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塑造人物是小說藝術的核心任務,李佩甫長篇小說《等等靈魂》看似寫商戰(zhàn),實則寫人生;借助商戰(zhàn)平臺,塑造出極具人性深度的人物形象。作品具有反思現(xiàn)實,呼喚人性回歸的警示意義。
關鍵詞:等等靈魂 人物 人性
塑造人物是小說藝術的核心任務,越是優(yōu)秀的長篇小說,越是少不了具有人性深度的人物形象的成功刻畫和塑造。著名作家蔣子龍曾經(jīng)說過“對敘事文學作品來說,一個極其重要的方面就是‘出人——寫出特殊的人物個性”。李佩甫在《羊的門》中塑造了一位精通中國特有政治文化精髓的鄉(xiāng)村政治家呼天成,在《城的燈》中塑造了一位圣母般的女性劉漢香,在《生命冊》中塑造了由蔡國寅、春才、梁五方、蟲嫂等組成的智慧群像。除“平原三部曲”外,《等等靈魂》敘述了一個因急功近利、過度擴張而從輝煌走向毀滅的商戰(zhàn)故事,“圍繞商業(yè)競爭這個金錢、權力角逐的主戰(zhàn)場,深入捕寫了人性的掙扎、畸變和追求,并發(fā)出了召喚靈魂回歸的深情呼喚”,借助商戰(zhàn)這個平臺塑造出一群具有人性深度的各具特色的人物形象,堪稱商戰(zhàn)舞臺上的生命冊。
一、舞臺主角的人性展示
轉(zhuǎn)業(yè)軍人任秋風原是一個心胸開闊、志向遠大、有魄力、有能力、善動腦、肯創(chuàng)新、敢作為、敢擔當?shù)哪腥恕i_始創(chuàng)業(yè)兢兢業(yè)業(yè),引進人才、廣泛宣傳、樹立形象,想盡各種辦法使一個瀕臨倒閉的商業(yè)大廈起死回生,并搞得有聲有色,成為全國聞名的“金色陽光”。
當取得了巨大成績轟動社會以后,又在全國乃至國外開辦三十多個連鎖店,并組建了一個股份公司,野心勃勃地發(fā)起“圈錢運動”。此時,包括銀行行長、本店職員、普通百姓在內(nèi)的眾多人紛紛入股,媒體、金錢、女人圍著他轉(zhuǎn),致使他頭腦膨脹,忘乎所以。在他眼里,“金色陽光”就是一臺高速運轉(zhuǎn)的、吞吐金錢的機器。他認為,錢不過是一張紙,即使是一張白紙,只要簽上他的名字,那就是錢。他站在商場的頂端,猶如站在一條戰(zhàn)艦上,指揮操縱著商場的一切,充分享受著擁有權力的快感。他的權欲惡性膨脹,以致主宰了他的思想和決策,他投入巨資狂妄地建設一座象征企業(yè)形象的摩天大廈。他變得急躁粗暴,偏聽偏信,高傲自大,在辦公室擺放一個一人多高的、象征他雄心的地球儀,整日對著它捉摸、欣賞、擺弄、想入非非,升騰起“君臨天下”的感覺。他變得像尊“神”,像木偶,出門有人前呼后擁,連系鞋帶也有人伺候。他利令智昏,不可理喻,競用女人當“藥”治他的失眠癥。后來,摩天大廈在打地基的時候遇到暗河,因盲目擴張,投入資金太多,導致資金鏈條斷裂,加之商場員T思想混亂,多家分店經(jīng)營不善,沒有銀行肯投資支持,結果摩天大廈成了“摩天大坑”。商場走向倒閉破產(chǎn)之路,任秋風跳樓自殺未遂,神秘失蹤。作家把一個原本有可能走向崇高的主人公在沒有硝煙的商戰(zhàn)中跌宕起伏的命運演繹得淋漓盡致。任秋風的變化發(fā)人深省,這里主要有其自身的原因,也有外部環(huán)境的社會原因。“人是經(jīng)不住夸的。一個人,要是一天到晚有人捧,那就像在云端里坐著”,志得意滿、洋洋得意的時候,是會從云端里掉下來的。是權力和金錢使他人性變異,是吹捧、嬌寵以及缺乏制約、提醒和監(jiān)督使他越滑越遠,以致走向自己的反面。他所干出的轟轟烈烈的事業(yè)像是一出戲,他的這段人生經(jīng)歷像是一場夢。
上官云霓長相漂亮出眾,家庭條件優(yōu)越,人品純潔,素質(zhì)全面,在“金色陽光”的創(chuàng)業(yè)和鼎盛時期立下汗馬功勞:去中央電視臺做廣告;開創(chuàng)活體廣告;去北京找部隊飛機做廣告……為了愛情,為了事業(yè)情愿奉獻、獻身。當她發(fā)現(xiàn)江雪與任秋風有染之后提出離婚;接觸老刀而又發(fā)現(xiàn)老刀的無恥。在經(jīng)歷了“海嘯”事件之后,她變得平靜、成熟起來。陶小桃性格溫柔、心地善良、感情細膩,有憐憫之心,同情弱者,在同事中有威信,但遭江雪的無端排斥和打擊,辭職后又被北京的男友欺騙。上官與小陶心相近、情相投,坎坷的命運將她們聯(lián)系在一起,共同感到人生的無奈。但當商場破產(chǎn)時,已經(jīng)離開“金色陽光”的她們還在四處求人貸款,卻四處碰壁。那些昔日有股份的大亨,如薛行長、老千、郭老大都躲得遠遠的,昔日支持“金色陽光”的皇甫市長也因摩天大樓的建設無望、自己的政績不能兌現(xiàn)而得病住院……上官和小陶深感世道人心的復雜,在心力交瘁之后她們平靜下來,選擇從實實在在的小事做起,以美好善良的情懷包容世界,用自己的綿薄之力努力改變世界。上官走向貴州山區(qū)當了鄉(xiāng)村教師,以文化民。小陶開了一個小小花店,把美好帶給人間。應該說,李佩甫所設計的上官和小陶的這些舉動讓人感到溫暖,“讓我們在人性的黑暗中看到了光明的生長,在對人類存在處境無奈的絕望中看到了希望的孕育”。
李佩甫小說的人物塑造直抵人性深處,而且總是抓著人性內(nèi)在的某一根深蒂同的特殊情結,將人物形象和命運推向極致狀態(tài)。作品不但飽含深情地贊美了上官的美麗、小陶的善良,而且通過一些細節(jié)描寫成功刻畫了一個出身貧賤、嫉妒心極強、內(nèi)心異常強硬,甚至有些殘忍的江雪形象。江雪白幼成為孤兒,受盡苦難。孤獨、貧窮和苦難在她心中埋下了極強的嫉妒種子、偏執(zhí)的奮斗激情和可怕的報復心理。她嫉妒家庭和個人條件相對優(yōu)越的上官和小陶。雖是同學,又一塊人“金色陽光”,但卻心懷異志,明里暗里在任秋風處與上官和小陶作對。這個人心理陰暗、心術不正,在坐上副總位置之后,商場上上下下的人都怕她,見了她就像老鼠見貓一樣溜著走,她真正地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與任秋風發(fā)生關系之后,更是肆無忌憚,凌駕于任秋風之上。但這人,有心思有眼光,有能力有手段,就連素質(zhì)全面的上官也對她無奈。當上官推門進到任秋風的辦公室,發(fā)現(xiàn)她坐在任懷里時,她仍是不慌不忙,從容不迫。還有她對齊康民說的一番絕情話,致使齊跳樓自殺;當她趕到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眾多人在那里時又扭頭就走。從將齊康民的骨灰盒放在自已臥室的被窩里看,說明這個女人心腸很硬。當她預感到“金色陽光”即將垮臺之時,又與鄒志剛聯(lián)系,暗地里做著下一步打算。作品中這些捕寫,讓讀者心靈震顫,同時生發(fā)出諸多聯(lián)想。這樣的人往往隱藏很深,輕易看不出來,只有等若干年后,當你回首往事的時候,才能意識到吃了她的虧。這樣的人危險就危險在,你并沒有得罪她,而她卻無端地惱恨你;一句話,就是你不能超過她。
三個女人輔佐任秋風轟轟烈烈地干了一番事業(yè),演繹了一場熱熱鬧鬧的戲,她們在“金色陽光”這個舞臺上,各自展示和表演著自己。“金色陽光”像是曇花一現(xiàn),而她們卻留下了自己人生的足跡,收獲了許多人生感悟。
二、邊緣人物的隱形批判
原本是任秋風妻子的苗青青,是位活潑開朗漂亮又有寫作能力和交際能力的報社編輯,自任秋風轉(zhuǎn)業(yè)回家第一眼看到她與鄒志剛發(fā)生關系之后,與她斷絕關系并離婚,可謂“一失足成千古恨”。苗青青在社會壓力、生活壓力、精神壓力三座大山的壓迫下,開始放任自流,并向墮落的深淵滑去。她與鄒志剛撕不開,又與老硬有牽連,最后到酒店去當“托兒”。在與這些人的交往中,感到這些男人的嘴臉都是可惡的,感嘆“人怎么跟狼一樣”。苗青青的出軌,用任秋風的話說是:“有些錯誤是不能犯的。”可任秋風呢?在有了權和錢之后,與上官、江雪、胡梅花還有那么多不知姓名的女性發(fā)生關系,為什么這樣的男人就可以胡作非為呢?
老刀原本是個煤礦工人,自己開了小煤礦后發(fā)了橫財,有了錢就趾高氣揚,想入非非,想占有上官,最后又說出自己在北京吃喝嫖賭的行為,引起上官與其決裂。這種人鉆國家政策的空子,投機取巧,是素質(zhì)低下的暴發(fā)戶。他們白有一套哲學,白有一套智慧,或者說是無知者無畏,一路拼殺,背水一戰(zhàn)。而這樣的人,在一個急需改變貧窮面貌、發(fā)展經(jīng)濟的時代,正可以有所作為。這些人又敢于“送”,而一些政府官員也心甘情愿做他們的“俘虜”,成為他們的代言人或保護傘。而違法者還是心有余悸的,正如老刀自言:“開煤礦風險太大,干高速行賄數(shù)額太大,怕哪一天萬一出事……”
李尚枝,一個在商場門口看自行車的昔日員工,在自己困難的時候,還為商場著想;別人稍給一點恩惠,就從心眼里感激不盡。她體諒國家,同情正義。她心中唯一的希望是:自己能夠成為一個有單位的公家人。具有諷刺意義的是,當群眾想取回自己的成本而圍困商廈時,政府官員沒人出面,竟是一個似是非是的商場職工的老勞模李尚枝勇敢地站出來,承擔起看管商場的任務,勸“任總”不要跳樓,站立在商場門口被人踩死。
從對以上人物的描寫中可以看出,李佩甫在以觀察者的身份對城市進行著審視和批判,同時也努力尋找著對抗人性弱點的出路和辦法。《等等靈魂》作為一部期待反省的書,是給這個時代的一個提醒。這是一個講速度、講發(fā)展、講實惠、講眼前的年代,“生活在這忙碌進步的世界中,我們已很少有時間冷靜反省并充分認識自身,很少有機會翻轉(zhuǎn)身來認真地看看我們走過的路”。你看大街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幾乎所有的頭都是往前沖的,沒有人愿意停下來,也沒有人愿意回頭看一看”。人們浮躁、激進、盲目、投機、急功近利……丟掉了人性中簡單、樸實、美好的本質(zhì),忘記了人生本來的意義。“我們既需要一個快速向前發(fā)展的現(xiàn)實生活,也需要一個停下來思考反省的精神空間”。《等等靈魂》其實是對反思的一種呼喚,呼吁人們不要走得太急太快,等一等腦子的思考,等一等眼睛的明亮,等一等心靈的平靜,等一等態(tài)度的平和.等一等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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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呂豪爽,文學博士,洛陽師范學院文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