、雷神山兩所醫院的施工現場進行直播,以原生態的畫面形式吸引億數網友化身“云監工”,施工過程中出現的問題也在第一時間得到解決。對新聞本身而言,這是一種新的輿論監督形式,使潛在的沖突和可能的問題在全民參與監督中得以消釋,有效避免了輿論空間中不必要的情感消耗,激發普通人參與公共事件的積極性,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新聞報道的傳播力、引導力。
與媒介環境學派的先驅學者過分夸大技術在人類發展中的作用不同,第二代學者表現出悲觀態度。尼爾·波茨曼認為,媒介技術的飛速發展導致了“童年的消逝”,麻醉了公眾的精神。無論是絕對樂觀還是絕對悲觀,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以及受眾地位的提升,技術始終是無法繞開的元素,今天的媒介技術革新已經不再是單一的感官技術外拓,而是對傳統媒介技術主導下的時空觀的顛覆與重構。新冠肺炎疫情期間,新技術的合理運用使主流媒體的輿論引導取得了顯著成效,未來如何在技術熱潮下規避工具理性異化,發揮技術在輿論引導中最大化的正向價值,是勢在必行的“冷”思考。
輿論的產生源于外部信息的推動。隨著新媒體技術的發展,公眾獲取信息的傳播環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一方面,5G賦能的傳播環境中,偶發議題頻現,由此引發的“話題漂移”“反轉新聞”等媒介倫理失范現象不僅破壞了新聞的真實客觀性,也使輿論走向變得更加不明確。此外,5G高速率、大容量的傳播特性給主流媒體的專業把關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另一方面,算法的應用雖然為普通個體提供了一條相對便捷穩妥的信息獲取路徑,但也使受眾就此形成路徑依賴,成為“算法囚徒”,并且算法機制背后的數據權力約束,以及數據采集中的個人權利保護等數據倫理問題依舊是難以根治的“頑疾”。
因此,主流媒體要理性認識技術工具的利弊,不僅要使技術成為高效輿論引導的助推劑,更要與新聞專業主義結合,將新聞的公共性、社會性邏輯賦予其中,如將大數據和自然語言識別技術用于輿情監測,優化主流媒體在危機傳播中的議程設置能力,及時有效地進行引導與監督,緩解現有的把關壓力;以“主流價值觀”賦能算法分發機制,為公眾提供更有價值、更具深度的內容,促進個性化滿足與公眾整合需求的兼容。2019年,人民日報成立智慧媒體研究院,旨在以技術推動建設智能化、專業化媒體,以主流價值觀糾正算法的偏差。作為“社會瞭望者”的主流媒體要在不斷的技術嘗試與使用中提高工具的使用水平和能力,以技術進步優化議程設置能力,以正確導向引領技術發展,傳遞真實、客觀、健康、理性的聲音,培育良好的輿論生態,提升主流媒體的輿論引導力。
技術不僅是一種手段,更是一種展示的形式,。新媒體技術的發展催生了多樣化的新聞表達形式,新聞六要素中的“趣味性”被無限放大,甚至一度超越了內容本身。對新聞而言,由于對新奇形式的過度追求,加之新聞材料有限,表現形式同質化,形式與內容不匹配的現象時有發生,新聞的嚴肅性被弱化消解,一定程度上損害了媒介公信力,難以形成強大的媒介忠誠度。受眾群體過度關注形式的炫奇,忽視內容的挖掘,其閱讀習慣更趨向于碎片化、淺層化。表面上看,是受眾從新聞中獲取個體所需信息的門檻逐漸降低,實質上受眾深度思考的能力被侵蝕,而這種能力恰恰是尼爾·波茨曼筆下“童年”與“成年”巨大分野的決定因素。
主流媒體能否為公眾提供真實可靠,接受度、信任度高的信息產品,決定了其能否塑造強大的媒體公信力和良好的媒介形象。因此,在堅持新聞真實客觀性的前提下,媒體應該選擇合適的新聞表現形式,使新聞的內容和形式相輔相成。疫情期間,無論是以央視為代表的主流媒體借助高速率、低時延、大連接的5G+4K技術開展的移動新聞直播和系列慢直播,抑或是以“回形針”為代表的科普類自媒體借助計算機仿真程序推出《關于新冠肺炎的一切》《計算機仿真程序告訴你為什么現在還沒到出門的時候》以直觀、科學的方式解密新冠肺炎,都是新技術以合適的形式賦能傳播內容的成功嘗試。只有平衡好傳播內容與表現形式的關系,使有意義的主題得到有意思的表達,才能提升新聞輿論引導的公信力。
新的輿論生態最大的變化莫過于傳受關系中受眾地位的提升,受眾從“魔彈論”時期一擊即倒的靶子一躍成為技術賦權下擁有主動性的符號創造主體。然而,技術發展雖然為普通個體提供了數字化的虛擬身份,但網絡中的群體狂歡難掩真實的數字化孤獨,尤其是在公共突發事件中,恐懼、焦慮、渴求情感陪伴等各種情緒交織,各種信息泥沙俱下,匯聚于輿論場,在數字化浪潮的沖擊下,普通個體成為一座座信息孤島,人們渴望擺脫孤獨。這也預示著傳統的以“說服”為目的的輿論引導方式無法滿足受眾的需求。
構建以對話、交流為核心的輿論引導新機制,暢通信息、情感的雙向流動新路徑,是未來輿論引導的主要方式。聚集虛擬空間中散落的個體,打造共通的話語空間,促成政府與公眾、公眾與公眾之間的對話溝通,在交流中共享意義,彌合鴻溝,凝聚社會發展所需的向心力。新冠肺炎疫情期間,主流媒體展開的系列直播無疑證明了以對話為核心的輿論引導方式的成功。由此來看,對于主流媒體而言,借助技術發展的紅利,構建儀式參與的空間,讓每一個個體參與輿論引導的過程,在交流中共享意義,凝聚共識,無疑將擴大新聞輿論影響力。
在人類歷史發展進步的漫長過程中,文化與科技一直是重要的動力源泉。媒介環境學派所追問的技術與文化的關系在今天又重新進入公眾思考的維度,新技術積聚多時的力量在重大突發公共事件的輿論引導中發揮了巨大的正向作用。未來,如何讓新技術在后疫情時代的新聞生產傳播中發揮更大的作用仍值得探索。
注釋:
①[加]麥克盧漢.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M].何道寬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100.
②看電視.獨家觀察||盡享疫情“紅利”的垂直媒體[EB/OL].騰訊網,2020-03-06.https://xw.qq.com/amphtml/20200306A0WRIP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