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的+補足語”結構研究

張 華

（上海師范大學，上海 200233）

引言

“說好的X”結構在現代漢語中是一個較為常見的結構，但是對于這一結構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說好的X呢”這一小類上，把“說好的X呢”作為構式來進行研究。陳景元[1]從構式特征、構式意義和話語功能上研究“說好的X 呢”的動態建構，并研究了“說好的X 呢”構式的生成機制。畢晉和肖奚強[2]從語義角度對“說好的X呢”中的“X”進行了分類，并對“說好的X 呢”的語用功能進行了詳細的研究。而對于“說好的X”的研究比較少，李元瑞[3]對“說好的X”進行了研究，但是他的研究視點是在“說好的”而不是“X”，主要是說明了“說好的”作為元話語標記在整個結構的作用以及“說好的X”的反預期功能。

上述研究中對構式“說好的X 呢”的研究比較多，對于“說好的X”的研究也只停留在“說好的”的元話語標記和語用功能的研究上，并未涉及“說好的X”中“X”的研究。本文重點研究“說好的X”中的“X”，即“X”作為補足語的一類。

本文所出現的句例均來自北京大學漢語語言學中心語料庫和人民網，其中北京大學漢語語言學中心語料庫中的“說好的X”結構數量有限，所以大部分語料出自人民網的新聞。

一、“說好的+補足語”結構

“說好的X”結構中“X”的構成比較復雜，根據“X”構成形式的不同可以對“說好的X”結構進行分類，最常見的有“說好的”后面沒有內容或者只有語氣詞的形式，還有本文要研究的“說好的+補足語”的形式。

（一）“補足語”的界定

許紹早[4]認為“補足語按其地位來說，是加在被補足的成分的后面的，按其作用說，是對所補足的成分加以限制或注釋的。”在“說好的X”結構中，“說好的”后面沒有內容或者只有語氣詞的形式顯然不應該歸到補足語的形式，“說好的+NP”的形式雖然符合補足語在地位上的特點位于被補足成分“說好的”的后面，但是“NP”是體詞性成分，“說好的”是作為定語來修飾后面的“NP”的，所以“說好的”后面的成分并不具備限制和注釋被補足成分的作用。因此，只有在地位上是位于“說好的”的后面，作用是后面成分限制或注釋前面成分的，且只有“X”具有述謂意義，即可以轉換成謂詞時，才是補足語。

（二）“補足語”的分類

首先，按照結構來劃分，補足語包含“說好的+VP”和“說好的+S”兩種類型。

1.“說好的+VP”

“說好的+補足語”中的補足語可以是謂詞及謂詞性短語，主要包括以下幾類。

第一類是“說好的+動賓短語”，例如：

①你們去哪兒了等好久都沒回來，昨天說好的打麻將。（《尋人啟事》李承鵬）

②說好的聯合100家商戶，結果今天才開始問商家要福利……重點是商家還沒同意（《錢江晚報》2018年10月14日）

第二類是“說好的+連動短語”，例如：

③麻辣姐隨國務院督查組采訪，說好的南站集合乘高鐵出發，結果到了南站發現，督查組十來號人簡直沒辦法“接頭”，三三兩兩拖著行李箱在大廳里來回溜達，找不到空座位坐下來。（人民日報中央廚房2017年07月10日）

④只是，說好的打開衣櫥說亮話，幾人打打鬧鬧間，卻變成了蔡康永的爆料現場（中國江蘇網2017年01月17日）

第三類是“說好的+偏正短語”，例如：

⑤說好的“一日游”，結果成了“半日購”。（人民網-法治頻道2019年09月30日）

⑥“說好的免費維修，上門之后就變了。”

（《人民日報》2019年04月24日）

第四類是“說好的+由謂詞性成分組合的聯合短語”，例如：

⑦說好的脫貧攻堅，為啥實際中卻成了整天填表？（2017年08月01日）

⑧說好的甜寵蜜戀，怎么突然走起了懸疑路線？（人民網-娛樂頻道2019年03月25日）

其中，例⑥中的“脫貧攻堅”是由動詞組合起來的聯合短語，例⑦中的“甜寵蜜戀”是由形容詞組合起來的聯合短語。

2.“說好的+S”

補足語還可以是句子，包括單句和復句，其中“說好的”后面跟單句比較常見，其中主謂句較多，例如：

⑨本來說好的國民政府設在武漢，不知為何他變了卦，非要設在南京。（《宋氏家族全傳》）

⑩作家白描回憶說，1986 年，在北京開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研討會，但這個會開砸了，原本說好的三家主辦方一塊兒好好喝個酒，但最后不歡而散。（《北京日報》2019年10月25日）

“說好的”后面跟復句的情況比較少，且大部分是假設復句，例如：

?說好的如果32號樓33號樓開盤沒有選到房子就退還這五千。（人民網-地方領導2018年08月14日）

?寒假時我就給孩子報過一個培訓班，當時說好的不滿意可以退費。可現在我們想找他們退錢，卻僵住了……（《重慶晨報》2019年07月03日）

另外，按整個結構所屬的句類來分，可以分為兩類。

第一類是陳述句，例如：

?說好的年初《流浪地球》穩穩跨出中國科幻電影第一步，《上海堡壘》這“第二步”，似乎走反了。（《信息時報》2019年08月14日）

?近年來興起的二手車電商平臺，也未能幸免，事故車、水泡車投訴頻現，說好的“放心車源”“優質車源”變成了消費者的“扎心車”。（《新京報》2019年05月23日）

第二類是疑問句，例如：

?說好的“減負”哪里去了？（人民網-輿情頻道2019年10月08日）

?“說好的‘實名制’怎么會這樣？”在吳先生印象里，身份證幾乎從沒有離開過自己，只是偶爾辦一些手續，用到過身份證的復印件。（《北京青年報》2019年10月21日）

?說好的保險怎么變成了保障？（《華商報》2018年09月04日）

綜上所述，“說好的+補足語”的結構構成主要是謂詞性短語和句子為主，在句類運用上主要是以陳述句的形式存在，疑問句的形式也占比較多但多數是位于語篇結尾做結束語。

二、“說好的+補足語”的句法屬性和語篇表現

（一）“說好的+補足語”的句法屬性

在“說好的+補足語”結構中，“補足語”是作為一個補充說明的成分來限制或者注釋“說好的”的，且“補足語”本身是由謂詞性短語或者句子構成的，因此這類“補足語”如果帶上語調是完全可以構成一個可以單說的句子的，所以“說好的”和“補足語”之間并不屬于主謂、動賓等句法關系，“補足語”實際上是作為從句來充當謂詞的論元，劉丹青在《語法調查研究手冊》里將其稱為“補足語從句”。[5]

（二）“說好的+補足語”的語篇表現

“說好的+補足語”結構不能充當主語、賓語等句法成分，但是可以充當復句的分句，位于語篇開頭或者中間的“說好的+補足語”結構可以充當復句的分句，與后一分句構成邏輯上的語義關系，并且“說好的+補足語”與后一分句在結構上的地位是不平等的，能分出主次來，因此“說好的+補足語”所充當分句的復句屬于偏正復句，主要有兩類。

第一類是作轉折復句的分句，這種關系是占比最多也是最常見的。例如：

?原本說好的是有2個工作機會，但最后單位只錄用了其中唯一一名男同學。（《新京報》2019年02月24日）

第二類是作因果復句的分句，包括說明性因果和推論性因果，但是這種關系出現得很少。例如：

?說好的全新升級，當然要在逼格上更上一層樓。（北青網2015年10月30日）

“說好的全新升級”用于說明性因果復句，前一分句表示原因，后一分句是結果，由因到果，形式上可以加入關聯詞“因為……所以……”。

?賈、韓就商議：說好的今日來辦，就今日辦吧，人都忙，拖下去又沒有時間。（《作家文摘》1995B）

“說好的今日來辦”用于推論性因果復句，由一個既定的事實作為依據推論出某種結果，“說好的今日來辦”前面可以加入關聯詞語“既然”。

三、“說好的+補足語”的語義內涵和語用功能

（一）“說好的+補足語”的語義內涵

“說好的”是一個凝固的結構，“說好的”整個短語的意義是達成協議或者約定。而“說好的”后面再跟補足語，這個結構的整體語義就是對于某個事件達成了協議或者約定，補足語實際上是對說好的約定或者協議的一種解釋和補充說明。另外，這種協議或者約定有時是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人臨時達成的，也有通過人們自身的認知或習慣推論出來的。例如：

?見到姐姐，我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親熱之情，但對張藝謀的氣還沒有消，坐下來就憤憤地說：“說好的他來接我，結果連個鬼影都沒見到。”（《作家文摘》1993A）

這一例句中約定的事件是“他來接我”這是當事人在某一個時間臨時定下的約定。

?說好的東方神話，怎么改出了一股濃濃的魔幻劇味道？（《北京日報》2019年04月11日）

這一例句里約定的事件是“東方神話”，這里對于新版封神演義是東方神話這一事實的約定是人們靠自己的認知推論出來的。但是這種“說好的”的協議或者約定一定是不會實現或違背約定的，“說好的”語義上一定是曾經協商好的一個內容，由于說話人之外的協商者違背了曾經的協商內容，說話人對此表示責怨，所以在語篇開頭很少，最合適的表達是先說出曾經協商的內容，再用“說好的+補足語”責怨。

（二）“說好的+補足語”的語用功能

“說好的+補足語”結構根據與后一分句邏輯關系的不同會表達出不同的語用效果。

當“說好的+補足語”與后一分句在邏輯上是因果關系時，其在語用上的功能更多的是強調原因，闡述一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以確保邏輯上的嚴密性，屬于言有所述的句子。而當與后一分句是轉折關系時，會表達出反預期的信息，并帶有不滿和責備的情感，希望得到回應和行動反饋。

1.反預期功能

吳福祥認為，“在實際的話語交際中，語言成分的信息地位往往是不相同的。從言談事件參與者的預期這個角度說，話語中語言成分所傳達的信息可以分為預期信息、反預期信息和中性信息三類。”[6］

當“說好的+補足語”與后一分句在邏輯上的關系是轉折關系時，前一分句，即“說好的+補足語”句主要表達說話人原來存在著對某個事件實現的預期，后一分句表明現實中發現事件并沒有實現或沒有百分之百實現或與原來的預期完全相反，表達反預期的信息。例如：

?說好的7 月31 日就把工資和補償金發給我們，但現在也沒收到，所以我們就來仲裁了（每經網2019年08月08日）

說話人的預期是7 月31 日就收到工資和補償金，但現實是沒有收到，預期沒有實現。

?說好的羽絨被，怎么變成羽絨棉被（《人民日報》2019年01月16日）

說話人的預期是羽絨被，但是現實是羽絨棉被，沒有百分之百實現。

?說好的多對一，結果發現是一對多。（《北京晚報》2019年08月29日）

說話人的預期是多對一，現實是一對多，與預期完全相反。

2.表達不滿和責備，并希望得到回應和行動反饋

“說好的+補足語”在使用時往往是為了表達說話人對于約定沒有履行，沒有達到預期的不滿，以及對于造成約定沒有履行的對象的責備。這些不滿和責備主要體現在后一分句上，或使用疑問句增加質詢意味，或使用夸張的手法夸大未達到預期的現實情況。例如：

?說好的七天無條件退貨，怎么一點誠信不講！”（《人民日報》2018年07月10日）

?明明是說好的“十月廣場”地鐵站相見，但打死也找不到。（《廣州日報》 2018 年07 月04日）

“說好的+補足語句”的使用一般是為了抒發說話人不滿的情感，但是有時還含有要求與說話人達成約定或協議的那一方對說話人抒發的不滿做出回應，甚至有時也帶有要求對方采取行動重新履行約定的意味，這種情況下的“說好的”+補足語通常是疑問形式。例如：

?暑假你“被”補課了么說好的假期去哪兒了？（《人民網-地方領導》2018年08月23日）

例句不僅僅是表達說話人對于學生們本該休息的暑假全都用來補課的不滿和抱怨，同時也要求社會大眾注意學生補課問題并采取措施減輕學生的課余補課壓力，還給學生一個真正可以休息的暑假。

四、“說好的+補足語”的語篇分布和特點

（一）語篇分布

“說好的+補足語”在語篇中的位置是非常靈活的，既可以位于語篇中間，也可以位于語篇開頭，還可以位于語篇末尾。

“說好的+補足語”位于語篇中間的情況是最普遍的，“說好的+補足語”前后常常會有其他分句，在意義上與“說好的+補足語”句意義相承接，例如：

?午飯吃面條還是米飯炒菜？全家人也會大致拿個意見。說好的吃面條，主婦臨時起意改米飯了，也不大要緊。再比如閨蜜聚會，上午咱們廣場見啊，十點也是上午，十一點也是上午，差不多就得。（《人民日報》2018年01月11日）

“說好的+補足語”位于語篇開頭的情況比較少見，這種情況下“說好的+補足語”通常會以問句的形式出現，例如：

?說好的理財怎么突然變成了借款？心生疑惑的高雅琴立刻趕到房產交易大廳查詢，發現2016 年10 月9 日，龍武就和名為劉鳳（化名）的買家辦理了過戶手續，并取得了新的房產證，且交易價格僅有130萬元，嚴重低于當時市場平均價格。（《北京青年報》2018年09月13日）

“說好的+補足語”也可以位于語篇的末尾，這種用在末尾的“說好的+補足語”常表現為問句形式，對上文所提到的某種情況或現象發問，例如：

?有觀點認為，該“佛系”的時候還是“佛系”點，別把孩子的弦給繃斷了。孩子邊掛水邊寫作業的狀態很讓人心疼，畢竟身體健康是最重要的，沒必要讓孩子這么拼。醫院設立“作業吧”的舉動，雖是暖心之舉，但這種做法無異于充當壓迫孩子的“同謀”，說好的“減負”哪里去了？（人民網-輿情頻道2019年10月08日）

（二）語篇特點

當“說好的+補足語”與下一分句在邏輯上是轉折關系時，后一分句常常帶有表轉折意味的連詞“但是”“卻”“只”“反而”等，例如：

?小康說，他給白世平開了3個月的車，說好的每個月5000 元，但是白世平不但沒有給工資，就連他跑腿買東西墊付的錢也不給。（《華商報》2018年01月02日）

?不堪騷擾之下去店里看看，說好的“可匹配”對象沒見到，卻被“困”4個多小時，更有甚者被困了11個小時。（《新京報》 2019年08月08日）

?最終說好的“天地對決”，也只剩下強行制造雙雄對局的生硬和尷尬。（《瀟湘晨報》 2019年07月10日）

?說好的月薪8000 元到1 萬元，最終工資沒有剩余，反而還倒貼了幾百元。（《中國青年報》2019年11月07日）

有時，“說好的”前面還會出現“本來”“原來”“之前”等副詞，例如：

?本來說好的商家包安裝，品牌商曾承諾不另收高空作業費，但該專賣店說他們不是企業是店家，不按企業的規矩來做，還是要收取高空作業費150元。（《廣州日報》2018年07月18日）

?原來說好的每月一結算的5500 元工資變成3 個月結，每月還少了1000 元。（《京華時報》2014年06月26日）

?之前說好的要投資，然后就突然沒有了。（《中國青年報》2016年11月08日）

“說好的+補足語”表達的是對某一件事達成協議或者約定，所以這個約定或者協議對于說話人來說是已然發生的，因此說話人有時會在前面加一些表示以前含義的時間副詞，“本來”“原來”用來強調某件事的原始狀態，這些詞加在“說好的”前面都是給后一小句的語義或語氣的轉變提供前提或基礎的。

五、結語

綜上所述，在“說好的X”結構中，并不是所有的“X”都屬于補足語，補足語必須是謂詞性成分，并且具備限制和注釋被補足成分的作用。從內部來看，“說好的+補足語”中補足語的構成是非常多樣的，既可以是短語，也可以是句子。從語義和語用方面來看，“說好的+補足語”結構的語義主要是表達一種協商好或約定好的內容，但是這種約定或者協商一般是無法實現的。從語用角度來看，可以分不同的情況，當“說好的+補足語”與下一分句是轉折關系時，“說好的+補足語”主要是表達一種約定與現實相違背的反預期含義，目的是得到行動反饋，實際上是屬于言有所為的句子。當“說好的+補足語”與下一分句是因果關系時，主要是強調原因并使下一分句更具邏輯性和可信度，是言有所述的句子。從句法方面來看，“說好的+補足語”屬于補足語從句，補足語作為從句對“說好的”進行補充說明。

“說好的+補足語”還具有充當復句的分句或者獨立成句的句法功能。從外部來看，“說好的+補足語”在語篇中的位置也是非常靈活的，既可以在開頭，也可以在中間和末尾，并且不同的語篇位置的不同又可以起到不同的作用。另外，“說好的+補足語”也具有獨特的語篇特點。像“說好的”一樣后面跟謂詞性成分作補足語的結構在現代漢語中還有很多，只研究“說好的+補足語”對于補足語的認識還不夠完善和系統，因此要對現代漢語中更多的補足語結構進行研究和總結才能真正對于補足語有一個較為科學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