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曉燕 付 春
(1. 云南民族大學 教育學院,云南·昆明 650031;2. 中共云南省委黨校,云南·昆明 650111)
歷史上,瘴氣在滇南和滇西少數民族地區廣為傳播,如在西雙版納傣族、布朗族和愛尼族等兄弟民族聚居地區,對瘴氣各有專門的名稱,傣族稱“開線”或“害腦陷”[1],布朗族稱“開維”,愛尼族稱“米夷批阿”[2]。云南各少數民族都有自己獨特的一套防治瘴氣的方式和思維。從歷史資料來看,云南少數民族對瘴氣的認識大多認為是鬼魂作怪,“瘴瘧”都是人們觸犯了鬼神而應得的懲罰。導致這種疾病觀的產生,主要原因是受原始宗教萬物有靈思想的影響比較深。因此在云南少數民族生活中,對瘴氣的治療是以巫術為主,并與簡單的中草藥治療結合,以達到“神藥兩解”的效果。
在思普沿邊地區,1935—1936年間奉令隨同中央瘴癘考察團前往思普沿邊考察的民政廳職員李竹操就認為,云南很多地方“迷信瘧疾為神鬼作祟,或感冒瘴氣所致”[3]。李安邦說:“蓋一般民眾,知識過低,迷信未除,咸稱普洱之發生怪病,實由于黨部摧毀城隍所致,若能復修廟貌,迎神辦會,以省罪愆,則惡病自散。”[4]辛流在思普沿邊一帶考察時發現“居民迷信極深,無論男女,皆額烙火印,藉此辟邪”[5]。即使到20世紀50年代,思茅縣委、縣政府在思茅調查瘧疾時也發現“思茅瘧疾流行數十年……部分農村的人,對不規則發熱的惡性瘧疾以及不規則的慢性瘧疾,都認為是燒熱病,寒涼不清,若是大發了汗,仍還不好,就只有求神送鬼,而不吃抗瘧藥物。”[6]在這種情況下,在西醫西藥未傳入以前,人民群眾所依賴的就只有中草醫藥甚至“巫醫鬼神”了。甚至有人認為人世兵火連天,陰府也在征兵派夫,不惜錢財扎裱紙人送至城隍廟焚燒以代替病人陰間被征之兵役,放回病人的“生魂”得以活命。一旦死亡,生者情至義盡,對得住死人,死者“在劫難逃”,死也應得。悲痛之余,求得一點自我欺騙的空虛安慰。弄得一時鬼神施威,病疫趁勢,如風催火,似油助燃,滿城炊煙不舉,廟寺香火不息,民窮財盡,了無聲息[7]。
在滇西德宏地區也是缺醫少藥,在解放軍進駐邊疆時,就發現“全德宏區僅有醫務人員29名,平均35711人才有一名,全區唯一的一所醫院,只有六張床位,一架顯微鏡,十把換藥鉗”[8]。加之當地“風土下濕上熱,多起竹樓,居瀕江,一日十浴……有疾不服藥,唯以姜鹽注鼻中”,假若病情嚴重,則“命巫祭鬼路側,病瘧者多愈,病熱者死”[9]。因此他們把很多疾病認為是鬼神作祟,特別是瘴氣病。傣族群眾認為,人生病是因為被“琵琶鬼”咬的,由此,生病之人就面臨著被驅逐出寨子的危險,土司頭人則有權力指定誰是“琵琶鬼,哪個就永世被壓”[10],這一點在思普地區傣族、拉祜族中也盛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該地還有琵琶鬼出來害人的記載。抗戰期間,吳文華在孟定調查瘴氣時發現,“孟定土著擺夷病,不服西藥,日惟用推拿或求鬼神療之,教育程度極低,毫無衛生知識可言,滿街豬牛糞便,食物類多半生或全部加煮,故無論男女,大腹膨隆最為習見”[11],“僰夷信佛,大半不講經咒,僅崇拜偶像,與僧侶、山頭、崩龍等皆信鬼神,故邊區無中心思想之信仰”[12]。假若一生病,就出現了如遮放一帶所言的“家家有人病在床,只會求神把鬼送”[13]的情景。少數民族一般生了病只想請佛爺念經,很少愿到衛生院診治,到衛生院打針服藥的多為漢族及土司屬官。即使到解放初期,據潞西縣衛生院負責人說,他們3 年內從未診治過一個德昂族或傈僳族、景頗族的病人[14]。在臨滄地區云縣“全縣中有中、西、草醫19人。其中16人在城鎮行醫,形成大片農村缺醫少藥,群眾有病唯有祈求鬼神”[15]。而臨滄縣地處邊陲,文化晚開,科學落后,“鬼神主宰生死”的思想影響很深,過去,求神送鬼,受騙上當的人很多。由于病人得不到醫藥治療,多數難免于死[16]。
在紅河州的河口縣,即使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對于瘧疾的認識與治療仍然停留在迷信的階段,“群眾對瘧疾的認識差,封建迷信思想濃厚,都認為是神鬼所致而得病……幾年來,由于具體的、活生生的事實教育了群眾,打消了過去送藥給他們不要,只相信鬼神救命的思想”[17]。“病后醫藥當然是沒有的,只有巫士給你跳鬼,因之生死可以說全憑天命,而死亡率安得不驚人?這幾處地方不很壞而人少,其所以顯得荒蕪,由于此乎?”[18]
云南瘴區各少數民族在“神藥兩解”的思想之下也注重對藥的應用,總結了一些用草藥及民間偏方治療瘴氣的方子和經驗。蘭茂所著的《滇南本草》中認為“韭葉蕓香草”能“治山嵐瘴氣中不服水土,有感冒、風寒暑濕,四時不正之氣,乍寒乍暖,體困酸軟,寒熱往來,似瘧非瘧,或發瘴瘧。可見,云南各民族有用蕓香草治瘧的經驗。各少數民族也有用草藥治療瘧疾的藥方,如傣族的用藥知識很豐富,有專門的醫藥著作(手抄本,稱“檔哈雅”),在瘧疾治療上,傣族常在瘧疾病高峰到來之前,即3月到4月開始在竹樓里燒燃一些藥材,如青蒿、桉葉等,來抵御“瘴氣”的侵襲,還有用火草及其他藥物混合揉絨,點燃灸患部或穴位,以治療頭痛、瘧疾等疾病。西雙版納的布朗族也善于用藥,在用藥治療瘧疾上,有一些方法:(1) 用青蒿根煮水喝;(2) 用云南羅芙木、三臺紅花、一支箭、馬鞭草、大狗響鈴煮水喝;(3) 用銅錢麻黃、麻栗果尖搗爛用酒燉服等等[19]。而佤族善于食療,用薄荷、香蓼、茴香等做為雞肉爛飯的佐料,既開胃又健脾舒肝,有治病后體虛、貧血、脾虛納呆、血虛抽筋及消化道潰瘍等癥的功效。在瘧疾治療中,其方法與布朗族有相似之處: (1) 青蒿根、車前草用水煮服;(2) 三臺紅花、馬鞭草、大狗響鈴用水煮喝;(3)馬鞭草、小黃散、排錢草用水煮喝等等[20]。臨滄一帶,有喝大鍋藥防治疾疫之傳統,每年的端陽節,四面八方的人采集新鮮的艾蒿、蒼薄、藿香、紫蘇、柴胡、升麻、防風、白芷、百部、續斷,白虎草等百多種草藥在街上賣,不少人家,根據自己的需要,選購藥材回家加工后貯存備用,隔些日子,大大煮一鍋,全家老幼同服,有時也分給至親和鄰居服。抗日戰爭時期,群眾還自發邀約,煮些大鍋藥,作為慰勞品,送給國民黨二十三師駐臨滄的抗日戰士服用,大鍋藥防治了許多疾病[21]。在臨滄的云縣,也有用中草藥治療瘧疾的情況,據說其中有效的是:(1) 常山加草果;(2) 櫻桃樹皮煮后加石灰水;(3) 核桃芽(根皮均可) 加草煙根,隔日煮服一次,服7天后,休息3天[22]。在思普一帶,則通常還用柴胡治瘧,李竹操在調查時發現,如“關于中藥者,查當地中醫之治療瘧疾者,重病則用大柴胡湯,輕病則用小柴胡湯”[3]。從以上材料分析可以看出,民國年間,在云南少數民族生活中,對瘴瘧的治療是以巫術為主,并與簡單的草藥治療結合,以達到“神藥兩解”的作用。
民國以前為宦云南瘴區的官員,很多時候并不在崗,采取一種“避瘴”的態度。明代萬歷年間,廣南府知府雖一直設流官,但亦設土知府同知儂氏,儂氏傳至萬歷間為儂仕英,“萬歷末,知府廖鉉避瘴臨安,以印付仕英子添壽”[23]。可見,廣南府雖設流官,但由于其地為瘴癘之區,流官不能長駐,只能委府印于土司,自己避瘴臨安。“清宣統三年(1911年),陳兆康、陽榮輝瘴故,辛亥九月,委員周世清、督辦黎肇元先后瘴亡于勐遮,幫辦蔣克成及各編戶委員均畏瘴辭差,邊事乏員經理,花茶捐亦停辦”[1],說明邊疆地區避瘴風氣之盛。很多瘴區的政府,因壩區瘴氣嚴重,往往把政府衙署都遷往它處以避瘴。“當思茅疾病流行時期,偽政府效法偽滿清政府把人民丟在一邊,各自跑到依象、普洱去躲避。1926年因十數年的疾病流行,死亡過多,當時未正當防治,盡將道尹公署避于普洱……”[24]。在瀾滄,民國年間也有因瘴氣嚴重而屢遷政府衙署的現象。
對于避瘴,瘴區民眾也有自己的理解。在云南各地都流傳著“窮走夷方急走廠”的說法,也有說是“因為窮才到邊,因為傻才做礦”[25]。這句諺語的意思是說:“人非至窮到無飯吃,急得無路可走的時候,不愿冒險到夷方瘴鄉去”[26]。即邊疆之地有瘴氣,去了怕回不來,有命來掙,無命來花。此所謂“夷方”,即指西面峽谷區,擺夷所居之地而言。廠為上緬甸的老銀廠、玉石場等更遠的夷方。但走夷方的人往往是在霜降前往而清明前回(即冬旱季來,雨季前離開),這就是一種躲避瘴氣的最好方法。因為雨季一來,蚊蟲肆虐,由此傳染瘧疾,而霜降之后,蚊蟲漸漸絕跡,所以傳播源頭減少,可以避免感染瘧疾。也即所謂“新客怕雨水,老客怕冬天”[27]的道理。民國時期的各種調查資料也凸顯了云南瘴區各民族避瘴的一些經驗。如吳文華在孟定調查時發現,“當地居民每年值清明后一日,即群相遷居較高寒地帶,以避瘴氣,非至霜降以后決不敢下山來孟定”[11]。云南衛生實驗處處長姚尋源在芒市調查時也發現,“四月至九月為雨季,瘴瘧盛行,漢人經商者則多遷走以避之。惟擺夷人則不甚畏懼,年久受染而生有抵抗力矣。漢人、山頭人、黎蘇人及崩竜人等則居于四面山上,以避瘧瘴”。“此外尚有二三家中醫來開業,惟至雨季則因畏懼瘧疾而遷走。”[28]周欽賢在滇西調查時也云:“所以芒遮附近之漢人如住居在猛戛等處,如要去芒遮做工或做買賣的人都在兩季——約自每年5月初至11 月中——前后才去,一到雨季來臨,就即刻背起行裝回到他們的老家,這也是有道理的,因為雨季之期,瘧蚊最多,傳染瘧疾之機會當然亦多也。”[29]德宏地區大部分居民多定居于相對高寒山區,以防止瘧疾侵襲。民國及其以前,由于瘧疾流行嚴重,山上漢族下壩生產時,只是早來晚歸,不敢在壩區住宿。清明節后,壩區很少有漢人居住,經過芒市的汽車駕駛員也連夜趕往龍陵,不敢住在芒市,怕染上悶頭擺子。“過了清明節,漢人樹頭歇,麻花開花,漢人搬家”正是這種情況的寫照[10]。通過調查車里縣猛混壩人口及生死率之后,張鳳歧得出“因此族(水擺夷) 的健康體力,足以適應自然環境,抵抗病瘴。而山居民族雖能生存,惟須以居住山巔高地為宜。山居民族中以漢人為最不能抵抗瘴瘧。”[27]在佤族地區,即使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佤族群眾當時只敢在半坡上開田不敢到壩里,一是生產工具沒有解決,二是怕瘴氣。”[30]
在思普一帶,“由本地各種土人避瘴之有效方法言之,瘴氣即瘧也,凡土人之來趕街子者,多于早晨過午過后,即忙回家,入夜絕不留壩子中,寧于山腰露宿,蓋依其素來習慣,凡在壩子中過夜者,多中瘴而死,是瘴氣在壩子中,不在山上也。”[4]“山區農民不敢在城內過夜,據說一宿之后,把‘擺子鬼’帶回家去,第二天就要死人。此言雖有過實之處,但也可想見當時瘧疾的熾烈了。”[7]嚴德一在思普地區調查時也云:“滇南邊區,素稱瘴癘,尤以車里一帶,已屬副熱帶氣候,又以地勢卑濕,夏秋雨水纏綿,蚊蠅為虐,疾病叢生。外鄉人士,初抵其地者,染恙得病,鮮能僥免,故漢人來往邊地經商,恒在干季期間,通常必待霜降始往,清明而返,留此度夏,俗稱‘打雨水’。而敢冒此險者,內地人士,多無此勇氣,歷年以來,漢人不能在邊地常久定居,氣候之阻礙,實為一重要之原因”[31]。李勛在思普沿邊調查時也發現:“包括走賣行商、土木匠、馬鍋頭、高利貸者,所謂‘急走夷方窮走廠’,已成為附近各縣農民之副業,如玉溪、石屏等縣市,為數約近萬人,惟純以剝奪為目的,無久居刻苦經營之思想,待清明雨水下地,以為瘴氣發生,即個個回家。”[32]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共思茅縣委在調查思茅人口時,當地人說:“凡是歇在矮處的人就著,歇在高處不會著。”“別個鄉村的人,不敢在城里住著,住到半夜子時,也要打著火把離開城區,到山頭上去歇,后邊睡著一夜就打擺子”。很多人家就在此時陸陸續續遷居普洱、瀾滄及西雙版納等地,行商馬幫等很少來往,人口因之急劇下降[24]。
在河口,徐清影描述道:“河口素以瘴氣著名,夏秋之交,即為瘴發之期,中之者百無一免……然老街則否,且從未傳染,因之旅居河口之富有者,瘴發時即移居老街以避之,夫之一河之隔,不同如是。”[33]
云南各族關于瘴氣的一些習語及諺語都與對瘴氣的神秘性有關,由于沒有有效的藥品對其進行防治,所以,只有采取躲避的方式來求生存,這也是一種消極避疫的表現形式。
在云南很多瘴區為了防治瘴氣都流傳著諸如“不起早,不洗澡,不討小”的諺語[34]。朱家修回憶其帶領騰永獨立營進入遮芒一帶時說:“我們出發前,一些騰沖、保山的老鄉,好心地囑咐我們,下去以后,要‘起勿早,吃勿飽,莫討小’。起早了,霧重霜濃,會染瘴氣;露水濺濕腳面,會潰爛;遮放軟米好吃,如果不定時定量吃,會積滯不消化,也是造成瘧疾的根源;放蕩男女關系,將更糟糕。”[35]在紅河金平一帶也流傳著“早上你不可進入山凹,雨后你不能沾染混水”[18]的警告,要不然就會中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云南省軍區科研所為了了解云南部隊的瘧疾防治工作及推廣“三防”“五防”衛生運動情況,組織了全省的瘧疾大調查,發現“當地居民對于瘧疾(打擺子) 認為是由于瘴氣即生活起居不慎所致,如說:‘起床不宜過早,吃飯不宜過飽,喝水要開三老’‘不敢洗涼水澡’‘水果(指菠蘿、芒果、牛肚子等) 吃不得’‘不敢午睡’‘午睡后會頭昏’等。”[36]這些諺語都是瘴區百姓自認為瘴氣與以上行為有密切關系而總結出來的一些規律,因此,只要避免這些行為,就可以很好地防治瘴氣。
在經過中央瘴癘考察團及大量學者的調查研究后,認為瘴氣就是惡性瘧疾,是由瘧蚊傳播的,所以滅蚊、防止瘧蚊叮咬成為了防治瘴氣的根本之法。在不知道瘧疾是由蚊子傳染之前,云南瘴區各族百姓也在生活中總結了一些方法防止蚊蟲叮咬。很多其實就是躲避到高寒地區或在蚊蟲稀少的季節在進入瘴區,有效防治瘧蚊叮咬。李竹操在新平楊武壩調查魁閣一帶時發現,“楊武壩農民,僅以日出之際,由正午十二時起,至午后三時以前,方敢到此處水田中耕作,過此時限之來者,均中啞瘴。故到此處考察,其時此樓閣位于山陰之麓,地濕水清,附近農田,時常集水,而瘧蚊最易滋生”[3],這就是典型的避免在蚊子出沒之際到農田勞作由此達到防蚊的效果。在臨滄一帶,各族群眾“一是常在房內火塘中煮飯做菜,取煙熏蚊蠅。二是用青蒿、松毛、桉樹葉、柏樹葉等均放于屋內火炭之上,取煙熏蚊蠅。三是每年六月二十四日晚,家家把松柴破細,加上易燃物,綁成火把,熊熊的火苗上不斷撒上干松樹舂成的細粉末,一團團火焰直奔旮旮旯旯,蚊蠅斃命”[21]。伍法同也認為云南各族有“堅持灑掃除庭,節日前后掃塵涮物,拋撒雄黃,舉火繞行田間進行瘴疫防治之舉”[37]。梁光商說:“鄉村居民,每當黃昏時分,蚊子蜂動時,即用草燃煙熏之”[38]。滇西一帶的少數民族還有燒牛糞以驅除蚊蟲防治瘴氣的方法。“在外來觀察者眼中牛糞是瘴氣的病源之一,而地方性知識中燃燒干牛糞則是抵御瘴氣的辦法。”[39]趙孝純也說:“擺夷人民生活,若干方面,衛生不講,無論城鎮村寨之街巷,墻垣抑空場,皆貼放糞餅(據謂此糞餅曬干燃火可避瘴毒)[40]。曾昭掄也說:“據說這火差不多是終日不熄,它的主要功用,并不在取暖或者燒水,而是在避瘴氣。每年雨季一來,這火就必須保持著,讓它永遠不熄,火里面燒著牛糞,傳說這樣就可以效地避免瘴氣。”[41]
同時,在明了瘧蚊為瘧疾傳播的主要途徑之后,各地或政府還利用種種蚊子的天敵進行滅蚊防瘧。如“壁虎、蜘蛛、蝙蝠等動物,以蚊為食,實于吾人有益,故須加以保護,以期達到滅蚊之目的。”[4]政府也命令各地采取滅蚊滅蠅方法,如在《通令各屬印發滅蚊滅蠅簡法仰遵照宣傳以重衛生由》中就列有“滅蚊簡法”[42]。云南省建設廳也認為要保護農田中的谷花魚和田雞等動物[43],這樣不但可以滅蟲滅蚊增加農田產量,同時減少稻田內蚊類孑孓生存,減少瘧疾傳播的途徑。在很多政府提供的防蚊滅蚊方法中,還經常見到養鴨和養魚進行防蚊滅蚊。還有,鼓勵種植除蟲菊,如后晉修在辭去思普醫院院長職務回到昆明后,“他又向軍醫處處長周明齋和富滇銀行行長繆云臺陳述思茅抗瘧面臨的困難。提出抗瘧技術問題和解決辦法,盡量改變蚊蟲孳生地——養魚、養鴨生物滅蚊,大種除蟲菊制蚊香。”[44]李竹操在“對思茅城區防治蚊蟲的幾點意見”中也提到“推廣種植除(蟲) 菊”[3]的方法。以上為通過滅蚊防蚊而消除瘴氣的生物方法,應該說都是行之有效的。
民國年間,云南鴉片種、吸、售均較為嚴重,流毒甚廣[45]。在邊疆民族地區,特別是瘴區,鴉片吸食嚴重,很大程度在于邊民認為吸食鴉片可以防治瘴氣。如“河口素以瘴氣著名,夏秋之交,即為瘴發之期,中之者百無一免,惟久在該地之居民,多吸鴉片以抵制之,故全無血色,奄奄如病夫。”[33]“元江人口較諸十年前是減少40%。而且死亡并不限于漢人,花腰擺夷亦一村跟一村地罹病而死;不過通常漢人的死亡率高。原因是漢人的勞作較少于夷人。而且漢人臆想中以為抽鴉片煙可以防瘴,實則抽煙足以傷身體的抵抗力。”在滇西芒市一帶,“當地少數漢人皆吸鴉片,謂可避瘴氣”[28]。在孟定,吳文華在為吸食鴉片并染瘴之少數民族治療時就得出了“凡有鴉片煙癮而發瘧疾,類多不治,與一般鴉片可防瘧論者,結果適得其反,在少數因發高熱時不能吸煙,而體內細胞燃燒需要如故。因此,于病瘧時兼發煙癮者,亦不在少數,故遇煙癮患者,必要時,鴉片酊不能或缺”[11]。
早在1914年,劉丙生就對比了金雞納霜和砒霜治療瘧疾的功效,認為:“砒石之治瘧疾,惟寒痰水飲甜肉生誕汁太多,赤血球變為腐敗之白血球者宜之,取其比金雞納燥性更烈更速也。”[46]其從五行相生相克的角度說明砒石治瘧勝于金雞納霜和鴉片,這雖有荒誕之處,但據民國年間學界研究發現,“砒、水銀等藥,古方均制入于各種丸散中用之,如鬼哭丹、慚鬼丹、辰砂丸、趁鬼丹等,古人不知瘧疾原蟲作怪,而以不可捉摸之‘鬼’字代表之,但治療方面,竟能應用現代化知識之三硫化砒等以達療治目的,古人理想之頭腦,實較近人為優越。”[47]
中醫界用常山治瘧,歷史由來已久。張仲景所著的《金匱要略》首先采用蜀漆(常山葉) 和柴胡治療瘧疾。“考諸本草書,常山為含有小毒之草,產四川廣漢一帶川谷間,其根曰常山,苗曰蜀漆,春夏用苗,秋冬用根,氣味苦寒,主治傷寒寒熱”[48];“常山”與“蜀漆”,古方常二物合用,本屬同一植物,根名常山,葉苗名蜀漆,功效相同(南洋稱蜀漆為常山葉,性較常山為烈)[49]。在中國醫學界,一直就有用常山蜀漆治療瘧疾的傳統。而在民國年間,特別是抗日戰爭爆發后,常山成為了國產治瘧藥的一個典型代表。程學銘回顧了這一歷程:“上年二月適由桂林行營傳來治瘧全方:用常山、檳榔、龜甲、甘草各三錢,烏梅、紅棗各三枚,生姜三片”,據各方報告,甚為有效。“本所即試用此方以治瘧,凡治療血中確檢得瘧病原蟲之瘧疾之二三十例,均能迅速奏效。”[50]由此掀起了在四川金佛山種植常山的熱潮[51]及在滇黔用常山治瘧的風氣。
有關云南白槍桿藥解熱治瘧之特效,民間在實踐的基礎上已有流傳。早在1923年,云南建設廳行文說:“竊查文山縣所產白槍桿系一種植物性解熱藥,既有解熱之功復有健胃之效,較之金雞納等劑有過之無不及者,擬請令行文山縣署代購此種白槍桿皮質一馱運送來所,令發本市宏濟醫院及試驗所化驗……”[52],并下令送往昆明專業機構進行研究,以利種植開發利用。李竹操在赴思普一帶調查時也發現,在思普一帶,有關治療瘴氣的土藥還有幾種,即“關于土藥者,當地有繡球花及白槍桿二種治瘧疾”,“又除金雞納外,據一般民間醫療有經驗者稱述,本省尚有數種藥材,可治瘧收效極良,如白槍桿,此樹產于開化,現省城陸軍醫院移來栽培,亦能繁殖茂盛,此次奉令前往普思等處,一路經過青龍廠元江等地,亦見有是樹。據思茅父老稱述,有石桶巴蕉蓮,省城名之曰地涌金蓮,亦有良效云。以上三種,將來省立衛生實驗處成立,可實地研究試驗,若以科學方法上證明有效,不妨廣為種植,以蘇民困而救地方惡病。”[3]特別是當思普地區治瘧靈藥金雞納霜等一藥難求之時,白槍桿等土藥就成了首選之藥,“一般民眾,鮮知金雞納霜之特效。即知之亦因供給量少,購買力弱,而無法求得金雞納靈丹。患病時,只用山草藥以治之,如白槍桿或稱桿桿藥(豆科植物)”[38]。政府也十分重視此種土藥的開發,特別是在抗戰爆發后,建設廳也令硯山開廣區農場場長黃志禮和河口熱帶植物場長張吉亮,要求詳擬三七、白槍桿推廣計劃,“查國產藥材,頗多特效,滇中所產,尤屬指不勝屈,就中以‘三七’及‘白槍桿’最為著稱……合訓令該(場長) 即遍遵照限文到一星期內,迅即相繼擬定(三七、白槍桿) 推廣計劃具呈來廳,以便核示,案關抗建生產要政,勿稍延違,是為至要!”[53]把云南的土藥種植提到事關抗戰建國的高度,可見對于白槍桿藥治瘧是抱有極大期望的。
劉紹光將白槍桿土藥的研究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階段,實現了理論研究與實際應用相結合,為云南治瘧中成藥研制科學化和中藥研究現代化奠定了堅實的基礎[54]。劉紹光用中草藥研制抗瘧藥品的科研成果于1941年開始在學術界發表,云:“滇產一種新植物,俗名白槍桿或根根藥,著者等發現其皮確具治療瘧疾及消滅瘧原蟲作用……較金雞納有過之無不及。而各種藥理作用則與奎寧相似……此外根莖之皮及葉均具顯著之解熱作用。”[55]這些研究成果在當時學術界也給予了充分的重視。如曾昭掄就介紹說:“又衛生署中央藥物研究所所長劉紹光氏,近自滇桂邊境出產之藥用植物中,提出‘新靈’‘中靈’‘瘴靈’等抗瘧藥物,據稱其效用遠過于金雞納霜,如‘瘴靈’竟與外國最新式之綜合抗瘧藥,不相上下。”[56]同年, 《新中醫刊》 也報道了劉紹光的研究成果,云:“昆明訊:中央藥物研究所所長劉紹光,頃以國產藥材,發明‘新靈’‘中靈’‘瘴靈’三種藥品,均為瘧疾之特效藥,并以純益百分之二十,撥作藥物學獎金,用以獎勵學術研究。”[57]
金雞納霜能夠治療瘧疾,這在醫療界已經是一種共識。特別在西南,由于“瘴氣病”蔓延,“鑒于金雞納霜不特可為醫藥之用,尤能克制此種‘瘴氣’”[58]。因此,金雞納也被認為是“自十七世紀中葉以來,三百年來居惟一之抗瘧圣藥地位。”劉經邦曾引著名內科大家歐氏的言語說:“若有醫生至今日尚不能以奎寧治愈瘧疾者,可以不必行醫矣”,“根據以上種種說明,奎寧仍為今日(治瘧) 唯一圣藥,絕無疑問”[59]。
其實,早在20世紀20年代初期,在云南瘧疾盛行的思普沿邊一帶,就已經有人認識到金雞納治療瘧疾的特殊功效。“到緬泰經商的河西人中一些有心人,向當地人請教之后,從瓦城(即曼德勒)、勐各董(曼谷) 帶回了一些西藥,有片劑,也有酊劑,還有一種膠狀的。人們不識外文,稱那酊劑為‘救命藥水’或‘大藥水’,稱片劑中糖衣是白色的為‘白藥’,綠色糖衣的為‘綠藥’”,除“綠藥”是治腸胃病的以外,“白藥”和“救命藥水”都是用產于南洋的“奎寧”——又稱“金雞納樹”的皮制成,專門殺滅瘧原蟲,是治療瘧疾的特效藥,只不過在服用時間,劑量等方面還有些學問而已[60]。在云南的瘴區,20世紀20—30年代,瘴區普通居民對于金雞納可以作為治療瘧疾的特效藥已經成為一種共識,但由于一則中國不生產金雞納,使得居民無處購買,二則緬甸及南洋進口含金雞納藥品價格昂貴,普通居民無力購買,所以致使云南瘴癘橫行,政府卻無法控制。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共思茅縣委在調查瘧疾時也提及,民國年間“當時惟一有效的藥品為金雞納霜和大藥水,但使用還不普遍”[24]。可見,云南邊疆地區的各族人民雖然知道金雞納霜為治瘧圣藥,但鑒于藥品價格過高,普通民眾無力承擔,所以使用率并不是很高。
從緬甸流入云南的一種治瘧藥物如阿魏,是一種膠狀體物質,李時珍在《本草綱目》稱為“阿魏”,“是長于印度、波斯(即今伊朗) 一帶的一種多年生長的植物枝莖滲出的乳液凝結而成的,味奇臭,因而有人說那是用糞水做成的。不過,據帶它回國的人說,緬甸人是用它來治‘瘴氣’(實際上就是瘧疾,醫學上稱為Malaria) 的”[60]。“又鱉甲、阿魏二藥,對于久瘧脾腫大者,亦有特殊之效驗”[47]。在德宏地區據朱家修記載:當年騰永獨立營部隊從遮放返回騰沖,官兵患染惡性瘧疾的,一天比一天增多,好些燒熱不退,飲食不進,已不能操課執勤,也有病死的。騰沖的慈善會紳耆聞訊,動員群眾來施醫送藥,除送進口的“清快水”“碧臘水”外,有的還撈得數桶活蝌蚪,用清水吞服;有的把青蒿、干人糞燒成灰,用糞坑石頭燒紅“噱”湯,名叫“三解湯”的大鍋藥送來服用[35]。
民國年間云南的邊疆民族地區對于瘴氣的防治主要是在神藥兩解的思想下進行的,以“避”和“防”為主。在民國中后期,西方的治瘧特效藥如金雞納霜及其衍生藥品(撲瘧母星、阿的平)等藥物開始傳入云南并為各少數民族所接受和使用,加之本土藥材如常山、“瘴靈”“新靈”等中藥的研發,在“治”方面取得一定的效果。從上所述中不難看出,民國年間云南瘴癘的預防與治療,經歷了從避瘴、防瘴到治瘴的一個轉變,基本走上了一條從傳統到近代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