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 蜂
隨老師去查看蜂巢的路上,我聽到
翅膀的震動聲。我愿意冒一本
小冊子的險,從那些模糊
而又可能翻開的翅頁中
了解到一些詞和證據。比如,
對時間與光的濃縮確實可能。
是的,蜂將回憶小桶小桶地
放進靈魂如同沉入深潭:在身體上
浮出邊緣的黑色條形區里,它
被相鄰的黃過分肯定。
日光暴曬后僵硬的黃,如一塊
不再被憤恨滋養的痰跡。
只剩下病菌、懷疑和傳染性。
蜜蜂,將我的病從膨脹的大腦中
細細帶出,依顱內高壓,近乎
勻速地,繞黑與黃噴向世俗的
差等梯度。眼前,能被我看到的
拐彎處,群聚的瞬間在暗中閃爍,
提醒我早已回憶不起來的分裂線索。
這不斷改變角度的微光,用薄
而脆的小氣流銼動、塑造著片刻;
又以不知疲倦的飛行迫使我注意到
永恒貫穿其間的力量。蜂以調和者
的身份采納我的痛,而我會采用
另一些詞干擾黑暗轉變的方向,正如
謬誤,從蝙蝠中交錯拉開的超聲波。
深潭上的薄冰
在遼闊的深潭與緊裹事物的氣候之間,我
是第三者:一層薄得半透明的冰。我既限制
也發展著死亡與運動的關聯。折光般的裂痕,
探出關聯中撕扯與摩擦之無聲。
這屬于我的絕望形式,從低角度注意到
落于頭頂的云。我將其顛倒為冰內部的一陣
融化。不依賴風與溫度,我以削得只剩
切面的指,沿縫隙追溯那優越狀態的開端。
它優越于,能同時出現在我的上方
和內部,迫使我領會無法用速度標明的
跌落。作為盡頭的深被我奪骨般“取出”、
展平,成為進入生命的一片觀點。
冰的破碎域越廣,越有蛛網疊加一身之
耐力,支撐起自身的多云:那一朵朵
盛開的絕望,在冰為它嚴格投射的
每一刻當下,鎮定而含義豐富地活著。
知 情
我成為知情者之前,一切都是可能的。
從人們的呼嚕聲里,我發動蒸汽助力機,
進入沉睡的腦,將人意識的殘片
插入渦輪,又抽掉一些。輪轉動,帶來
“自己”與“自己”的相互理解。
向遠方,它貢獻出他們和我都碰不到的
擬人化形象:指揮官,用有力動作
遠距離拍打空轉的渦輪,完成前進態度。
我看到有趣的相對運動在絕對激情中
補充著自己。有多少產出的真相已開放過。
它還需要明亮的喇叭。進來之前,我
已為眼瞼劃出過另一道邊,剝奪睜開的
弧度。醒來后的眼睛,用黑暗心跳和白皮膚
撐開自身中脆弱的自我走出。腳步
代替滾動的玻璃硬度,樂于愉快地
襲擊人,以透光和充實的名義
說出無法延展、克服的幸福與可能。
修 正
拔出比白發更涼的釘子,我將頭中的隱痛
一根根扔進水里。致死的尖端下沉,
以隨身而來的漩渦扭轉人對天空之深的執著。
朝向地心的加速度迫使崩潰如魚群的意念
集中,重新忍受穩定、嚴肅。
回望頭頂的烏云,仿佛從河流的開口處
噴出的憤怒,試圖修正塵世混亂的光影。
而此刻,它所匯聚的涼意封閉于水下,
像一處麻痹的神經,由它所震動與收束的
剎那迷惑,正抵達死亡銳利得完美的頂端。
不改動任何沉淪,只讓它變得更深而尖。
悲哀在一根單獨的約束中拉長,帶
陌生彈性懸在暗處。我沒有機會
撥動弦樂,它自己生長,像調音的細玻璃
移過世界深處。上方的一切原封未動,
而我得以從深不可見的降落里得到
被透明音階重新保存的我。
每一個都在旋轉的界限里保持了顫栗。
黑暗帶伸縮性的嗓音,也開始向著我
展開了緩慢起伏的哽咽。
作者簡介:譚毅,生于四川成都。現為云南大學美術系教師。已出版戲劇集《戲劇三種》(2011年)和詩集《家與城》(2017年),曾在《揚子江詩刊》《詩林》《中西詩歌》等刊物發表詩歌和譯詩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