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了,從上次為王長豐博士《殷周金文族徽研究》(上下冊)寫序,到今天看到王長豐博士《殷周金文族徽集成》付梓,并邀我再寫序,其間不知經歷了多少不眠和艱辛?!兑笾芙鹞淖寤占伞愤@部書共40冊,分38冊著錄,另外2冊分作目錄和索引。連續幾天學習后,在我的大腦里呈現出一套王長豐博士關于族徽產生、發展及其演變的模型,這個模型是基于在族徽發展、衍生過程中應運而生的,是基于對全部殷周金文族徽系統深入研究基礎之上搭建起來的。對于這個模型、這厚重的40冊集成,我有許多話想說。
《殷周金文族徽研究》與今天看到的《殷周金文族徽集成》是相輔相成的姊妹篇,《殷周金文族徽集成》是《殷周金文族徽研究》的材料整理、統計、分類、系聯基礎,也是《殷周金文族徽研究》結論、成果的堅定基石。
1 族徽研究升華的基石
七年前的2012年7月,我為《殷周金文族徽研究》寫了《序》,我認為《殷周金文族徽集成·前言》是在《殷周金文族徽研究》基礎上的一次升華,是一次理論和素材的全面展示,并為這些素材搭建了族徽研究進程中的第一座“族徽模型”。這篇文章第一次收錄在學生為我編的《李下蹊華—慶祝李伯謙先生八十華誕論文集》中,我印象中應該是從整體性、綜合性研究中的第一次族徽分類與族屬性研究模型。為《殷周金文族徽集成》寫序,首先要提及理論基石,我再次全文錄上《殷周金文族徽研究·序》,一是要傳遞我非??粗型蹰L豐博士的族徽研究成果,二是要傳遞《殷周金文族徽集成》所收集族徽材料的系統、全面和完整,三是要傳遞我對《殷周金文族徽研究》之后推出《殷周金文族徽集成》新成果的贊許和推重。
殷周金文族徽研究·序
見于商周青銅器上的族徽銘文,從宋代金石學興起伊始即受到學人關注,搜集、著錄、研究代不乏人。關于這類銘刻的性質,學界說法很多。氏族說、姓氏說、圖畫說、文字畫說……,不一而足。至1931年郭沫若發表《殷彝圖形文字之一解》提出族徽說,倍受推崇,幾成學界共識。然細較起來,其中仍有許多問題認識遠未統一,例如這類銘刻究竟是不是文字,其含義是什么、都包含哪些內容,所謂復合族徽究竟是兩個或兩個以上族徽的合署還是族氏分衍的反映等,都需要繼續深入探討。隨著學科的發展和研究的深入,這類銘刻愈益受到大家的重視,于是將其從一般金文研究中獨立出來作為專項,便成為目前研究的趨勢。我們看到了王長豐博士的《殷周金文族徽整理與研究》學位論文文稿,反映出該領域研究的活躍和研究的深入。
前些年曾陸續讀到過王長豐先生的一些文章。去年在中國文字博物館召開的學術委員會會議暨新館長李學勤教授任命儀式上,我們第一次見面,才知道王先生是王蘊智教授的高足。言談之中,得知他的博士學位論文即是《殷周金文族徽整理與研究》,同時還有其姊妹篇《殷周金文族徽集成》一書,目前正聯系出版事宜,并懇切地說希望出版時能為自己的博士論文寫序。今年春節過后不久,很快就收到了他寄來的,將博士論文修改、充實后的《殷周金文族徽研究》和《殷周金文族徽集成》兩部書的文稿,出于我對族徽銘刻的重視和研究參考的需要,我放下手頭的工作,重新調整了計劃,便認真學習起來。實事求是地說,這部書的分量太大了,一邊看一邊還要查書,再加上開會、出差和其他一些活動的耽誤,直到幾天前才算讀完,今天才稍微理了理思路坐下來動筆寫讀后的感想。
《殷周金文族徽研究》這部書共有七章,除去第一章“概述”和第七章“殷周金文族徽分類通覽”,第二至六章共有二十四節,后面還附有“《近出》與《集成》互重、自重??薄薄皡⒖贾洉考昂喎Q”等,總字數粗略計算在50萬字以上。別的學科的情況我不太清楚,就我比較熟習的考古和古文字學來說,這樣分量的博士論文恐怕是很少見的了。因此,我讀過之后形成的第一個印象即是搜羅豐富、涵蓋面廣、資料齊全。從這個角度看,這部書既是一部學術性著作,也是一部資料性著作,是一部學習、研究殷周金文族徽必備的工具書、參考書。
該書給我第二個較深的印象:作者簡明扼要地梳理了族徽的著錄、研究的歷史,指出了目前存在的問題、今后的方向和目標。這一印象主要是由學習第一章“概述”形成的,在“概述”中作者同意族徽研究在殷周金文和古文字研究蓬勃發展的局面下顯得相對落后的說法,而落后的主要表現是研究方法的落后,提出了“對殷周金文族徽進行研究,首先應建立信息資料庫,其次分類、歸納,再次結合甲骨、金文及文獻學等知識進行深入地綜合、分析與研究”的方針。無疑這是正確的,是大家應該共同努力的。
我的第三個印象:作者提出了自己的“殷周金文族徽的判別原則與整理方法”。閱讀第二章即可知道,作者是在總結和吸收黃盛璋、張懋镕、劉雨、林沄諸位先生的研究成果基礎上提出的。關于族徽的判別原則,集中在第二章第一節,對簡單形式族徽提出了六條標準,對特殊類型族徽提出了四條標準;關于族徽的整理方法,集中在第二節,提出了八個步驟:一是嚴格甄別族徽與其他類型銘文,二是將族徽與商周甲骨文、秦漢簡帛書、璽印相互印證、系聯,三是將殷周金文族徽與陶器刻畫符號相互印證、系聯,四是同一類族徽銘文應綜合判定時代并盡可能恢復其原有禮制順序,五是利用族徽銘文字形之間的比較推求族徽的異體字形,六是運用考古學知識根據出土地點并結合文獻記載整理族徽銘文,七是對同一墓葬出土的多種族徽應分清墓主銅器族徽與賻贈銅器族徽之區別,八是利用姓氏史料加以佐證,九是利用族徽字體早晩變化特征辨別、系聯其他族徽。這類探索、研究會更好地促進殷周金文族徽的深入研究。
我的第四個印象:通過對殷周時期同墓異屬族徽銘文的一系列論證,得出七項結論:其一,殷周時期同墓異屬族徽銘文是由于“赗贈”助葬制度造成的,參加“赗贈”助葬的人是墓主的“同軌”“同盟”“同位”“外姻”等,與墓主人不是同一族屬,所以表現在殷周金文族徽銘文上就是不同族屬的族徽銘文出土于同一墓葬中。其二,在殷周墓葬中出土的族徽不能作為該方國、族、氏地望的判斷標準。其三,同墓出土非墓主族屬的殷周族徽銘文不能提供判斷墓主國族與“赗贈”者國族的地望遠近、方位的衡量標準。其四,在研究同墓出土的主屬族徽銘文與他墓出土的同類型族徽銘文時應充分考慮兩墓葬的時代或朝代更迭因素。其五,同墓出土的族徽不能依據出土族徽(銘文)的數量來判斷墓葬主人。其六,同墓出土的族徽只有在證明此墓墓地為該族的族墓地的時候,才能將墓中所出土的族徽銘文作為該方國族氏地望的判斷依據。最后,可以根據同一墓葬出土多種族徽銘文來判斷墓主。這應該是我們對族徽研究的進一步認識,對考古學具有重要的參考作用。
我的第五個印象:對族徽進行了精細統計和分類。在第四章中,作者統計的16000余器金文中有族徽的有8000余件,并以族徽龍頭字進行系聯,分為377組,繼而又將其分為六類:一類均是一個相對獨立的族徽,二類是兩個或兩個以上族徽的聯綴,三、四、五、六類是族徽分別與“冊”“史”“子”“亞”“干支”等綴聯者。之后分別分專節就與“冊”“子”“亞”“干支”聯綴者展開了深入分析,對其性質、意義等作出了自己的判斷。
我的第六個印象:提出“盟姻族徽”的概念。部分“盟姻族徽”就是之前所稱的“復合族徽”。作者在第三章中認為,“同軌”“同盟”“同位”“外姻”是造成國族與國族之間所鑄具有族徽禮器并祀的主要原因。如安陽殷墟郭家莊M160墓出土“亞止中”器應為“中”族女子嫁到“亞址”族所做的媵器,這種“復合氏名”就是“盟姻族徽”的一種形式。在第四章中,通過對“亞[某族徽]+某族徽(亞[某族徽])”和“某族徽+某族徽”等族徽內涵的分析與研究,發現兩種或兩種以上相對獨立的族徽進行綴聯、復合而成的這種特殊族徽,也是由于“同軌”“同盟”“同位”“外姻”等原因形成的一種結盟、聯姻等社會關系的族屬同祭同祀的結果。王長豐博士對“盟姻族徽”概念的提出,及其性質與內涵的深入研究,是對殷周金文族徽及其家族形態變遷研究的巨大進步。
我的第七個印象:整合甲骨文、金文及文獻資料對學術界長期爭論未決的族、姓、氏的源起、含義、關系及演變進行了系統梳理辨析,提出了族徽一詞應包含“方國、族、姓、氏、私名”多方面內容的見解,并用第六章十節的篇幅以“令支”“戈”“”“朿”“亞[朿]”“告”“箙(葡)”“竝”“息”“虎”十個族徽為例做了深入探討。
學習王長豐博士這篇論文的文稿我也用了較多的時間,我認為這兩部書是近年來在金文族徽研究領域取得的可喜的最新成果,標志著族徽研究取得了重要進展。在學習過程中,我不僅看到了他們在許多具體族徽研究上的新見解;更重要的是,我覺得他們的研究視野和研究方法,對今后的研究會有很好的啟發。他不是像傳統路子那樣,就族徽說族徽,而是把族徽放到了社會結構發展、放到了文字的產生與發展、放到了族徽出土的存在背景關系以及字形(圖形)結構及演變中,并參考甲骨文、古文獻等相關學科和材料,進行比較分析,綜合研究,從而做出更有說服力的論斷。
當然,任何學術問題,在研究過程中都不可能沒有不同意見,即使有些看法趨同了,但隨著學科的發展和新材料的發現,也可能會出現新的歧見,展開新的討論。在學習過程中,我對該書取得的新成果稱贊有加、欣羨不已,但也覺得有些問題還需要繼續深入研究,例如:關于族徽的源起,是否均源于私名?族徽的范圍是否涵蓋“方國、族、姓、氏、私名”這么寬泛的內容?族徽究竟是《春秋左傳·隱公八年》“因生以賜姓”(如“夏為姒姓”“商為子姓”“周為姬姓”等)的姓徽,還是“胙之土而命之氏”的氏徽?銘文中常見的“亞”究竟是職官、宮廟符號還是族徽之一種?殷周銘刻中的數字類卦辭確如張政良先生考證屬八卦符號,但這類符號是否都不能作族徽使用?甲骨文和金文徽銘中的虎與宜侯夨簋銘文中的所謂虎侯、安州六器之一“中甗”銘文中之虎方、虎簋蓋銘文中之虎、元年師虎簋銘文中之師虎及史密簋銘文中之虎究竟是什么關系?等。
以上這些問題,有一些我曾有所接觸,但自己并無定見。利用這個機會提出來,是想提請作者和有興趣的朋友們注意,對于族徽和與族徽有關的問題,還有不小的討論空間,還有不少工作在向我們招手,我們不可滿足,還需乘勝前進,繼續努力。
《殷周金文族徽集成》的研究成果和全部殷周金文族徽系聯成果的公布,是基于深入研究的基礎上的最新族徽研究成果和族徽群素材的集成。
2 族徽研究成功的切口
《殷周金文族徽集成》和《殷周金文族徽研究》一樣,有一個十分嚴謹且自成體系的凡例,從用字原則、器物時代、器物次第、字句處理、銅器定名、族徽排列、使用文獻、引用著錄、資料截止時間等九大部分(27條)加以規范。這種規范肇始于王長豐博士的博士論文《殷周金文族徽整理與研究》(2006年),這是導師的指導與自身的體悟相結合產生的一種學術規范。
首先,《殷周金文族徽集成》將2000多個族徽類型,按基本族徽音序排序,將族徽的統計排列原則上按漢語拼音音序排列,根據字源性特點,同源字或字形相近者相互系聯,相繼排列;能隸定的則按隸定字音序、不能隸定的則按相近字形音序進行排列。通常手段按筆畫數、古音等來為族徽排序,是基本不起作用的。而使用按隸定字音序排序,在研究族徽系聯體系上有一定的新意。例如:“敖”及其與“敖”相關族徽后則排列與“”字相近的字形“”及“邦()”。“戉”與“咸”字形相近,相繼排列?!爸瘢ǎ焙笥小肮轮駚哰]”“孤竹亞[]”“亞[]孤竹”等,與“孤”相關的有“子孤”系聯。在音序排列中如“奚”后列“系”,但考慮到字源性,先列“系”,后則為“奚”字。而每一類族徽系聯單位,則按族徽龍頭字、族徽龍頭字+其他族徽、亞[某族徽龍頭字]等順序依次排列。如:以“?!睘樽寤正堫^字的系聯單位排列為“?!薄氨9铮ǎ薄氨>ǎ薄熬┍!薄熬┍!薄氨x”“大?!薄跋当!薄皝哰保酉]”“保保友隹”“子保”等。以“萬”為族徽龍頭字的系聯單位排列為“萬”“萬諆”“萬口”“萬”“亞[萬]”等。這樣的族徽群排列可以看出家族與家族之間的系聯、傳承和變化,又可以發現族徽家族與其他家族的盟姻關系。
其次,在族徽文字表述中,“殷周甲骨、金文部分字形采用隸古字形,能隸定的字形則采用隸定字形,不能隸定的或大家對隸定字有疑義的則采用‘原形字(隸定字)形式隸定?!彪S后,再細化將成“殷周金文特殊字形內鑄(刻)其他族徽或銘文,其內族徽或銘文前后加‘[]。例1.‘亞‘‘弓‘寧等字內鑄(刻)其他族徽或銘文,表述如‘亞[保酉]‘[離]‘弓[(敦)]‘寧[戈]等,區別與正常字序排列的族徽或銘文。例2.《進壺》(《集成》09594)銘文作:‘亞[進乍(作)父辛,朿。]”這種表述方式應該是此前族徽研究者都未曾使用的新發明、新表述,方便、實用,又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