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貴的靈魂與恒美的傳唱
——有關李梅的詩歌閱讀及其潛對話

張德明

(西南科技大學文學與藝術學院，四川綿陽 621010)

一

李梅是四川詩壇近些年引起廣泛關注的詩人。她于20世紀80年代就已經(jīng)開始詩歌寫作，那時她不過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如此算來，她真稱得上是一個“年輕的老詩人”。和那些滿嘴跑調(diào)以詩歌的名義傷害并調(diào)戲詩歌，還居然長期觍臉在詩壇、秧歌舞臺、聚光燈前晃悠的“著名大咖”和“詩精”們相比，沉寂的她則一向靜立于頌贊與夸飾的喧囂之外，真誠地付出，寂然地書寫。向來唯“名家”“大師”馬首是瞻的評家、期刊沒有給這位20世紀90年代即已成名的持續(xù)而勤奮的優(yōu)秀詩人以相應的支持和尊重。在世俗洪水泛濫、資本邏輯盛行、消費主義肆虐的破碎而功利的灰暗時代，執(zhí)意談論一個莊重的詩歌話題，或者一本正經(jīng)地評價一位嚴肅的詩人顯得是多么的可笑和不識時務。但正是在這樣粗糙而蒼白的令人沮喪的病態(tài)語境里，李梅才真實地顯示了自己的詩人的價值。她堅守寂寞，在詩歌的天地里忘我無爭地耕耘，始終堅持著一種樸素本色的寫作心態(tài)，在不斷的生活思索和精神記錄中，建立起了一種屬于自己的言語方式、聲音、題材與表達體系，在當代這樣匆忙、尖利、心浮氣躁的年代，實在是太值得珍惜了。因為它是一種有別于當下流行的文本平庸和精神消極的更加開闊、深厚與包容性的人文主義詩學，這種既有個體表達深度又有高遠的對人類深厚情懷的整體價值形態(tài)令人激賞。“純粹的語言實驗，逐漸讓位于直面現(xiàn)實和歷史的及物書寫；走極端的寫作，也開始被理性的美學所取代。”[1]在李梅的寫作中，我們看到了在那些貌似“專業(yè)”的詩人那里看不到的非專業(yè)寫作的文學價值所在。

2019年暑假，筆者集中閱讀了李梅已發(fā)表(出版)的絕大部分作品。那些文字幽靜渺遠而又情意款款，深受中國優(yōu)秀古代傳統(tǒng)文化的浸染，表現(xiàn)出了卓爾不群的優(yōu)雅氣度；時代生活的參與感、現(xiàn)場感與文學表達伸縮度的規(guī)范性、節(jié)制力遙相呼應，表現(xiàn)出了與其年齡和性別頗不相稱，且非常到位的拿捏水準和掌控功夫。這些都恰到好處地保證了李梅情感精神抒寫的純粹、明凈和儒雅、精致，也建構了李梅詩歌寫作無可置疑的價值指認。

李梅有很繁重忙碌的機關事務，工作的性質(zhì)和職業(yè)的要求使她詩歌創(chuàng)作在絕對時間上的連續(xù)性成為奢望，但是，這么多年來，在嚴肅緊張工作之余的極其零碎和稀少的時間里，她把詩歌視為神圣的精神家園，把寫作過程和情緒吐納當作自己生命意義的托付方式，著實令人欽佩和敬重。

至今，李梅歷經(jīng)了中國當代詩壇的幾個重要時期，是新時期以來當代詩歌發(fā)展的見證者、參與者和實踐者。在旗幟翻飛、山頭林立、主義橫行的任何階段，她都保持了一貫的獨立和冷靜，對流行和時尚的寫作風氣隔江而望，性情操曲，嚴肅而有尊嚴地寫作。她誠懇地希望用自己一份莊重的努力，恢復詩歌在掘金瘋潮中失去的靈魂高貴與真誠博大的原始氣質(zhì)。李梅用一種忠實、寬厚、靈魂泣血的殷殷情懷傳達著一種憂心忡忡的個體生命意愿，這是一種令人震驚和感動的精神勇氣，也是口頭主義風行、文學狂人輩出的時代不可多見的獻祭義舉，更是一種在眾多男神那里也不見的消除雜念、棄絕矯情的充滿救贖意味的大悲憫！它的終極形態(tài)是一種現(xiàn)代詩歌語境下的深刻的生命懷念！生存的反思和未來的探尋融為一體，世俗煙火與冰雪圣潔的詩歌敘事嚴絲合縫。李梅堅守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卓絕傲然的信念，以柔弱之軀和義士般的神勇去捍衛(wèi)文學王者不該丟失的本有的尊嚴和地位。這種寫作行為，在那些早已玩轉(zhuǎn)世界的唯名利權情至上的“聰明人”眼里，她的傻帽兒和一根筋無異于堂吉訶德大叔。雖然，我們也許不能簡單地說李梅的寫作就是在延續(xù)一種人道意義的先驅(qū)精神，但她這么多年堅持的志士男兒的詩歌態(tài)度，無疑顯示了人文知識分子寫作越來越珍稀的個人價值與意義！

二

近些年來，漢詩寫作進入到了一個相對良性的態(tài)勢。詩歌發(fā)展的總體趨勢出現(xiàn)了一些令人鼓舞的欣喜氣象，尤其是新媒體出現(xiàn)以來所形成的發(fā)表和創(chuàng)作的空前利好局面，極大地釋放了詩歌文體的內(nèi)在活力，刺激著詩人敏感的神經(jīng)。人們長期以來對詩歌的負面印象也的確正在逐漸得以改變，詩人有很充分的理由宣稱詩歌的復興時代正在向我們揮手。但同時，有一個讓詩人們特別糾結的老話題，卻在背后給不無得意的詩歌界時不時地鼓搗那么一下子，提請人們保持該有的自覺和清醒——詩歌與讀者、生活、社會的固有關系的處理至今仍然顯得很不理想。許多詩人對生活的參與和介入態(tài)度并不積極，他們對生活是詩歌寫作的法典這一常識表現(xiàn)出了異乎尋常的抵制和鄙視。詩歌的時態(tài)雖然有著明顯的年輪標志，然而抒寫內(nèi)容和價值趣向與所處時代的生活真實、現(xiàn)實要求、公眾需要都有很大距離。詩歌廣場舞的數(shù)量繁榮(包括詩人和作品)與缺少偉大詩人和偉大作品的難堪比較依然讓人對詩歌表現(xiàn)出極大的不自信。詩歌經(jīng)典化的道路顯得是那么的遙遙無期，特別是一些丑陋病態(tài)的“標題黨”的惡意炒作和肆意尖叫給本來就沸沸揚揚的詩壇更加添堵。假冒偽劣的詩歌和山寨版詩人令人蒙羞的粗鄙美學極大地傷害了讀者的閱讀口味，直接影響了公眾對當代漢詩寫作從水平、內(nèi)容、形式、技法、價值甚至存在性的質(zhì)疑與誤判，被讀者遺忘或者被自己遺忘已經(jīng)成為占絕對數(shù)量的詩人和作品的最好下場。實話說，詩歌的情感深度和精神高度更冷峻、更尖銳、更深刻、更豐富、更持久、更個性的靈魂表達比以往任何時期都要迫切！李梅長久地抗拒著一種集體無意識，不斷尋找一種詩歌希望的哲學——對靈魂、對生存、對精神進行重新鏈接的自救之旅。“在朦朧的青春眼眸里、熱鬧繁華的紫陌紅塵中，固然有千瘡百孔的斑駁景致，卻也不乏夾道煙柳、逐風蘭麝，溫潤動人的故事遍布社會底層。”[2]她深懷敬意地融洽自己文學表達與多彩生活的美妙關系，從平凡真實的情境出發(fā)呈現(xiàn)未經(jīng)打扮梳洗的原汁原味的婆煩而有趣的常人日子。從這個意義上說，李梅是那種悟性很好而思路清晰的從容的思想者。

“荷載一身地域的烈焰/從詩風中走來/從墨香中歸去/素胚青瓷﹒千年依舊/水與土調(diào)和了/亦是千年依舊的秘密/隱逸在窯燒里/遂成藍色的夢幻/留駐每一歸鴻獨賞那醉人的嫣然......盡管歷史的天空下/我們的過去都是塵埃/我仍愿意/借月色執(zhí)掌你晶瑩的魂魄/端坐江上/等待你的相會/多年后 還可以看見你傲雪凌霜的嬌顏/從我門前走過……宋時的石板路早遮不住往日的繁華/更不知 又折疊了多少滄桑千載的腳印。”(《青花憶》)筆者認為，李梅骨子里面有一種憂傷的情懷，這種感情流淌在她寫作的全過程。這首詩是頗有人緣、非常純凈的作品。它以細膩飽滿的文字書寫了生活的精致滑潤和回望眷顧，給人以韻味十足的斷橋殘雪似的強烈的恍惚感。作品視角開闊，心靈自由，作品敘事和語言有一種別具姿容的新異感和吸引力，神秘新奇而又詠嘆傳統(tǒng)的氣息撲面而來，從歷史文化思索到精神命運歸宿，從人性原形到哲學斷想，都悄無聲息地貫通于作品的情感營造之中，實現(xiàn)了從感覺到智慧的真正飛躍。

李梅是一位在文學精神上有潔癖的詩人，面對滿眼的荒誕與滑稽，她保持了深沉的憂患與詰問；直逼世俗放縱的瘋狂與無度，她表達了一個人文知識分子無奈之余的懺悔與無助。這是一種以良知和理性為基本情懷的人文情懷。李梅恪守自己默認的社會良心，達觀超然。她用暖和幽雅的語言將人們破碎的心靈世界重新組裝；她在目睹了俗世中形形色色的罪惡與丑態(tài)之后仍然竭力要去發(fā)現(xiàn)與主張某些人們盼望的已經(jīng)瀕臨絕種的價值公正；在生活世界一片慌張，精神世界節(jié)節(jié)敗退的緊要關頭，她不愿做一個靈魂的偷渡者和精神的白旗手。這是一種不讓須眉的可貴勇毅，彰顯的是一種社會已經(jīng)揮霍殆盡的精神留守價值。所以，我們有幸能夠讀到李梅筆下毫無職業(yè)痕跡和功利感的特殊文字意義。“任這滿街狼藉的垃圾堆滿我的周遭/肆虐的風也休想讓我靈魂/逃離這顆愛你熾熱的心/黑夜殘忍/像是盛滿毒汁的罪惡花/蠱惑我走進地域的弄堂/我看見 罪惡里也可以重生/一個個不屈的生命/在洗去浮塵 一夜綻放/天明前的導路人/請?zhí)嫖疑右环馔須w的家書/我要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也許 思慮間/會忘記了回去的時間。”(《罪惡里的重生》)詩歌產(chǎn)生了一束強烈關注社會、檢討生活的希望之光。作品從生活最本質(zhì)的思想高度和藝術層面奠定了詩歌寫作的意義，把個人體悟、生活邏輯、人類經(jīng)驗和文學常理共鑄一爐，反復顛簸研磨，這樣的詩歌就上升到了一種寓言性的理想高度，在真假善惡、高尚低俗的殘酷博弈中留下了對人類的真金白銀。如《我的一生在故鄉(xiāng)的青草里盤桓》對青春歲月美妙記憶的無限追思；《玻璃愛情》對天崩地解似的社會巨變之后情感世界普遍異化的迷離感嘆與人生選擇艱難復雜的理解與同情；《無痕之憾》表現(xiàn)的某種人生悲劇永恒性的深刻悲哀與無盡惋惜，等等。它們都是詩人向生活忠誠致敬的崇高之作。它們都在對千篇一律、無精打采的生活打理中揭示了生活本身的模糊性和矛盾性，表現(xiàn)了現(xiàn)代社會內(nèi)容的無限豐富性和可能性。詩人非常出色地書寫了這個時代最真實、最深層的靈魂景觀和生活樣態(tài)。

三

與李梅一往無前、用心無悔的詩歌精神相比，這么些年來她的詩歌寫作態(tài)勢表現(xiàn)出令人感動的親和溫潤、樸素柔軟的品貌。在那些文字里，我們看到了與她性格幾乎一致的柔順平和、輕聲軟語、平淡祥寧的語體風格和美學品質(zhì)。在李梅的文字里，我們看不到她激情鋪張的無度揮灑。她崇尚的是寬廣厚道的民間智慧，這是一種非常可貴卻正在流逝的文人品行。李梅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讀了大量的好書，這真的是讓人替她快樂的事情。在這個華而不實、娛樂至死的輕狂時代，閱讀不僅是一種奢侈的行為，甚至在許多人那里已經(jīng)有了儀式的意義，這是一種需要定力和恒心的自我約束的持久戰(zhàn)。筆者最感興趣也最看重的就是李梅這種精細、玄妙的文字心性。不管是在詩歌亂云飛渡的癲狂時代還是灘涂泥濘的退燒日子，李梅都在平和舒緩地寫詩。詩歌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的仇恨廝殺和不共戴天在她的筆下不見蹤跡，反而形成了一種美妙舒展的頻繁走動。李梅心靜若水的生活與寫作，恰好是一種與詩歌本質(zhì)完全一致的人生行為。它足以喚起我們無限曼妙的哲學遐思和美輪美奐的溫暖記憶。同時，李梅的寫作沉潛演繹成為了一種穩(wěn)重的藝術風度，保證了詩歌品質(zhì)的長期有效性。

三十多年的文字洗禮，使李梅的詩歌呈現(xiàn)出了一種非常理想、健康的格局。特別讓人感動的是，李梅的寫作是一種自斷退路的文學實驗，從感情到素材再到文字全部來自靈魂最深處，那是最干凈、最無我的情感表達。她始終關注著現(xiàn)代社會中人格靈魂的生成基礎，及時傳遞對人類不可避免遭遇的歷史憂傷的時代擔當。在她的作品里我們可以清晰無誤地感受到生活多樣化的存在事實，領略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歷史、人與人的形形色色、五花八門的和諧與矛盾。我們知道，在精神廢棄、放逐神圣、詩意缺乏的不安時代，甜蜜感的喪失和靈魂的驚慌是很自然的，詩歌卻是要給那些慌亂的人們及時必要的精神告慰的。雖然，人們也清楚地知道詩歌根本不可能救贖或改變一個時代的某些糟糕的狀況，但詩人是生活中內(nèi)在精神的幸運者和特殊聲音的傳唱人。詩人對生命秘密經(jīng)驗發(fā)現(xiàn)的興奮和喜悅理應與讀者共享，越是精神焦灼、靈魂無助、四面楚歌的緊張歲月，越是能夠顯現(xiàn)詩歌的哲學品質(zhì)和王者風范。正是在這個意義和角度上，筆者認同李梅清純、暖和、圣潔、神性的寫作。她堅持著一個文人的良心和一個公民的愛心，努力在為一個公平社會營造情感氛圍。這是發(fā)端于她學生時代的文字理想，這種具有原始意味的歷史情結對她的精神高地的筑造有深刻的影響，但不會成為詩歌本體，因為李梅早就明白寫作只是自己由衷的情感選擇，詩歌是自己源于生命和自然的百感交集的淚水和歌哭。它不會給自己帶來任何現(xiàn)實利益，她也從沒依靠詩歌給自己的身份帶去絲毫變化。這是一種為心靈世界擦洗灰塵、找回精神自尊的排雷行為，也是一種時代祭奠，悲壯而多情。

“我的孩子/擦干臉上沾滿疼痛的眼淚/洗盡印滿血痕的球衫/看你笑著的樣子/讀媽媽從遙遠的天堂發(fā)來的這封家書……我的愛人 請松開我的手/這血滴紅的絲巾/是我在人間為你留下最后的指紋……我的愛人 我的孩子/一定好好保存我的這封信/因為它是多年后/我們在某朵云彩上彼此相互辨認的信物。”(《天堂家書》)讀這首詩時筆者落淚了，被它深深感動。全詩彌漫著一種憂傷的氣息，對生命無常、對生存無定、對蒼茫世事變幻莫測表達了深深憂戚。李梅帶著憂郁的目光打量這個是非的世界，傳達出了一種只有經(jīng)歷過人生中刻骨銘心大悲痛的人才可能具備的至高無上的人性撫慰。對親人的細語囑托，寄予著詩人對混亂的人類世界無比溫暖感傷的祝福，傳遞殷殷大愛，情感悠遠而節(jié)制，分寸而智慧。在雋永簡潔的抒寫中獲得了一種柔腸寸斷劍指人心的震撼力量。詩歌有一種切實可感的生命氣息和熱度，它沒有夸張地親近宏大無邊的歷史，而是指向生命鮮活的人類個體。“孩子”“愛人”是詩人精巧設計的便利直接的抒情對象，既讓詩人細膩敏銳的言情托物表征化，又使作品產(chǎn)生了一種效果逼真的親切感。特殊語境里的特別語意在具備強烈當下感的同時，真情而私密的單向交流中體現(xiàn)了對終極生命的深刻曠達的理解和參悟。作品中蘊含的過往歲月的滄桑之嘆和歷史理性，讀者自當會有一種切膚的認同感。作品對當代世界的回首和反省是這個浮華時代的標志性挽歌；作品里暗示的生命緊張感和無依感也成為某種生活時態(tài)的監(jiān)測點和理療站。“就是這一萬樹梅花/也記不完落在梅林里三十年的舊事/步步回頭的笑/也曾美妙如一甌華胥/卻又沉淪在踏青的酣暢里忘了歸期……已記不得﹒三十年里聽過多少雨/春雨如恩詔/夏雨如赦書/秋雨如挽歌……盼做一叢生于鬧市的翠竹/在塵喧里隱逸筆花四照的才情/黃落的葉片 宛若我夢寐的手指……也仿若一朵虹擦干豆蔻的淚跡。”(《送走三十歲》)詩歌顯示了一種純潔明亮而略帶感傷的色彩，對闊別的生活進行了獨特的歸納和緬懷。時間的流逝成為了詩人抒情和立意的支撐點，從青春意氣到理性成熟，雖有韶華當年的惆悵嘆惋，更有歷經(jīng)歲月滄桑之后坐看山雨翻飛的氣定神閑。作品以純粹的方式進入到一種無限性的心靈空間，為自己的精神世界尋找到了一種更寬廣、更純潔、更可信的對應物。青年活潑和江湖歷練在很多文人那里都會處理成傻瓜與陰謀的簡單故事卻共生在李梅綿綿的生活感悟之中。在這里，人生的過程不過是個人簡短一生日常感受的陳年積釀，偉人和凡夫在歲月的天平上沒有重量的區(qū)別。這類詩歌還有很多，如《少女的心事》在柔美與精巧之中隱藏的對現(xiàn)實社會的形而下思考，婉約而超拔，輕盈而深邃。再如《六月斷絮》《故鄉(xiāng)的廊橋》《流年》《茶亦如禪》《父親，這個溫暖的名字又被我想起》等等，寫作態(tài)度樸素，情思飄揚，意境完美。李梅對現(xiàn)實生活、對人生意義、對生命哲學、對靈魂世界保持著一種嚴肅的審視和時刻的警醒，同時對人生世界又有一種歷經(jīng)滄海之后持續(xù)撫摸的罕見的浪漫情懷，飽具形而上的精神意義。或許，正是這樣精確的靈魂對應，才使李梅在這個人文觀念落后、人文精神闕如的極不協(xié)調(diào)的粗鄙時代，保持了自己人格的自持自勵和寫作精神的自在自如。

四

“現(xiàn)實社會中的人，日益充滿孤獨感。在這個世界里，人群看似愈來愈集中于城市，各類活動與商業(yè)行為愈來愈頻繁與熱烈，然而在精神層面上，人的心靈又愈來愈像一座座孤島。”[3]李梅是一位比較典型的具有獨立精神和自由寫作意識的自足的詩人，她不會因為市場走勢而改變自己的寫作日程，更不會像好多人那樣下作地琢磨讀者的眼色迎合其口味而蛻化自己的文字風格。她是一位比較少見的只憑良知和使命對時代發(fā)言的人。她執(zhí)著于書寫世俗民間最具有本質(zhì)意味的真相部分，保持對生活古色古香的原始判斷。這是一種古典風韻和現(xiàn)代意識的奇妙結合，它是詩人特別珍貴的古典歷史人文精神的信步流芳。這種自主自信的獨立意志也非常理想地保證了李梅詩歌美學精神的內(nèi)在連續(xù)性，這在今天已經(jīng)成了一道難得的風景。意味深長的是，李梅的這種古代雅韻深深植根于傳統(tǒng)文化知識譜系之中，以期建立現(xiàn)代詩歌的文學原型。李梅特別注重詩歌歷史感和理性意識的互相滲透，注重蒼茫歲月和萬變?nèi)松o人類帶來的精神遺傳。她追求意境的典雅、音律的和諧、情趣的飄逸、風格的柔麗，偏好中國古代詩歌的迷人神采，尤其欣賞那種絕塵而去的內(nèi)心含蘊和靜默悠揚。這成了李梅寫作的一種特殊價值。這種高貴的古典人文精神在她作品里的存在本身，就證明了她詩歌品味的高潔。“秋風與秋雨/愁煞看花女/半是去年心/半是后庭曲/夜色闌，鶯聲老/半樓半掩紅香濾/長空連芳草/眉顰次遞逾。”(《生查子·追夢人》)在欲望膨脹、意氣浮躁的花花世界里，李梅給讀者提供了一種靈動俏皮、古韻盎然的文字，復現(xiàn)了一種漢詩寫作的古代東方氣質(zhì)，全詩善于聯(lián)想，極富書卷味。作品穿行于古典與當代之間，情緒連貫流暢，淡雅潔白、靦腆機智的情思融匯了深遠的文化源流和高邈的哲學天庭，顯得雍容華貴、爽心悅目。我們在李梅的寫作中看到了這個時代不滅的激情、渴望、思索與深情懷古。“夜未央/西風愁起袖間/無奈朝來春紅晚/鉤簾淺醉惜嬋娟/一蓑煙雨別半春/他年綠墨才惹眼/滿庭芳菲關不住/千斷人腸遠。”(《謁金門·惜春嘆》)作品僅僅從標題上就讓人看到了清幽深遠的古意情志，將個體心緒穿越進歷史風物和審美象征，關照當下。作品從具體、具象的世界中抽象出一個現(xiàn)實對象來，古典意象恢復了現(xiàn)代人與歷史假想的心理聯(lián)系，深沉遼遠的閱讀指向配合著讀者的審美經(jīng)驗，靜穆淡泊，冷寂孤傲。無疑，這是一首非常用心的作品，它在古趣和現(xiàn)實之間表現(xiàn)出了一種特別珍貴的心靈品質(zhì)，在給人無限遙想的寧靜之中保持了自己絕對的真誠無瑕。讓人良久無語，久久難以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