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R的爭議與發展

陳舒瑤

瞬息萬變的足球場上，球員在遵守規則的前提下為球迷帶來精彩的比賽，裁判用公正的判罰來保證公平。然而，由于球員的有些動作發生在瞬間，或裁判的視線被遮擋，誤判在所難免。“上帝之手”、“幽靈進球”等著名冤案成就了幸運的贏家，讓敗走的一方心有不甘。

于是，引入視頻助理裁判逐漸提上日程。自2010年荷蘭足協以“裁判2.0”為代號研發VAR雛形算起，到如今這項技術被廣泛應用于歐洲五大聯賽，近十年的時光已經過去。然而，VAR的執行伴隨著無數爭議，本賽季英超出現了數次判罰標準的不統一，取消VAR的聲音一度甚囂塵上。

無可質疑，VAR的目的是為了比賽更加公平，那么造成爭議的根源是什么？對比英超，VAR在歐洲其他頂級聯賽的執行情況如何？這項技術的前景怎樣？

VAR始終是輔助

本賽季英超第九輪熱刺主場迎戰沃特福德，原本沒什么亮點，然而VAR卻讓這場比賽變成不遜于當輪“雙紅會”的熱門大戰。

第85分鐘，熱刺的阿里攻入一球，幫助球隊扳平比分。通過視頻回放發現，阿里是在肩部與手臂的交界處停球后打門，這是一個極具爭議的接球部位。根據2019年新版規則，阿里用腋窩接球沒有擴大身體的自然防守面積，不算犯規。當時，現場大屏幕的VAR仲裁結果顯示進球無效，然而，主裁判在回看視頻后認定進球有效。熱刺通過進球保住顏面，開局慘淡的沃特福德再次與賽季首勝失之交臂。

賽后，球迷和媒體用陰謀論評說裁判組，認為沃特福德被熱刺的“主場哨”偷走了勝利。戲劇性的是第二天，負責提供英超VAR技術的鷹眼公司就比賽中錯誤顯示的VAR判罰結果向沃特福德和熱刺球迷道歉，也就是說，當值主裁克里斯·卡瓦納在托特漢姆球場的6萬觀眾眼前頂住VAR的壓力，做出了正確的判罰，倒是媒體與球迷在對事實和規則不求甚解的情況下就加入批判大軍，這樣的的態度有待商榷。

英超VAR負責人尼爾·斯瓦布里克在接受BBC采訪時說：“VAR只能給現場裁判提供建議，不能直接推翻裁判的判罰。VAR會就進球有效、點球判罰、直接紅牌或認錯人這4種事件提醒主裁判，只有當裁判的判罰有明顯錯誤的時候，VAR才會介入。”他提到兩黃變一紅的情況不在VAR自動確認的范圍內，“如果回看第二張黃牌，就要確認第一張黃牌，需要回看的東西太多，會拖時間”。

當問到VAR何時會在大屏幕上展示給球迷時，斯瓦布里克解釋道：“如果在VAR介入后判罰變更，變更結果會被展示在大屏幕上，比如主裁判漏判了點球，但VAR認為那是一個明顯的點球，主裁判就會重新考慮判罰，禁區內的事件回放也會顯示在大屏幕上。”

VAR給出的意見和裁判的現場決斷差距有多大呢？“平均每場比賽VAR會有8次左右的復查，每5場比賽會有一次判罰被推翻”，斯瓦布里克的解釋與本賽季的統計數據一致。截至第12輪，800次判罰中有29次判罰被推翻，推翻率為3.6%，即使沒有VAR，英超裁判也能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做出正確判罰，可見平均業務水平之強。

不過，VAR的確對比賽流暢性有很大的沖擊。據Opta的數據顯示，確認判罰的平均延遲時間為30秒，但有時裁判會在事件發生90秒以后才收到通知，推翻判罰的平均延時高達1分30秒。前英格蘭隊門將保羅·羅賓遜評論道：“這簡直一團糟，我希望立即起作用，而不是等了半天還沒法解決原來的問題，它帶來的麻煩超過了自身的價值。”

在阿斯頓維拉對利物浦的比賽中，VAR判罰再次引起熱議，同樣是越位線上的毫厘之間，特雷澤蓋進球被判有效，菲爾米諾被認定無效。裁判阿特金森在全球觀眾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對著屏幕上菲爾米諾的身體拉坐標軸，拉了好幾次才拉到了一個越位位置。《每日電訊報》記者朱利安認為：“即使引入網球那樣的球隊挑戰機制，VAR也不會比現在好到哪去，因為目前的VAR實在是太主觀了。我們理解新技術還有待完善，但標準不一致會使球隊和球迷喪失信心。”

由于不少俱樂部公開抱怨VAR影響比賽流暢性，加上數次VAR判罰標準不一致的事件，英超聯盟開始討論取消VAR的可能性。斯瓦布里克再次強調：“這不是VAR的問題，而是裁判、球員、球迷對規則和比賽理解的問題。如果滿分是10分的話，我給本賽季的VAR打7分，希望兩年內能達到8分甚至9分。我們會傾聽所有的反饋，并持續改進。”

VAR介入后，本賽季英超點球、紅牌及確認進球有效的判罰準確率由82%上升到90%。斯瓦布里克對VAR在英超的未來仍持樂觀態度，他說：“我對目前我們的進展感到滿意，毫無疑問，還有很大的改進空間，這是一項需要長期跟進的工作。”

有爭議更進步

英超是世界頂級聯賽之一，但是引入VAR的步伐卻比歐洲其他頂級聯賽慢了不少。德甲和意甲2017-18賽季就讓VAR參與比賽，西甲和法甲在2018-19賽季加入其中。縱觀各國，VAR在引入的第一年都曾面臨爭議，由于各國足協重視程度不同，之后的建設和發展也不同。

盡管英超觀眾抱怨VAR確認判罰需要30秒以上的時間，但意甲在2017-18賽季引入VAR時，等待的時間比這長得多，創造了一些前無古人也很難有來者的改判案例。比如桑普多利亞對羅馬的比賽中，在罰球區內犯規2分鐘后，主裁判才收到來自VAR的提示并補判點球，引起羅馬球員及現場觀眾極度不滿。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國際米蘭和拉齊奧的比賽中，拉齊奧的點球在長達5分鐘的復核后被取消，拉齊奧主教練西蒙尼·因扎吉因此暴跳如雷，甚至一度打算以退出意甲為要挾要求取消VAR。

然而，推行VAR兩年后，意甲對VAR確認速度有了質的提升。意甲裁判長馬切洛·尼基說：“現在快多了，因暴力行為導致的直接紅牌也大幅減少，球員們知道VAR會抓到他們，并且證據確鑿，無法逃脫。”尼基承認最近仍有很多爭議，他說：“這是因為場上裁判和VAR裁判沒有做好溝通。VAR這項技術很好，處理過程也更快了。主要問題是人們的解釋是錯誤的，這才是讓球迷惱火的原因。”

德甲的情況與意甲類似。VAR開始與聯賽結合時反應較慢，由于缺乏經驗，在VAR介入時不是都在大屏幕上提示，也不是所有球場都配備了大屏幕和場邊攝像機，有時觀眾甚至不知道正在進行VAR確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球場內的混亂不知所措。因此，第一個賽季結束時，超過50%的球迷投票認為應該取消VAR，因為VAR破壞了看球體驗。

德甲聯盟頂住壓力，吸取了第一年的教訓，增加球場的基礎設施，改進VAR的確認流程。德甲裁判在決定使用VAR回放監視器后，球員和球迷也能在大屏幕上看到事件回放，做好接受改判的心理準備，使VAR在德國逐漸被接受，這個做法也被英超及其他聯賽借鑒。經過兩年的系統培訓和實踐后，目前德甲從發現誤判到改判完成耗時僅為45-90秒之間，將VAR對比賽流暢性的影響降到最低。

法甲比德甲和意甲晚一年引入VAR，原本應該在吸取同行經驗的基礎上做得更好，然而時至今日仍然一團糟，甚至比上賽季更加令人頭疼。法甲記者杰里米·德克特無奈地感嘆：“引入VAR是為了避免爭議和明顯錯誤，但現在對裁判的批判比之前還要多。法甲和法乙對這些混亂視而不見，每周都能看到不一致的判罰，許多球隊主席和管理人員覺得VAR沒有被好好利用，每周都出事。”

在法國，缺少足協和監管部門把關的VAR正陷入重重泥淖。在法甲，VAR有時會認定越位多達二三米的進球沒問題，有時又能對毫厘之間的越位明察秋毫。VAR裁判會重看一切能重看的事件，因此浪費了大量時間。德克特對VAR在法甲的應用十分不滿：“我從來都不是反對VAR的人，但VAR制造了比以前更多的問題，許多球員認為VAR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是聽聽他們怎么想的時候了。”

同樣是在2018-19賽季引入VAR，西甲的表現比法甲優秀得多。西甲向來重視應用新技術，是首批使用VAR技術的頂級聯賽中復核時間最短的聯賽，因為西甲聯盟此前已經做了大量實驗和培訓。VAR在西甲首個賽季的問題主要是復審項目過細，比賽中斷次數過多，動輒補時5分鐘以上讓球迷難以接受。同時，仲裁結果分類過多，大多數球迷難以理解，一時被調侃為“學規則，看西甲”。

經過磨合后，西甲在本賽季提升了VAR處理速度，削減不必要的復核項目，大幅優化處理流程，尤其是對點球的處理，傾向于犯規行為不明顯的時候讓比賽繼續進行，進攻結束后再確認是否有違例行為。同時，西甲正在加強對背后危險犯規的監督，主裁判會根據VAR的提示觀看回放，以視頻中的細節決定是否出示紅牌。

五大聯賽的經驗教訓表明，合理運用VAR技術離不開足協在基礎建設、裁判培訓和流程管理方面的支持。從法甲的反面例子中可以看出，不思進取、濫用技術，只會摧毀聯賽的觀賞性。通過優化流程，讓VAR以更合理的方式參與到比賽中，德甲和西甲為其他聯賽提供了范本。

技術并非萬能

上至足協下至球迷，人們都對球場上的誤判，尤其是危害到自己球隊的誤判恨之入骨，對公正執法的需求促使VAR應運而生。

從近年的運用來看，這項技術本身沒有問題，真正可能出問題的是做決定的人。VAR為主裁判提供了做出判罰的確鑿證據，做最后決定的始終還是主裁判。

用好VAR，對裁判和足協的要求都不低。2019年女足世界杯上VAR運用過于頻繁，就是因為裁判接受的培訓不足以及溝通不暢。開賽前6個月，女足世界杯的官員才獲知本屆賽事要使用VAR，她們沒有使用VAR的經驗。相比之下，英超在本賽季引入VAR之前，已經對裁判培訓了兩年半，對VAR的使用場景和頻率有了一定認識。

VAR讓球員在場上的表現更加規矩，惡意犯規和假摔明顯減少，球員知道“VAR正看著呢”，想騙過攝像頭難如登天。有的球隊已經開始利用VAR帶來的便利設計更加大膽的戰術，比如本賽季利物浦在防守中更多采取造越位戰術，就是對VAR理解和信賴的典型。

盡管跌跌撞撞，VAR還是在一些反對聲中逐漸成長，這項技術的應用場景還有很大的開掘空間。如今的VAR需要后臺裁判手動標注事件，隨著技術和經驗的積累，相信視頻自動識別和標注技術會讓VAR上一個臺階。另外，有經驗的裁判逐漸增多，培訓講師人數不足的問題也會逐漸緩解，隨之而來的規則的修訂和細化也迫在眉睫。VAR正在以驅動者的姿態，讓足球運動在競技公平性上更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