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農業大學 安徽 合肥 230000)
1.1.1 環境的含義
《環境保護法》第二規定:“本法所稱環境,是指影響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各種天然的和經過人工改造的自然因素的總體”。《侵權責任法司法解釋》第一百一十條進一步明確“環境”包括生態環境和生活環境兩種類型。
1.1.2 環境侵權的涵義
《侵權責任法》只規定了環境污染責任,沒有界定環境侵權的涵義。部雄教授認為,“環境侵權指因產業活動或其他人為原因,致環境介質的污染或破壞,并因而對他人人身權(含人格權)、財產權造成損害或有造成損害之虞,依法應當承擔民事責任的行為。”曹明德教授則認為環境權是“人所享有的在適宜健康和舒適的環境中生存以及合理利用環境資源的權利”,并認為環境侵權行為包含侵害環境權的行為。兩種觀點的差異在于環境權是否屬于環境侵權的客體。也有學者認為“環境權是否應該成為環境侵權的客體,可以根據具體情況來具體分析,因為環境權是一種概括性的權利,既包括公法意義上的環境管理權,也包括私法意義上的由公民個人享有的在安全舒適的環境中生存和生活的權利。所以,作為具體的環境權,如日照權、眺望權、通風權等具有明顯私權性質的權利,可以作為環境侵權的客體來進行保護。”
環境侵權直接侵害客體是生活和生態環境,直接后果是生活環境受到污染,生態環境受到破壞,受到污染和破壞的環境通過生物循環造成了人類身體或者財產的間接損害后果。也就是說,同一環境侵權行為可能造成雙重損害后果,既侵害環境權又侵害民事主體的私益權利。這里的環境權是人們生存的基本權利,公法上的環境管理權本身不屬于環境權,而是為保障環境權設置的公法上的職權。因此,環境權應當包括在環境侵權客體范圍內。
1.1.3 農村環境侵權的涵義
農村環境則將環境區域限定于農村這個地域。農村環境侵權的直接客體為農村生活和生態環境,間接客體為農民、農村承包經營戶、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等在農村生活和從事生產活動的主體的人身權和財產權。
隨著農村經濟發展以及城市環保意識提高,農村環境侵權主要方式包括:農業生產過程中過量使用化肥、農藥以及禽畜糞便的利用對土壤和地下水造成污染;農村生活過程中產生的生活污水和垃圾,缺乏有效合理的處理,亂堆亂放,甚至隨意焚燒;重污染工業企業從城市遷移到農村,并排放廢水、廢氣不做處理造成河流和大氣污染;亂砍亂伐、過渡開采等行為造成的嚴重生態破環。從目前農村環境的現狀來看,問題是十分突出的,不僅環境污染與生態破壞的種類增多,而且面積也在不斷的擴大。農村受害主體卻相對弱勢,接受教育水平較低,權利救濟存在障礙。除農民之外,農村還有農村承包經營戶、村民委員會、村民小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等組織,這些組織在農村環境侵權訴訟中是否具有訴訟主體資格,能提起何種形式的訴訟缺乏法律明確規定。
農村環境受到破壞系由民事侵權行為和有關主管部門濫用職權或者監管不力造成,由此產生的責任可通過民事訴訟或行政訴訟救濟,具體訴訟模式也存在多種類型可供選擇。
(1)單獨提起民事環境侵權訴訟。受害主體的人身權、財產權等私權利受農村環境侵權行為損害應當通過民事訴訟方式獲得公力救濟。
(2)解決群體性環境侵權民事糾紛的訴訟模式。由于農村環境侵權行為系通過土壤、大氣、水流等環境資源間接對受害主體產生侵害后果,因此往往會同時在同一個村民小組、同一個村產生同質性損害后果,從而引發群體性糾紛。群體性糾紛根據我國民訴法規定可通過代表人訴訟模式解決。代表人訴訟理論上屬于受害主體共同訴訟,從中選舉2-5名訴訟代表人代表大家進行訴訟,案件原告仍是全體受害主體。
團體訴訟也是解決民事群體性糾紛的模式。我國民訴法雖沒有明確規定,但相關法律已經承認業主委員會、工會等組織在一定范圍內的原告資格,其以原告身份起訴獲得生效判決對其組織內成員均發生效力。農村環境侵權的群體性糾紛也可采用該種團體訴訟模式。
(3)提起環境民事公益訴訟。對于農村環境侵權行為直接造成的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的損害結果,因缺乏直接利害關系人而陷入“公地悲劇”,無人主張權利。2012年我國修改民事訴訟法規定了公益訴訟制度,增加環境侵權訴訟模式。
農村環境侵權現狀中有些排污行為違法獲得行政許可,有些環境侵權行為沒有獲得及時監管。針對這種情形,受害主體有兩種行政訴訟模式可以選擇:一是以有利害關系第三人的身份對環境主管部門的具體行政行為提起行政訴訟;二是環境行政公益訴訟,該種訴訟模式雖然在法律層面沒有明確規定,但已經在試點。《人民檢察院提起公益訴訟試點工作實施辦法》規定:“人民檢察院履行職責中發現生態環境和資源保護、國有資產保護、國有土地使用權出讓等領域負有監督管理職責的行政機關違法行使職權或者不作為,造成國家和社會公共利益受到侵害,公民、法人和其他社會組織由于沒有直接利害關系,沒有也無法提起訴訟的,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行政公益訴訟。”環境行政訴訟直接目的是督促依法行政,并非直接對環境侵權行為采取措施,且訴訟主體資格法律規定較為明確,故下文僅探討環境民事訴訟的啟動模式。
農村環境侵權行為發生后,農村多樣化的生活和生產主體在何種情形下有權啟動何種類型的民事訴訟維護權利是亟待解決的問題。民事訴訟當事人理論學說從“利害關系說”到“權利保護說”再到“訴的利益說”,變化的根本原因是擴大具體案件當事人范圍。“權利保護說”創設的“訴訟擔當”制度,使得與案件沒有直接利害關系但與有利害關系的當事人具備另一層法律關系的人可以自己名義具有當事人資格;“訴的利益”則強調啟動訴訟應具有法律利益,從而進一步擴大個案中當事人范圍,并可有效解釋團體訴訟與公益訴訟主體資格。鑒于農村主體復雜性和環境侵權特殊性,農村環境侵權民事訴訟主體資格尚沒有形成通識,尤其是環境民事公益訴訟主體資格,理論界存在限定多元說、開放多元說、限定性二元機制、封閉一元說等多種觀點,司法實踐判例也各不相同。因而有必要根據農村主體類型探討農村環境侵權民事訴訟的主體資格。
農民是農村環境侵權最主要的受害主體,如果其人身權、財產權等私益受到損害,根據傳統“利害關系說”當然享有啟動單獨民事訴訟資格。同時,農村環境侵權代表人訴訟本質是單獨訴訟聯合形成的共同訴訟,受同一農村環境侵權行為損害的受害主體均得一同提起農村環境侵權代表人訴訟。農民不是組織,因此不具備團體訴訟模式的原告資格。我國民事訴訟法規定環境公益訴訟原告為“法律規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有學者認為,“私人檢察總長”理論是美國在法律理論中的一個創造,該理論的設計目的是彌補政府等行政機關執法不足的缺陷,承認私人當事人也可以代表公共利益,從而使環境公益訴訟原告資格擴張到公民個人成為可能。筆者認為,雖然賦予自然人提起公益訴訟的資格具有一定理論基礎,但我國傳統訴訟文化和農民法律意識的現狀,現階段通過立法確認農民環境侵權民事公益訴訟主體資格社會效果不明顯。
《民法總則》規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成員,依法取得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從事家庭承包經營的,為農村承包經營戶。”農村承包經營戶財產遭受環境侵權行為損害后,是農村承包經營戶享有原告資格還是農村承包經營戶的家庭成員享有原告資格呢?這牽涉到農村承包經營戶法律定位。一方面,商法理論通說認為商主體包含商自然人、商法人、商合伙三種類型,個體工商戶和農村承包經營戶均屬于商自然人范疇。另一方面,農村承包經營戶與個體工商戶都規定在《民法總則》第二章第四節,兩者應當具有類似法律地位。關于個體工商戶的訴訟主體資格,最高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五十九條規定:“在訴訟中,個體工商戶以營業執照上登記的經營者為當事人。有字號的,以營業執照上登記的字號為當事人,但應同時注明該字號經營者的基本信息。”即登記并有字號的個體工商戶,應當以字號表示的個體工商戶作為訴訟主體。雖然農村承包經營戶沒有進行工商登記,但其依法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證,可視為辦理相應登記手續,因此應當是獨立法律主體,與個體工商戶一樣具有當事人資格。
《民法總則》還規定“農村承包經營戶的債務,以從事農村土地承包經營的農戶財產承擔;事實上由農戶部分成員經營的,以該部分成員的財產承擔。”故法律區分全部成員和部分成員參加的農村承包經營戶。具體到農村環境侵權民事訴訟,如果農村環境侵權行為侵害了全體成員共同經營的農村家庭承包經營戶的財產,則該農村家庭承包經營戶自身具有原告資格;如果侵害了部分成員共同經營的農村家庭承包經營戶財產,則該部分成員應當以自然人名義共同起訴;如果侵害家庭成員的人身權,則應當由受到人身損害的家庭成員以自然人名義提起民事訴訟。
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產生于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的農業合作化運動。改革開放后,生產大隊和生產對一般改為行政村和自然村。《憲法》、《土地管理法》、《土地承包法》、《民法總則》以及眾多行政法規、行政規章、地方性法規中均提及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但沒有法律直接規定該組織的含義。一般認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是指擁有一個自然村或行政村名下的財產所有權,并享有對該財產占有、使用、處置的特別法人。”[1]土地承包法規定農民集體所有的土地依法屬于村農民集體所有的,由村集體經濟組織或者村民委員會發包。通過上述規定可以看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作為特殊法人,擁有自己獨立的財產權,并有自己的成員,其職能主要是組織本集體成員從事營利性活動。因此,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獨立財產權受到環境侵權損害時,其有權以自己名義提起民事普通訴訟和代表人訴訟。鑒于該組織只有經濟職能,因此不應具有提起團體訴訟或者公益訴訟主體資格。
《民法總則》規定村民委員會屬于特殊法人,依法可以從事為履行職能所需要的民事活動。民訴法司法解釋第六十八條規定:“村民委員會或者村民小組與他人發生民事糾紛的,村民委員會或者有獨立財產的村民小組為當事人。”法律已明確村名委員會的法律地位,允許其在職能范圍內從事民事活動,并賦予民事訴訟當事人資格。但在實際運作中仍然存在爭議,以下兩個案例的觀點則不盡相同。
在一起官橋村委起訴的環境侵權案件中,終審判決認為“生活環境是否受到污染是每個個體村民的切身感受,是涉及村的公共事務和村民的公益事業,因此官橋村委就本案起訴需經過村民代表會議的授權。”
另一起楊樂村三組起訴的環境污染賠償案件中,判決一方面認定“楊樂村三組作為其土地的經營、管理者,在其經營、管理土地遭受侵害或侵害的危險時,其作為受害人,有權提起訴訟,故楊樂村三組主體適格。”另一方面又認定“在楊樂村三組將其經營、管理的土地發包到戶后,該土地由農村土地 承包經營戶進行經營、管理并收益,該土地承包經營過程中的耕作損失,應由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戶提起訴訟。民事權利可以依據當事人的約定進行轉讓,但訴訟主體資格的有無則只能取決于民事訴訟法的規定,當事人不能自行轉讓,故本案上訴人無權提起地上附著物的損失賠償請求。”
這兩個案例引發一個問題:村民委員會和村民小組的訴訟主體資格是否需要獲得全體村民的授權?村民委員會和村民小組享有的土地財產本質上屬于全體村民所有,再通過發包方式讓農村承包經營戶享有土地承包經營權,但土地所有權并沒有轉移。在村委會和村民小組管理的財產受到侵害時,因其對訴訟享有“訴訟實施權”應直接具備訴訟主體資格,無需獲得村民授權。至于農戶本身遭受的耕作物損失,應當由農戶提起訴訟,但作為群體性糾紛也可通過村民會議方式決定由村委會和村民小組提起團體訴訟,賦予其訴訟主體資格,以確定統一賠償標準。但這并不是訴訟主體資格的轉讓,而是群體性糾紛解決模式中新的訴的利益。
同時,《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規定:村民委員會是村民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務的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負責辦理本村的公共事務和公益事業。村民委員會可以根據村民居住狀況、集體土地所有權關系等分設若干村民小組。當農村環境受到污染和破壞時,村委會和村民小組應當屬于法律規定可以提起公益訴訟的有關組織。
解決不同類型訴訟訴訟主體資格后,還應明確他們提出的訴訟請求范圍。根據環境侵權不同后果,訴訟請求分為三類:停止環境侵權行為、私權損害賠償權、生態環境損害賠償權。
(1)停止環境侵權行為屬于排除妨礙的行為給付之訴,可避免損失產生或者進一步擴大,無論私益訴訟還是公益訴訟均會涉及該訴訟請求,因此凡具有環境侵權民事訴訟主體資格的主體在侵權行為仍存續的情形下,均得在具體案件中提出該項訴訟請求。
(2)私權損害賠償請求不應適用于環境公益訴訟。公益訴訟的前提是構成“公共利益”,其與“多個人的利益”并不相同。如果多個人的私益權受到損害,可以通過代表人訴訟或者團體訴訟方式提高訴訟效率,其本質上屬于私益訴訟。
(3)生態損害賠償訴訟是指具有訴訟主體資格的原告要求實施侵權的被告承擔修復、恢復環境到未損害前的原狀的訴訟,可以要求被告直接實施修復行為,也可以要求被告支付修復所需支出的金錢費用,這是典型的環境公益訴訟請求范疇。環境公益訴訟的權利基礎是環境權利,而不是對環境要素所擁有的財產權利。同時,我國法律明確規定村民委員會負責辦理本村的公共事務和公益事業,本村的公共環境遭受損害,村委會就不應當僅僅限于排除妨礙停止侵權行為,還應當要求侵權人將已經破壞的環境予以修復,否則無法徹底保障受害者的合法權益和社會公共利益。當然,獲得的賠償金應當設立設置生態賠償基金,由法院或者環保部門聘請專家進行恢復的方式統一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