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澤莉 薛珂凝
我國農民工大規模的流動起始于20世紀80年代,國內學者對該問題的研究成果相對豐富,截止到2019年3月14日,對農民工社會流動的研究共計943 篇,而對農民工返鄉問題的研究共計4331篇,足以看出相關學者對農民工返鄉問題的關注。然而在以往的研究中,學者們更多集中在農民工返鄉創業的概念界定、返鄉創業意愿及影響因素(韓克慶,2006;李強,2009)、困境及對策研究(余練2018;李宏英2019)等方面,對農民工返鄉的實質問題雖有涉及(馬忠國,2009;黃建新,2009),但并未進行深入研究,同時對農民工返鄉回流與鄉村振興關系的相關研究也比較少。因此,本文意在彌補此方面的不足,通過對農民工返鄉回流的背景進行回顧,分析農民工返鄉回流的原因及返鄉實質,并在此基礎上探討農民工返鄉回流與鄉村振興之間的關系。在當前我國大力推進鄉村振興戰略的大背景下,這一研究不僅具有一定的理論意義,也具有非常重要的現實價值。從理論層面來看,本研究是對農民現代化在學理層面的豐富與補充。社會流動作為經典社會學所關注的話題,從根本上來講,所反映的是群體社會性的變遷。每一次社會流動的發生,均意味著社會分層的變化。人口流動是社會流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往往伴隨著相應群體社會地位的變化。20世紀80 年代以后,中國社會進入快速轉型期,隨著城鎮化進程的加快,農村現代化成為社會學研究關注的焦點。2013 年,《國家新型城鎮化規劃(2014-2020 年)》正式發布,明確指出新型城鎮化的核心是人的城鎮化。2017 年,“鄉村振興戰略”再次將農民的滿足感和獲得感提上重要議事日程。由此可見,當前中國社會現代化的重點是人的現代化問題,確切地講,是農民的現代化問題。返鄉回流,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農民生活方式的轉變,更帶動整個農村社會實現了由傳統向現代的轉型。研究這一現象,既是對傳統社會流動理論的完善,也是對城鎮化背景下農民單向流動理論的補充。從實踐層面來看,本研究試圖通過對農民返鄉回流現象的分析,探索農民返鄉回流的實質,進而挖掘返鄉回流與鄉村振興之間的關聯。這一研究,對于在不同類型農村分類實施鄉村振興戰略,進而推動農村實現現代化,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和現實意義。
20世紀80年代以來,由于工業化的快速推進,我國城市獲得了長足的發展,而這一時期的農村,無論是在經濟發展水平、政治權利、教育機會,還是在公共基礎設施建設等方面,都與城市有著較大的差距,因而農村人口大量涌入城市。對于城市來說,人口的迅速膨脹、交通的擁堵以及環境的惡化,使“城市病”問題日趨顯現;而人口的外流也導致農村剩余勞動力短缺、耕地撂荒,“空心化”問題日益嚴重。由此可見,傳統城鎮化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城市數量的增加和城市規模的擴大,但也造成了城鄉發展不均衡、農業發展不充分等一系列問題。
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的不斷深入,社會轉型的步伐正在不斷加快,盡管在城鎮化進程的推進下我國城鎮化率已經接近60%,但作為傳統的農業大國,大量農民生活在農村的事實在一定時期內仍將存在,為此,黨的十九大在新型工業化、城鎮化、信息化與農業現代化“四化同步”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了“鄉村振興戰略”,與“城鎮化戰略”并稱為中國社會轉型發展的“兩架馬車”,牽引推動中國社會逐步走向現代化。鄉村振興的核心是農民,而農村的現代化也是鄉村振興的關鍵。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我國現階段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長期以來,由于這種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城鄉之間更多的人口流動呈現出由農村到城市的單向度流動。但近年來,一系列傾向農村的政策縮小了城鄉差距,使農民在經濟、政治、教育、自我評價方面越來越接近甚至在某些方面還超過了城市居民,農村社會呈現出良好的發展勢頭,“返鄉回流”成為一種潮流。
孟德拉斯在《農民的終結》一書中開篇就提出:20 億農民站在工業文明的入口處,這就是在20世紀下半葉當今世界向社會科學提出的主要問題。而對中國來說,解決億萬農民的出路問題亦是迫在眉睫。黨的十九大提出的“鄉村振興戰略”,將農業農村擺在優先發展的戰略地位,強調要加快形成工農互促、城鄉互補、全面融合、共同繁榮的新型工農城鄉關系,走城鄉融合發展之路。無疑,鄉村振興戰略在我國改革的關鍵時刻為農民的發展出路指明了方向。
行為研究理論認為,思想是行為的先導。因而要研究農民的流動行為,必須對其流動目的進行探討。本文認為,農民的返鄉回流主要受到城市融入困難、農村快速發展、農民自我評價改觀以及“戀鄉”情結等因素的影響。
(1)城市融入困難
農民工作為一個流動的群體,他們在融入城市的過程中,從一開始就被排除在城市體制之外。單從“農民工”這一概念就可以看出這一群體既非完全的農民,亦非完全的工人,而是處于農民向工人過渡的尷尬境地。他們因為沒有接受良好的教育,文化水平低下,法律意識淡薄且沒有一技之長,因而在城市打工時更多從事高危或者下等工作,因而處于城市社會邊緣,他們無法真正實現職位的升遷和社會地位的提高。此外,農民工在城市的生活開銷較大,入不敷出,吃不飽、睡不暖的情況常有發生,城市生活的種種排斥,使他們既沒有與城市居民同等使用各項資源的能力,也并未真正解決他們的困難,而且還在無形中加劇了他們生活的壓力。迫于無奈,他們選擇回鄉繼續從事農業生產或在當地鄉鎮企業工作。
(2)農村快速發展
城鎮化的快速發展,使城市出現了交通擁擠、住房緊張、就業困難、環境惡化等一系列問題,制約了城市的進一步發展。而這個時期的農村,和城市相比,卻有了很大的變化,不僅有著清新的空氣和優美的環境,還有著廣闊的就業渠道,生活水平和生活質量也在逐年提高。此外,國家對農村的多方面關注以及對農產品的各項政策補貼,也為當地農業生產提供了較為完備的支持網絡,使其具備了能夠使用各種資源的能力。在農民工看來,如今的農村發展優于城市。因此,他們的返鄉,是因為看中了農村未來的發展前景,因而希望回鄉創業,為農村的發展注入新的活力。
(3)自我評價的改觀
以往農民選擇外出打工多是因為生活所迫,而如今,多年在城市打拼的經歷使他們的市場意識、思想觀念以及個人素質都發生了巨大得改變,他們不再僅僅局限于滿足自身基本的生活需要,地位的提高以及他人的尊重成為他們新的追求。在多年的打工過程中,他們結識了各行各業的精英人才,學習了先進的管理經驗,積累了足夠的經濟資本,這些為其返鄉創業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由于其具有豐富的經驗、足夠的資金以及在城市中建立的廣泛的支持網絡,使他們在返鄉創業時能夠擁有更多的動員能力,也將更容易得到來自各方的幫助,從而也使他們有足夠的能力在激烈的社會競爭中得以生存。因此,對他們而言,返鄉創業將是他們實現自我價值的最好方式。
(4)“戀鄉”情結
在返鄉農民工中,還存在這樣一群人,他們主要是出于對農村固有的情結而選擇返鄉,希望在退休后能回到農村生活,這種情結下的返鄉與古代的“告老還鄉”有著一定的相似之處。根深蒂固的認祖歸宗思想,使他們覺得無論離家多遠,在晚年都要回歸故里,只有在熟悉的地方安享晚年,才能給自己的人生畫上圓滿的句號。其實,有這種想法的城里人也不在少數,而這一想法背后所展現的不僅僅是基于精神情感上的“落葉歸根”,更大程度上還是因為城鄉之間差距不斷縮小,農村再次成為人們衣錦榮歸的好去處。
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對于那些追逐社會地位和社會聲望的農民工來說,其社會流動也理應遵循這一向上流動的趨勢,那么近年來,又為何會有這么多人頻頻選擇回鄉發展呢?農民工的返鄉回流,真的是在逆向而行嗎?實則不然。李強指出,農民一旦發生了職業或社會地位的流動,那么不論流動是以何種形式出現的,絕大多數都是向上的流動。農民工的返鄉回流也不例外。作為一種現代版的“致仕還鄉”,農民工的返鄉回流實際上為其向上流動提供了一種新的選擇。
眾所周知,農民工選擇外出務工無非是因為農村落后、農民窮苦、農業產量低,希望通過流動來改變當前的處境,實現社會地位的上升。而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一改以往以城市為重點規劃對象的發展路徑,更加強調城鄉統籌發展,力圖實現城鄉基礎設施一體化和公共服務均等化,打破城鄉二元結構,逐步縮小城鄉差距。尤其是黨的十九大提出的“鄉村振興戰略”,更是將農業、農村擺在了優先發展的戰略地位,著力打造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新型農村。國家政策方針對“三農”問題的關注與傾斜,為農村的發展提供了一種趕超城市的機會與可能。據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18年全國糧食總產量為13158 億斤,比2012 年增產了913 億斤,增長6.9%。糧食總產量的提升,使農村經濟重新煥發活力,農民的收入水平也隨之發生變化。2018 年,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4617 元,實際增長6.6%,雖與同期城鎮居民人均收入(39251 元,實際增長7.8%)相比仍有較大差距,但也足以顯示農村近年來的迅猛發展。
此外,農村的變化不僅僅表現在經濟水平的提高上,還表現在人們自我觀念的轉變上。過去,農民工在城市人眼中就是土頭土腦、愚昧無知的鄉下人;不僅如此,他們也將自己定位于社會的最底層,去城市生活,擁有城市戶口是每一個農村人的夢,但現在卻發生了變化,對于那些擁有兩個戶口的人來說,他們寧可取消城市戶口,也要保留農村戶口。這一簡單的行為,背后反映的不正是農村相較于城市的優勢嗎?
人都有向上流動的愿望,以往農民外出務工多是被迫的選擇,其目的主要是為了通過流動改善生活;而如今,傾向農村的國家政策的出臺使農村地區擺脫了過去那種高能耗的生產生活方式,在保留綠水青山的基礎上創造出不遜于城市的金山銀山,因而農民再次選擇返鄉回流是其在城鄉差距不斷縮小、農村社會取得較快發展的前提下所采取的理性行動,因此,在這一背景下的返鄉,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向下流動。在農村迎來發展機遇的同時,亦是他們自身聲望與社會地位得以提升之際。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農民工的返鄉回流仍是一種上向流動。
習近平總書記提出,2020 年我們要建成全面小康社會,這種小康是惠及全國上下幾億人口的小康,它不僅僅是面向城市的小康,更是面向農村的小康。簡單的一句“小康不小康,關鍵看老鄉”,卻道出了農村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過程中發揮的重要作用。在過去,因為農村的衰落造成了人口的大量流失,而人口的流失又進一步加劇了農村的衰落,在這種惡性循環中,農村一步一步走向終結成為可能。如今,在農村經濟的發展與國家政策的導向下,有著豐富經驗與技能的農民工紛紛返鄉,所謂村落終結的預言也在他們的回流下隨之消散,而在農民的返鄉過程中,農村發展也將迎來新的契機。因此,本文認為農民工的返鄉回流與鄉村振興之間是一種雙向互動的關系。
一直以來,農村的各項發展都是為了服務于城市。相比于農村人,城市戶口持有者在社會各方面享受著他們無法獲得的待遇,同時,在嚴格的戶籍制度的限制下,農村人口向城市的流動也變得相當困難,然而即便這樣,仍有不少年輕人涌入城市,這對農業、農村的發展產生了不利影響。
近年來,黨和國家逐漸意識到這一問題,2017年,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實行“鄉村振興戰略”,將關注點更多地放在農業、農村的發展上,并先后頒發《關于支持農民工等人員返鄉創業的意見》《關于支持返鄉下鄉人員創業創新,促進農村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的意見》等文件,制定一系列相關政策,鼓勵農民工返鄉創業。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眾多農民工看到了農村發展的良好態勢,紛紛返回農村。據農業部發布的數據顯示,目前返鄉創業人數已超過800 萬,帶動就業人數超過3000萬。鄉村振興戰略的深入實施,極大地推動了農村基礎設施及公共服務的發展,為農民工返鄉創業提供了廣闊的發展空間。因此,返鄉回流成為不可逆轉的大趨勢。
日本學者鶴見和子的“農村內生發展理論”認為,發展應該是從內部產生的,發展的目標不是財物的無限增加,而是滿足人們物質和精神的基本需求;要尊重發展方式的多元性,發展不是政府和大企業的簡單投入,而是要以本地的資源、技術、產業、文化為基礎,以本地市場為對象,尊重本地居民基本權益,注重生態環境的保護。這與鄉村振興的發展理念具有異曲同工之妙。國家實行鄉村振興戰略,目的就是希望通過人口的回流來推動農村的內生型發展。精英人才的回流,將會為農村帶來先進的技術和豐富的資本,他們通過增加農業基礎設施建設的投入,將其掌握的資源、技術與當地的產業、文化相結合,帶動農業的機械化生產、規模化經營、一體化銷售,發展出屬于農村自己的特色,促進農村經濟結構的調整,從而催生一批愛農業、懂技術、善經營的職業農民;而普通人的回歸,帶來的更多是城鄉間文化的交融。在現代工業文化與城市文明熏陶下,農民傳統的生活方式受到沖擊,現代化的發展理念,使越來越多的農民拋棄了原有的價值觀念,多元化、理性化的社交娛樂亦使農民的生活更加豐富多彩。回鄉后的他們,由于具備了現代社會的治理理念,可以參與農村公共事務的管理,從而改變農村落后的組織結構。
農民工返鄉的現實價值不僅體現在對農村的發展上,對其個人也有巨大的實際效益。就個人而言,農民工的返鄉是促使其社會地位轉變的重要途徑,是其實現由身份農民向職業農民轉變的重要過程;同時,返鄉創業的農民因為有著不同的經歷與體驗,在其參與鄉村治理發展的過程中,也必然得到更多的話語權,在社會責任增加的同時,其社會聲望也會不斷增加。因而作為促成城鄉均衡發展的搭橋人,作為建設新型農村的主力軍,在這群返鄉農民工的帶領下,農村必將迎來新的發展契機。
韋伯的社會行動理論認為,人的行動既有理性行動,也有非理性行動,而現代社會的一個主要體現就是人類的行動更加趨近理性化。也就是說,在現代化背景下,人們對其理性行動的選擇,要么具有一定的目的,要么具有一定的價值。對于農民而言,其流動方向的選擇亦是如此。農民群體的流動,無論是從農村到城市,還是從城市到農村,其目的都是在追求一種更為優越的生活環境和一種更高質量的生活水平。因而每一次的流動,對農民來說都是一種上向性的選擇。
在過去,農村的衰落與農民的外流有著密切的關系。人口的大量流失,造成了農村在經濟上的倒退、政治上的落后以及文化上的凋零,而如今農村的發展,使得城鄉差距不斷縮小,農民群體的返鄉回流,也成為了鄉村振興的標志。正如“內生城鎮化”理論所言,農村的發展,需要從其自身出發,而“人”就是其發展的關鍵因素。一方面正是因為近年來鄉村的振興吸引了大批農村人口的回流,而另一方面這些回流的農民又將為鄉村的進一步振興奠定基礎。由此可以看出,返鄉回流與鄉村振興實質上是一種雙向互動的過程,而農村近年來的發展也足以表明“鄉村振興戰略”在農村已經具備了得以實現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