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姑娘

[1]
林熠從沒想到,以自己的好脾氣會和誰輕易懟起來,偏偏對方還是一周前他壓根兒沒說過話的宋莫漠。
他們有交集,是因為某天放學后,教室里只剩下他倆。林熠是遲到被罰打掃衛生,而宋莫漠在畫后黑板報。本來一直相安無事,但周三那天,林熠就快“吭哧吭哧”地掃完教室時,宋莫漠突然連人帶板凳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咚”的一聲巨響后,林熠趕忙沖過去:“沒事吧?”
宋莫漠捂著腳踝,使勁眨巴了幾下眼睛,艱難地哽咽著問:“能幫我打桶水嗎?”
之后,林熠便偶爾幫她遞水和顏料,有時走廊的燈熄滅了,也留下來等她??山裉煜挛?,當老師夸贊板報時,徐小羊甜甜地說:“謝謝老師喜歡,板報是我畫的。”
可能是名字使然,林熠從小就愛發光發熱,他碰巧聽見,立刻皺著眉否定:“不對啊,明明是宋莫漠?!?/p>
“到底是誰?”班主任看過來,林熠剛準備再開口,宋莫漠突然瞪了他一眼,支吾著說:“我就搭了把手。”
徐小羊繃緊的神情松下來,班主任點點頭:“正好,之后的校園風采人物小羊你上,拿到三好生,參加自主招生會順利點兒?!?/p>
[2]
班主任走后,林熠心直口快:“你怎么攬功???”
徐小羊倒不介意:“我早跟莫漠說好啦,因為我很需要嘛,但快月考了,我沒時間畫?!?/p>
林熠還想說什么,宋莫漠已經朝座位走去,她的姿勢似乎有點僵硬,一瞬間,林熠腦子里跳出四個大字——“校園暴力”!
林熠立刻給宋莫漠傳紙條:徐小羊欺負你?
宋莫漠瞥了一眼后,頭也不抬地搖了搖。
“那你怎么愿意把功勞給她?”林熠不依不饒,又遞去一張。
有同學好奇地探頭,宋莫漠索性一步跨來,將紙條丟在他臉上:“我樂意,你一個男生怎么愛管閑事???”
林熠的臉黑了,他尷尬地給自己找臺階下:“你不能叫莫漠,就那么冷漠?!?/p>
宋莫漠露出嘲諷的笑:“那也比不上你,跟要發生靈異事件似的?!?/p>
這句話太打擊自封為小太陽的林熠了,他拍著桌子就要跳起來,被哥們兒拉?。骸鞍?,你跟一個女生計較什么呀?”說著,他五音不全哼起“女孩的心思你別猜”。林熠邊捂耳朵邊想,還是男生隨意,心口一致。
如果宋莫漠那天沒說那句話,林熠無論如何也不會插手,惹一身不痛快。
[3]
萎靡歸萎靡,但林熠還是決定,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以后離宋莫漠遠點兒就行。
可惜墨菲定律上身,化學實驗比賽時,宋莫漠落單了。
身為化學課代表,原本統計報名時,林熠還關注過這個問題,特意湊成了雙數,可宋莫漠還是因為一個人,被老師攔在了教室門口。
林熠不得不上前詢問:“你之前沒有搭檔嗎?”
宋莫漠點點頭,又搖搖頭,解釋:“但她說這次一定要贏,臨時去跟三班同學組合了?!?/p>
“那你現在怎么辦?”
“等老師來隨機分配唄。”宋莫漠回答得漫不經心,手指卻一直絞著衣角。
林熠思索了一下,認真問:“你想比賽嗎?”其實他不太明白,作為美術藝考生,宋莫漠為什么在理科班,還跑來參加實驗,但他不太敢多嘴了。
好在今天,宋莫漠挺友好地點點頭:“我特別喜歡實驗?!绷朱谡f:“好。”跑出去一會兒,又跑回來,“我跟你組隊吧?”
比賽在即,林熠知道大家應該都已經組合好了,正好哥們兒是被他拖來的,而他是因為課代表,被老師趕來的。宋莫漠眼底流過一絲驚喜,第一次對林熠笑了:“謝謝你!”
她露出那種粉色的神情,原本還怪自己心太軟的林熠徹底不想計較了。
實驗很復雜繁瑣,林熠本想讓宋莫漠配合自己,卻發現狗尾巴草似的宋莫漠,一走進實驗室便氣場全開。她有條不紊地拿試管倒溶液,一時間讓林熠覺得自己站在旁邊,實在是礙手礙腳。
他很快摸清宋莫漠的節奏,兩個人配合,第一個又快又完美地完成了實驗,舉手示意老師。
[4]
獎狀當場就發了,還有一盒巧克力餅干作獎品。老師跑來問林熠:“愿不愿意協助他參加下個月的全國實驗比賽?”
林熠剛想指宋莫漠,卻看見她站在老師背后,一個勁兒擺手,終是收了聲。回去的路上,林熠聽到不少人七嘴八舌,說宋莫漠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落單了,反而跟著林熠混了個獎,高三分班時能有優先權。
宋莫漠不反駁,還笑著回應:“是呀,是呀!”
林熠又有點兒冒火了,一字一句地問她:“你不是很會做實驗嗎?”
宋莫漠不明所以。
“那我換個問題,你想贏嗎?”
“當然啊,誰不想贏?”宋莫漠的表情仿佛他問了句廢話。
林熠的聲音不由自主大起來:“那你為什么不表現自己呢?還有剛才,那么好的機會為什么放棄?”
“懶得爭。”宋莫漠淡淡地一甩馬尾,加快了腳步。林熠去拉她,沒想到宋莫漠再次翻臉,不耐煩地說,“整天爭來奪去的,你是斗雞嗎?”
這次林熠有了經驗,深呼吸幾口氣,情緒平復下來。
但莫名地,他開始關注到宋莫漠,慢慢發現,宋莫漠就像哆啦A夢,什么都能做,也似乎挺大大咧咧、陽光明媚的,只要不為她打抱不平。
沒錯,明明很厲害的她,生活上卻像一只蝸牛,一碰就躲進殼里藏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卻又矛盾地,一直在努力爬。
[5]
林熠問宋莫漠:“你能告訴我,不爭取,不證明,到底有什么好嗎?”
第五次了,化學實驗之后,林熠又分別在話劇表演、樂器社招新以及朗誦比賽時跳出來替宋莫漠撐腰,也理所當然地被她無情拒絕。
林熠已經不生氣了,他只是對宋莫漠更加好奇。但宋莫漠顯然不想給他答案,她冷著臉反問:“那爭取能有什么好處?”
“能擁有??!”
“又不是肯定能有。”宋莫漠轉身就走。林熠追上去:“什么意思?”宋莫漠不再理他,把畫板一拍:“行了,別打擾我了。”
林熠不依不饒:“那你告訴我,你是怎么會那么多東西的?”
“一點點學的,因為喜歡?!彼文^也不抬。對話再次陷入終止的死循環。
林熠長嘆一聲,如果他再問,宋莫漠會說,當然想擁有。那為什么總退縮呢?答案肯定是:沒什么好爭的。
林熠抓著頭發,近乎崩潰,世界上怎么會有那么自相矛盾的人?偏偏他好像怎么都無法忽視她,無法不保護她。
哪怕,為了她打破自己老好人的形象,和別人吵架,并且是在自己心知理虧的情況下。
實驗中學不愧是全省第一的高中,不僅師資力量雄厚,課外活動幾乎周周都有,而這次,因為宋莫漠的退讓,她犧牲了自己一整個組的隊友。
[6]
航模比賽,由于參加的人很少,學生自由帶自己的作品去現場組隊,宋莫漠的實力終得以顯山露水。
林熠對拼裝設計類的東西一竅不通,但那天他還是陪著宋莫漠去了。日子一長,他倆的關系竟然越發好起來。
宋莫漠的航母模型擺在那兒,幾乎每個試玩的人都要求和她組隊,最后,她還以高票當選了隊長。
“不錯啊,酒香不怕巷子深,這次的機會,拒絕不掉了吧?”林熠坐在宋莫漠的座位前,遞給她一杯奶茶。宋莫漠沒回應,但林熠似乎看到,她偷偷笑了,是那種快樂溢出嘴角,怎么都堵不住的模樣。
宋莫漠帶著隊員一路設計、挑選材料、制作,每個人都耗費了大把心血,最終做成了幾乎不輸大公司銷售品的成品,一路過關斬將,得到了全國比賽的機會。
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個市只能推薦一個名額,另一個學校的團隊制作出的飛行器可愛又靈活,和他們的不相上下。
最后,負責老師決定,讓兩隊隊長作一次演講,再由七個負責人投票。
那些天,林熠陪著宋莫漠去辦公室做PPT,反復修改創作理念,林熠想起最開始,也是在空蕩蕩的教室里,宋莫漠眼睛里有光,一直毫不懈怠地畫著板報。
那天宋莫漠扭傷了腳踝,林熠不讓她再繼續,宋莫漠堅持說沒事,自己只是手舉酸了,想甩一下,結果磕在了桌角,痛得腿軟了。摔下來時她下意識想拽住什么,于是手中的顏料劃花了黑板。
林熠使勁替她擦著,納悶道:“粉筆畫就行,用顏料干什么?”
宋莫漠的神情像粉色的星星:“用顏料好看呀,我知道老師同學都挺看不起美術生的,所以想盡力證明一下?!?/p>
[7]
林熠大約就是被她亮晶晶的面龐打動了。他總覺得,宋莫漠其實是想贏的。
不然她不會準備得那么認真,更不會在演講前緊張得顫抖,她用冰涼的指尖緊緊握住林熠的手,從座位滑落到地板上。
林熠嚇了一跳,負責人來喊宋莫漠,她又站起來,緩了緩走上演講臺。
可能是太緊張了,宋莫漠一開頭就連續說錯了三次,她頓了頓,突然拔腿跑了出去。
林熠反應過來,追出去。扶起蹲在路邊的她:“怎么了,不舒服嗎?”
宋莫漠搖搖頭,倔強地說:“你什么都別問。”但林熠分明看見,她哭了。
因為宋莫漠的臨陣脫逃,那么好的機會白白溜走,和她一個隊的同學誰都不甘心,風言風語洶涌而來,有說宋莫漠收了對方隊的好處,有人說她會裝……
林熠看不下去了,勸她:“去爭去搶至少能表現自己的態度,就不會有這些麻煩?!?/p>
“所以呢?”宋莫漠在寫試卷,一筆一筆在空白處戳出一個小洞,“我爭了也不會有好結果?!?/p>
“付出又不只是為了贏,”林熠老氣橫秋地說,“重在享受,你不喜歡做那些事嗎?”
“但只要付出了,潛意識里就會有希望,以及失望。”宋莫漠白了他一眼,“行了,你再說,我們朋友都沒得做?!?/p>
林熠的心終于有點受傷了,宋莫漠就像一塊石頭,怎么都沒法走近擁抱它,且不被冰到、劃傷。
[8]
但林熠還是決定賭一把。
時值學期末,高三將至,林熠得到最新消息,他想參加自招的學校加了新的獎項要求,正好是宋莫漠的專長——藝術設計類。
林熠故意在宋莫漠路過時,大聲問周圍的同學誰愿意幫他。宋莫漠笑得燦爛:“我就行啊!”
林熠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氣。
宋莫漠那句話,讓他懷疑過他們之間的距離。他把參賽要求發給宋莫漠,又認真地懇求:“莫漠,這次比賽對我特別重要,你一定得挺住?!?/p>
宋莫漠踩了他一腳:“我只能聽天由命。”
他們的設計圖想得到學生展區的展覽機會并不是難事,但因為只有票選前三名能被頒予林熠必須擁有的獎,他們得在展區向參觀者介紹作品,以及拉票。
這次競爭很激烈,一向信心滿滿的林熠,心里都沒底了。確認入展后,他再三叮囑宋莫漠:“我負責拉票,你就在旁邊講?!彼文葎澚藗€“OK”。
萬事俱備,林熠準備到深夜,滿意地躺上床。第二天醒來時,太陽透過窗簾都刺眼,他跳起來按手機,沒亮。
插上充電器,已經11點37分了,投票都結束了。
林熠手忙腳亂奔上公交車,才來及看那27個未接來電,無一例外全是宋莫漠打的,她還在微信里咆哮來10條消息。
從一開始的“林熠你不會睡過頭了吧?” “你完了,自生自滅吧!”到后面咬牙切齒的一句:“為了你,我豁出去了?!?/p>
最后時隔了兩個鐘頭,宋莫漠拍來一張獎杯圖片,是很險的第三名,只比第四名多3票:“你是故意的吧?恭喜你,得逞了?!?/p>
[9]
林熠騎著車趕往展廳,在大門口迎上滿臉通紅、怒氣沖沖,又帶著一絲別扭笑意的宋莫漠:“你太棒啦!”
下一秒,他被宋莫漠一腳掃翻在地:“還知道來?。空f,你是不是故意的!”
“當然不是,那么重要的比賽,我怎么可能賭,真是昨晚太緊張失眠了?!绷朱谝荒樥嬲\。
宋莫漠半信半疑地白了他一眼,把獎狀和獎杯遞給他:“請我吃大餐?!?/p>
“沒問題!”林熠笑嘻嘻的,過了會兒,又把東西全部塞回她書包,“東西你收好,當打開新世界的鑰匙。話說你就沒質疑過,我一個理工科生,為什么自招要參加藝術比賽嗎?”
宋莫漠歪著腦袋思考了一下,跳起來打他:“還說你不是故意的!”
林熠邊跑邊轉頭做了個鬼臉,宋莫漠就停下腳步,笑起來。
其實大多數人,都猶豫過這個問題吧?萬事萬物,即便抱有特別大的期待,也不一定能成功。那還要繼續去希望、去爭取嗎?
林熠也曾思索了很久,最后還是決定站起來,因為他發現,并不是給自己催眠、退縮,收到不好的結果時,都不會狠狠失落了。
反倒是縮久了,就很難再敢迎難而上。所以他為宋莫漠演了場戲,想帶她走出來。
在烤串攤坐下后,宋莫漠支支吾吾的:“那個,謝謝你啊。”
“那就你請客吧?”
“沒門兒!”宋莫漠瞪起眼睛,仿佛星星閃爍起粉色的光芒,林熠想:真好啊。其實不用管是不是受到過不公平的對待、或者失敗過很多次的,更不用管自己優不優秀。
只要你想變好,那就拼盡全力爭取一把啊。
編后:夢想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路,不管是崎嶇還是平坦,不管是充滿明媚的陽光,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總有要一個人走的時候。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