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花，春天的歡樂舞蹈

崔瑩

英國1883版《熟悉的花園之花》中的水仙花手繪。

“我是一朵獨自漫游的云，在山丘和谷地上飄蕩，忽然間我看見一片金色的水仙花迎春開放，在樹蔭下，在湖水邊，迎著微風起舞翩翩。” 幾乎所有的英國人都熟知這首名叫《水仙》的詩歌，它的作者是英國桂冠詩人華茲華斯。在位于英國湖區的故居鴿屋，華茲華斯寫下了這首不朽的名作。如今，那里也成為文藝青年們熱愛的打卡地。

1802年4月15日，華茲華斯和妹妹蘿西在湖區散步時遇見漫山遍野的水仙花。那是一片燦爛的黃花，花形像是小喇叭。美好的景色令兩人都興奮不已。蘿西在日記里寫道：“有些花把頭靠在石頭上，像是累了枕在枕頭上，其余的漫不經心地昂著頭，互相纏繞著，或在跳舞。好像它們伴隨從湖面吹來的風笑著，看起來有無窮盡的快樂。”看到妹妹的描述，哥哥也詩性大發，提筆寫下《水仙》。蘿西敏感善于觀察，哥哥有詩文的才華，兩人經常互相啟發，在彼此的作品里尋找創作靈感。華茲華斯曾說，是妹妹給了他“一雙耳朵，一雙眼”。這首《水仙》便是兄妹情深的見證。

在英國，人們多用“daffodil”稱呼水仙花，這和我在中學就學過的水仙花英文單詞“narcissus”不同。后來我才知道，“narcissus”其實是水仙花的拉丁文名稱，這和它的來歷有關。

古羅馬詩人奧維德在其編著的古希臘、羅馬神話集《變形記》中講過這樣一個故事：那耳喀索斯是河神克菲索斯和仙女萊里奧普的兒子，他英俊瀟灑，人見人愛。母親關心兒子的未來，便向盲人預言家忒瑞西阿斯請教，結果被告知“那耳喀索斯不能夠正確地認識他自己，長此以往，他很快會變老”。然而，那耳喀索斯還沒有機會變老，就因自戀喪命。

山林女神艾可是一個美麗的姑娘，一次偶然的邂逅，她愛上了帥氣的那耳喀索斯。她偷偷跟在對方身后，等待他注意到自己。有一天，那耳喀索斯趁同伴不在身邊，大聲喊道：“有人嗎？”艾可回答：“在這兒。”那耳喀索斯朝四周看了一下，什么都沒看到。他繼續喊道：“出來，為什么不讓我看見你？讓我們一起走吧！”“讓我們一起走吧！”艾可回復他。然而，等到艾可出現，想要擁抱心愛的人時，那耳喀索斯突然后退，喊道：“別碰我！我寧愿死，也不愿意讓你占有我！”說完，他迅速離開，頭也不回，他愛的只有自己。

艾可羞愧難當，只好倉皇躲進山洞，從此為愛神傷，日漸消瘦，最終化為枯骨，只剩回聲在山谷里飄蕩。

復仇女神涅墨西斯得知此事，決定好好替艾可教訓這個冷酷無情的男人。涅墨西斯讓那耳喀索斯愛上水中他自己的倒影，難以自拔，為了得到水中的倒影，他溺水而亡。那耳喀索斯死后，岸邊長出一株株嬌黃的水仙花，它們就是那耳喀索斯的化身。這是水仙花的來歷，所以，水仙花也被稱作“戀影花”，“narcissus”就有自戀的意思。

到這里，故事還沒完。冥界王后珀耳塞福涅被開在岸邊柔美的水仙花所吸引，將它們帶入冥界。從此，冥界的草坪上遍布水仙花，它們繼續靜靜注視著冥界的河，欣賞水中自己的倒影。因此，人們也把水仙花當成“死亡之花”“地獄之花”。后人在古埃及的墳墓中，也發現了水仙花的圖案。

英國畫家約翰·威廉·沃特豪斯在繪畫作品中展現了那耳喀索斯和艾可的傳說。

自戀、死亡、地獄，擁有這些寓意的水仙花似乎并不討喜，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卻被越來越多的詩人、作家頌詠。

詩人埃德蒙·斯賓塞寫道：“讓白色的水仙花鋪滿大地”;莎士比亞在《冬天的故事》中描寫它：“在燕子尚未歸來之前，就已經大膽開放，豐姿招展地迎著三月和風的水仙花”;濟慈寫水仙花：“生活在綠色的世界中”“能夠帶來永遠的快樂，并以某種形式的美麗讓蒼白毫無影蹤”;雪萊寫水仙花：“一種最美的花，它們注視著溪流的深處”;童書作者A.A.米爾恩也寫水仙花：“她戴著黃色的太陽帽，她穿著最綠色的禮服。她轉向南風，并上下行屈膝禮。她轉向陽光，搖了搖頭，并低聲對她的鄰居說：冬天結束了。”

水仙花是春天的使者，它的到來意味著冬天的結束，代表希望、新生，黃色又是一種溫暖的顏色，令人愉悅。大概因為水仙花這些與生俱來的特質，人們越來越喜歡它。

而喜歡到發狂的是一名蘇格蘭男子。1826年，彼得·巴爾出生于蘇格蘭格拉斯哥附近的加文小鎮。他原本是做種子生意的，后來，受英國植物學家約翰·帕金森的經典著作《植物學劇場》的啟發，立志投身于水仙花栽培事業。

當園丁，和花草相伴，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彼得的瘋狂之舉就是收集世界各地的水仙花。在西班牙、葡萄牙，他騎著驢子找花，累了就在巖石下睡。有一次，他差點被警察當作土匪抓起來。他在70多歲的時候，還到南美、日本和中國尋找水仙花，一去就是7年。

在彼得所處的年代，其實水仙花并不受寵，有人說是因為維多利亞女王不喜歡黃色。但彼得才不管這一套。他在薩里的花園種植了200多萬株水仙花，盛開之時，一片好風景。報紙為他的花園做廣告，呼吁讀者趕緊坐火車去看。彼得培育出大量水仙花新品種，并用自己的名字為一種白色喇叭形狀的水仙命名。1903年，這種新品種水仙可以賣出50英鎊的高價，相當于今天的5000英鎊。看來，稀世之花和窈窕淑女一樣，君子好逑。彼得也因此被稱為“水仙花之王”。

除了美化、裝飾作用，水仙花也被賦予越來越多其他的使命。

威爾士人把水仙花定為國花，每年3月1日的圣大衛日，也就是威爾士的國慶節，人們會手持一束水仙花，或戴著水仙花造型的飾品，參加各種紀念活動。有趣的是，在水仙花被重用前，其前任是韭蔥。據傳，6世紀，圣大衛要求他的士兵在頭盔上插韭蔥，這樣可以保佑獲勝。另一種說法是，1346年，威爾士王子愛德華帶領士兵在韭蔥地里打敗法軍，威爾士人從此佩戴韭蔥紀念英勇的士兵。威爾士語中，水仙花和韭蔥的發音也很相似，很多人將韭蔥誤認為是水仙花。水仙花和韭蔥誰更正宗？威爾士人并不較真。是手捧一束水仙花，還是一把鮮韭蔥？你自己決定吧。

每年3月1日的圣大衛日是威爾士的國慶節，人們會帶著水仙花參加紀念活動。

上圖：每年冬末春初，英國超市中都會出現成捆售賣的水仙花。下圖：醫療慈善機構瑪麗·居里的慈善店遍布英國，捐款后可以為癌癥病人獻上一份愛心，同時獲得一朵塑料水仙花。

濟慈寫水仙花：“生活在綠色的世界中”;雪萊寫水仙花：“一種最美的花，它們注視著溪流的深處”;莎士比亞描寫它：“在燕子尚未歸來之前，就已經大膽開放……”

在波蘭，每年的4月19日，人們會將水仙花獻給在1943年華沙猶太人起義中犧牲的勇士們。當年，滯留在華沙的猶太人發起反抗納粹的行動，雖沒能成功，但這一反抗壓迫的行動名垂史冊，人們用水仙花表達對死者的敬意和思念。

在英國，人們經常會戴水仙花造型的塑料花胸針，它是為重癥患者捐款的標志。這個募捐活動由英國醫療慈善機構瑪麗·居里倡導。每年春天，人們可以在遍布英國的瑪麗·居里慈善店，或者當地超市捐款，同時獲得一朵塑料水仙花。

愛爾蘭也有自己的水仙花日。每年3月27日，愛爾蘭癌癥協會組織的志愿者們都會在街頭義賣水仙花胸針和新鮮的水仙花，籌集資金用于癌癥研究，或為癌癥患者提供支持。不知不覺中，水仙花成了抗癌使者。

冬末春初，帶著花骨朵兒的水仙花被捆成一小把，放在超市里售賣，一捆10多株，價格只要1英鎊。它的樣子像極了蒜薹，有中國留學生誤將其當作蒜薹炒著吃中了毒，這樣的事件發生了幾回，后來英國的監管機構不得不向超市下令：不要把水仙擺在蔬菜區附近。

去年春天，我曾前往英國湖區，尋覓華茲華斯兄妹提到過的成片的水仙花，卻尋而不得。返程后我無意中發現，美景就在身邊，春寒料峭中，在愛丁堡皇家植物園的小山坡，在市中心的草地廣場，在街區的拐角……它們熱烈地盛開，探著好奇的腦袋，給陰郁的城市帶來鮮亮，哪怕風把它們吹得倒向一邊，它們都繼續整齊地盛開，像是黃色的海浪。

它們一點兒也不嬌氣、不清高、不自戀。天氣好時，藍天、白云和水仙花相映，我想，宮崎駿的童話世界大概就是這樣的吧，我期待著小魔女琪琪帶著她的小黑貓騎著掃帚從水仙花上空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