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碼的大腳

瘦骨銅聲

從小就一直羨慕別的女孩子有雙小腳，我的這雙大腳在眾多南方女孩中如此突兀。

所以我總是盡可能地回避人多的場合，女生們聚在一團打鬧時，我會閃到一邊，避免那些嬌俏靚麗的身影中出現兩只違和的大腳。

至于什么跳皮筋、雙人板鞋之類的運動項目，我更是不敢參加。

女孩子們總說著想要頂天立地，成為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但她們不知道，我這棵茁壯的大樹也想要變成她們那樣玲瓏的小花。

這個想法一直盤旋于我的腦海，從未付諸實踐。畢竟，灰姑娘的大姐、二姐能夠為了水晶鞋割掉腳趾頭、腳后跟——這都是童話里的故事，現實生活中，有誰會為了美麗，忍受身體的疼痛呢？

那天，升旗儀式，我被老師安排到第一排中間的位置。這還是我第一次站到如此顯眼的地方，慣于躲在角落的我生怕惹來別人異樣的目光。

終于捱到了解散這一刻，還沒等我松口氣，紀檢隊浩浩蕩蕩涌來，突襲檢查儀容儀表。

我把手背朝上，十指用力地張開，想要掩人耳目地遮蓋那兩只大腳。

但是，遮不住。

紀檢員透過手指的縫隙，清晰地看到地面上一雙足足比別人長出6 碼的鞋子。

她的眼睛微微張大，驚訝而好奇的情緒在眸間流轉。她無意間的舉動令我感到難堪，我害臊地把頭一低再低。

也許是覺察到了我的尷尬，她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指甲剪得很干凈。”

我也故作鎮定自若，回答她：“應該的。”

回去之后，我腦海里浮現的總是她那雙驚訝的眼眸，事實上，這雙大腳給我帶來的，早不是別人異樣的目光這么簡單，它不僅令我陷入沉默的境地，也讓我時刻懷疑自己的價值。

一旦這種感覺被放大，再微小的細節也會觸碰敏感的神經。

擔驚受怕向來是我的長項，但這一次，紀檢員的舉動使我深刻地意識到：逃避總歸不是解決的辦法。

我坐在女鞋商場的凳子上，蜷縮起腳趾，努力塞進腳下那雙漂亮的鞋子里。

“還有再大一碼的鞋子嗎？”

我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說出這句話了。

“抱歉，這是最大的碼數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聽到這樣的答復了。

渾渾噩噩地飄蕩在人來人往的街道，喧鬧的人聲與嘈雜的音響此起彼伏。我只能一個人，妥協地走進男裝店，快速地拎出一雙顏色黯淡的鞋子。

我曾聽別人為了穿下小鞋，而讓正處于生長期的腳趾變成了畸形的故事。然而現實是，我連小鞋都穿不下。

明知道這種刻意追求“三寸金蓮”的想法病態而封建，但是我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

我只是……想要一雙正常一點兒的，女孩子一點兒的腳啊！

這時候一定會有杠精跳出來說：“好呀！那你是說42 碼的腳不正常，不是女生該有的腳了？”

社會上的確沒有任何一條法律規定女生的腳該有多長多寬，正如學校里也沒有一條規定明確說明學生的成績該好該壞一樣，但是，平心而論，你真的享受在班里當倒數第一的滋味嗎？

同樣，我也一點兒不享受這雙大腳給予我的不合群感。

坦然地接納自己的身體，是需要十足的勇氣和豐富的閱歷的，但我現在，正處于人這輩子最美好的年紀——青春期。

青春期的少女心思敏感多疑，口袋里揣著一塊小鏡子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而精致點兒的女生還會捎上一把小梳子，以防大風吹亂了額前的劉海兒。至于臉上偶爾冒出的一顆小痘痘，都會讓人抓狂，更別說我在人群中“脫穎而出”的大腳了。

未來的我啊，如果有一天你回顧自己這篇不成熟的感想，我希望你能一笑了之，自信大方地走進商場，使出你的大嗓門兒，瀟灑地喊上一句：“老板，給我來雙42 碼的女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