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遇的路燈下等你

鄒秀娥 易涵秋

1

那天，小艾的男神結婚了，新娘不是她，她一個人去了江邊散心。時間已經很晚了，以往熙熙攘攘的江岸邊冷冷清清。陳輝正在路燈下唱歌，他穿白襯衣，抱一把吉他，聲音干凈又溫暖，一下就撞進了小艾心里。她花一百元點了首《開不了口》，紅著眼聽完。

剛轉身的時候，小艾又聽到那歌手在叫自己。他的聲音帶著隱隱的笑意，說要送給穿紅裙子的小姐一首《告白氣球》。夏日夜晚的空氣伴著溫柔的歌聲，像蜂蜜一樣裹得人腳步遲緩，眼看歌手收起吉他準備離開，小艾破天荒地上前一步，攔住了他。他們就這樣認識了。

長達一年的接觸下來，小艾突然覺得，像陳輝這樣的人，才是自己最想要的男朋友。他們不僅同樣熱愛音樂、美食和旅行，連想法都是那樣契合。確定關系后，陳輝開玩笑說：“你就像長在我身上似的，《圣經》上不是說嗎，女人是男人的肋骨。”小艾不服氣：“為什么非得說我是你身上的肋骨？我倒覺得你是長在我嘴里的一顆牙！”

陳輝大部分時間都是參加商演，偶爾也會去街頭表演。有時，小艾會跟他一起去街頭唱歌。陳輝唱的都是小艾喜歡的歌，他常常對著話筒一本正經地說：“這首歌送給我最愛的艾小姐。”她坐在江風里，故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心里卻樂開了花。

陳輝帶小艾去見一起玩樂隊的朋友。在他們租的簡易工作室里，一伙人為了歡迎小艾，彈著琴，每人一句歌詞，現場創作了一首《艾小姐》。他們的快樂太簡單了，一把吉他，一架琴，就撐起了整個世界。

小艾也帶陳輝去參加自己的朋友聚會，但等酒漸漸上了頭，大家紛紛討論起生活的重壓時，他倆突然發現只有自己窘迫地坐在那里，插不上嘴。

晚上睡覺前，小艾突然問自己：“這樣走著走著，到底會走向哪里？”她和陳輝視頻對話，問他：“你最有成就感的事是什么？”陳輝答：“我在臺上唱歌，看到臺下有你。”關機后，小艾輕嘆一聲，陳輝的快樂太簡單，可生活從不簡單。

2

壓垮愛情的最后一根稻草，來自小艾的父母。

一個周末，小艾本想帶陳輝見家長，但一說陳輝的職業、每月不固定的收入，父母當時就拒絕了。小艾的媽媽質問小艾：“我的老路，你還想走一遍嗎？”

小艾的爸媽在城里打零工，有時在工地做建筑工，有時在學校食堂幫廚，有時也去公園當“花匠”，干的都是辛苦活。因為時間、地點不穩定，一家人總是東奔西跑，在小艾的童年里，最常見的就是搬家。小艾的媽媽甚至因為收入的不穩定，不敢生病，也從不去醫院做檢查……但是決定在城里買房時，他們沒有猶豫。“就算再苦再累，我也想讓我的女兒過上安穩的生活。”小艾媽媽說這話時，聲音有些哽咽。

小艾不是沒有糾結過，尤其是拿陳輝的愛與安穩生活比，眼前這個人是否值得相伴一生？

決定分手那天，陳輝一求再求，一臉委屈地問小艾：“你真的不要我了嗎？”陳輝站在小艾的對面，眼里含著淚。那一瞬間，小艾很想抱抱他，揉揉他的頭發，告訴他自己是逗他玩的。但終究，小艾克制住了，她告誡自己，喜歡和愛都不是成年人生活的必需品。

沒有了陳輝，小艾強迫自己忙起來，但可能是太忙太累了，她的后槽牙總是隱隱作痛，后來吃飯時硌了一下，突然就疼得厲害起來。她去了附近的牙醫診所，但那顆牙長得太頑固，打麻藥、上錘子，叮叮當當了半個多小時，醫生才把那顆壞掉的牙拔出來。小艾的嘴里少了顆牙，卻多了個血糊糊的洞，她咬著藥棉，在一旁歇著。

這時，進來一個男人，拎著飯盒，醫生溫柔地問：“不是說不用來了嗎？”那人笑笑：“反正我在家也沒事，來陪你吃個飯。”他們都是四十多歲的年紀，面對面坐著，有說有笑。小艾看著看著，突然哭了，而且，哭得一發而不可收。

那男人愣了：“怎么了這是？”牙醫溫柔地笑笑，坐在小艾身邊，輕輕幫她按摩著腮幫，像是對那男人的解釋，也像是安慰她：“小姑娘這牙太難拔了，疼哭了。”小艾不說話，開始號啕大哭。

之后的日子，小艾總是不自覺地舔那空了的牙床。有那顆牙的時候，她并不覺得有什么與眾不同，少了它，才感覺空得厲害，哪哪都不得勁。

3

估計老天爺也心疼小艾了，終于出現了那個對的人。

那人踏實穩重，工作也不錯，怎么考量都是適合結婚的人選。小艾跟他在一起，雖然沒有心跳加速的感覺，但會很安心。戀愛就這樣談起來了，一起吃個飯，看場電影，有時他來陪她加班，一人一臺電腦，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他們之間沒有特別愛聊的東西，都是些柴米油鹽的事，踏實、平和，一切都是過日子該有的樣子。

有時，小艾晚上睡不著，就給他打電話。他只是推薦給她一個“4—7—8”的呼吸法，讓她反復做。

掛了電話，小艾突然想起她跟陳輝在一起的時候。她睡不著時，陳輝會給她唱催眠曲，有時候還會講故事：“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里有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老和尚問小和尚：你會freestyle嗎？”

這故事讓她笑噴，連覺也不想睡了。陳輝的情緒都掛在臉上，寫不出歌的時候，擰著眉頭，連天都是陰的;編出滿意的旋律時，立刻膩到她身邊，像個寶寶……打住，打住，她怎么能一想起陳輝就剎不住車呢？小艾強行告誡自己，要一心一意地對待現在的未婚夫。

去領證那天，民政局里排著長隊。隔壁一對小情侶排到窗口才發現沒帶齊證件，他們互相埋怨著，跑著回去取。相愛的兩個人，連賭氣都那么甜蜜。小艾扭頭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人，他做事嚴謹，絕不會犯這種錯誤。他們之間始終有一種老夫老妻般的平靜，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幾十年的婚姻生活。但這一刻，小艾覺得并不美。

小艾一直以為，支撐幸福生活的根基是經濟，為此，她一路拼搏，做有用的事，找上進的人，過正確的生活。可現在，一切都唾手可得了，她反而迷茫了，這真是自己想要的嗎？

那天，小艾到底沒有和身旁的人辦成手續，她決定聽從內心里的聲音，不再騙自己，也不再騙別人。

4

小艾把陳輝從微信黑名單里放出來，一條條地翻看他發的朋友圈狀態。小艾發現，分手后的陳輝也在改變。似乎為了有更穩定的收入，他開始選擇晚上唱歌，白天去教小孩子彈鋼琴。他穿得衣冠楚楚，笑得很溫和，配的文字卻“咬牙切齒”：“你們眼里的小可愛，把我折磨到懷疑人生。”

陳輝還跟著專業老師學編曲，接了給紀錄片配樂的活，成夜加班，胡子拉碴，別提多丑了。

他還跟著樂隊去演出。果然，只有彈著吉他唱歌，才是他最閃耀的高光時刻。

小艾知道，不是自己看錯了陳輝，而是要給對的人一個努力改變的機會。

小艾去了原來陳輝唱歌的所有地方，那里的人都告訴她，陳輝早不在他們那兒干了。她給他發了條短信：“我在我們相遇的路燈下等你。如果找不到‘那顆牙，我想讓牙床永遠空著。”

不一會，電話那邊就傳來陳輝連聲的大喊：“你等我，我馬上到！” 小艾聽到一片稀里嘩啦的聲音，不知道陳輝是撞到了音箱還是鍵盤。小艾想象著陳輝著急忙慌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編輯 邢多多 1048572239@qq.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