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中華民族主體性民族的漢族,其形成期的思想影響因素值得深入研究。不過,學界對漢民族形成與學說思潮關聯的認知長期較為缺失。研究學說思潮對漢民族形成的影響,能為漢民族的歷史脈絡提供思想坐標,并對提高與完善學說思潮的歷史認知具有重要價值。本文將學說思潮置于民族形成過程中考察,依據特定歷史時期的學說主張與嬗變特征,探索思想影響的內在邏輯和效應,增加對漢民族歷史內涵與思想底蘊的領悟。
【關鍵詞】學說;思潮;漢民族;民族思想
【作? 者】王再承,湖南工商大學教授。湖南長沙,410205。
【中圖分類號】G951? 【文獻識別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20)06-0068-010
漢民族的形成期是一個具有相對較長跨度的歷史時段,而非特定朝代。漢民族雖以漢為名,但族稱的出現和民族的形成并不同步。漢民族形成具有幾個主要歷史階段,孕育于先秦,形成于秦漢,得名于漢的論斷已得到基本認同。在這一民族形成期,與春秋戰國年代各家學派高自標舉不同,秦漢年間不同學說的影響力已出現明顯分野。其間學說思潮并非某家某派所能獨立形成與主宰。事實上,在這一階段,儒道法墨等均處于歷史演變中,各家學派既有排斥亦互滲互補,形成了競相倡領的思想潮流。可以說,經過戰國以降的思想激蕩與整合,漢民族思想文化結構近于形成,思想史版圖得以初步構建。
影響民族形成的因素有多方面,而重要性和關鍵性影響視不同民族的歷史狀況而論。就漢民族而言,中央集權國家建立以及經濟發展變革之外,學說思潮的影響也具有重要關系。因而有必要探求漢民族的形成與學說思潮的相關性,解析兩者的內在性聯系,研究學說思潮如何發揮無可替代的歷史作用。
一、漢民族形成于依據學說思潮而產生國家治理思想的時期
漢民族形成的歷史階段是中央王朝在儒道法等學派共同影響下,形成了較為有效的國家治理思想時期。即,漢民族形成于具有較為有效的國家治理思想時期,而治理思想主要來源于各家學派主張,得益于學說思潮的涌動不息。以歷史縱軸來看,作為顯學的儒道法思想的權威過程,也是在不同階段有賴統治者支持成為制度乃至常識,從而影響民族形成的歷程。無疑,頗具理論功用的學說思潮是影響漢民族歷史的重要因素,在民族形成期比已形成穩定的大一統思想格局的發展期更為顯著。
首先,學說思潮對國家政治思想、治國理念產生了重大影響。漢民族形成之始,已不同于原始社會,歷經華夏文明而進入統一國家狀態,形成了共同的疆域與共同的經濟生活。作為中國民族的最主要族系,漢民族形成的基本條件是華夏族的轉化及主要民族融合的實現。既有研究成果已厘清漢民族族源族系及主源支源——在主張漢民族起源多元論的同時,擯棄少數近代西方學者鼓吹的“漢民族西來說”,定格了血緣關系向地緣關系轉化的民族形成的關鍵要素。先秦時期,古代中國營造社會關系的政治理念并非國家觀念而是“天下”觀念。在有關夏商周三代的古文獻記載中,與“天下”類似的還有“四方”“四?!薄熬胖荨钡雀拍?,且均與“國家”較為重合。秦帝國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中央集權國家,此時諸侯分立的基礎已經崩潰,共同的經濟生活業已形成。盡管秦帝國開啟了一個新的文明時代,但仍屬華夏文明的延續。秦國在戰國時已居冠帶七國之列,出土的秦國法令文獻中即有其明確自稱“夏”的條文[1]135,這表明其國家治理始終符合華夏政治文明與一定的學說思想。在秦終傳統“天下”概念后,逐漸將“國”與“天下”溶為一爐,為一個具有“群體本位”意識的共同民族的形成創造了政治、經濟等條件,推出了一系列切實可行的國策。法家是以研究國家治理方式最為見長的學派,秦國自商鞅變法之始,一直以法家思想作為治國指導思想。秦統一天下后,仍以法家理論作為治國理論基礎。李斯師從荀子,學成入秦。秦始皇采納其主張,將全國分為三十六郡,郡以下為縣??たh制較之分封制是巨大變革與進步,保證了中央集權的可行性。同時,統一法律、車軌、度量衡、貨幣和文字,從多方面保障了國家統一。法家代表新興地主階級中的激進派利益,在當時歷史狀況下這種進步思潮的不斷推動,對建立地主階級的統一政權發揮了重大作用。秦始皇重用法家,對形成統一民族奠定了堅實的政治基礎?!拔宓鄄幌鄰停幌嘁u,各以治;非其相反,時變異也?!崩钏沟纫慌鲝堊兎ǖ姆宜枷胝?,基本上能從時代發展上審視問題。這一時期以中央集權、君主專制思想為核心的法家掀起了最大的學說思潮,占據著思想領域的統治地位,并在李斯主導下逐步走向極端化。法家思潮直接影響了秦始皇治國理念,他從統治利益出發,嚴厲禁止以古非今思想的傳播,斷然焚毀了大批與秦統治思想相異的思想讀物。雖然其時儒學在禮制制度層面被基本保留,影響社會現實生活的作用已難以取代,但儒家所代表和傳承的是周代政治精神,儒生所抱有的政治理想是恢復周代封國制度,這是逆潮流而動的。故而秦時基本擯棄儒家思想,而立足于適應統一政權的進步的學說主張。從當時歷史條件看,秦始皇及李斯等法家與儒家的斗爭,是統一與封國的斗爭,是順應歷史潮流與違反歷史發展規律的斗爭??梢哉f,有秦一代,是法家思想最為輝煌的時期。當然,需要指出的是,由于重武輕文等歷史慣性,秦王朝缺乏構建意識形態的自覺性與對各家學說的整合力,在思想文化領域采取“以法為教、以吏為師”政策,未能完全將法家思想上升至意識形態層面,最終走向了文化專制主義。
漢代是漢民族形成民族實體與民族共同體的最重要時期,也是首個將儒家思想作為治國思想并付諸實施的朝代。西漢“大一統”政治是基于“大一統”思想而產生的,它以王朝重建的方式保存了秦朝首次統一的歷史成果,并有序延續?!按笠唤y”思想初步形成于先秦時期,體現了先秦社會的共同政治追求,是“天下”觀念的深化?!洞呵锕騻鳌纷钤缣岢觥按笠唤y”概念。[2]6-12通過對編年史《春秋》中時間記錄格式的解讀,《公羊傳》表達了實現天下一統的政治主張,由王者統領天下秩序?!按笠唤y”概念正是源于儒家公羊學派對孔子思想所做闡釋。值得指出與肯定的是,先秦時期推舉“大一統”政治主張的非獨儒家一派,墨、法乃至雜家諸學派均表達過倡導統一的政治觀點。董仲舒在先秦學術思想基礎上,對“大一統”做出進一步闡述,表達了政治一體和民族一統的思想意識。[3]2523并以“天道無二”為理論依據,闡述君權至上、天下一統的政治觀點。雜取諸學的新儒學能適應君王“霸王道雜之”的統治需要1,維護其合法性,使自身獲得思想統領地位,以此影響政治。儒家“大一統”思潮步步高漲,成為聲勢最大的思想主張,一躍而為武帝時代的君王政治思想,其治理理論在西漢達到歷史高峰,并成為此后歷代中原王朝的主流政治思想,凝聚成漢民族的政治觀念。
可見,秦漢時期是學說思想異常豐富且緊密聯系國家治理的階段。它不同于春秋戰國時代的百家競言,紛爭不斷,而是更切實致力于推動統一政治,成為治理思想指南,客觀上促進了一個新型統一民族的形成。
其次,學說思潮對漢民族形成期的制度結構與社會秩序等構建具有重要引導作用。漢民族形成的這一特定時期,正值思想史上從百家爭鳴到顯學輪換至獨尊儒術的思想演進歷程。儒道法墨農等各家學派,均力圖充當制度結構、社會秩序構建的思想引領者。各個學派具有不同思想核心,無論其興衰承續如何,從整體看,均是農耕文明孕育造就。各家學說的主張乃至思想交鋒與融合,均服務于農耕政治與農耕社會。
墨家尚同,其主張源于對“古者民始生未有刑政之時”的“人異義”的不認可和現實社會無序狀況的清醒認知,而將“一同天下之義”作為國家治理的首要目標。尚同是一種集權主義思想,其社會結構模式在同一文明圈中推展。墨家設立了一個自上而下的社會結構形態:天—天子—三公—諸侯—卿之宰—鄉長—家君—庶民?!吧现潜亟允侵?,上之所非必皆非之”,政令統一,以興利除弊。墨家要求確定社會共同價值觀,并通過組織渠道傳遞給全體社會成員。墨家出仕者亦遵此觀念。墨子以“上同”和“下比”對舉,認為要達到“天下治”目標,必有獎罰。“下比不能上同者,此上之所罰,而百姓所毀也?!保ā赌印ど型稀罚┠珜W曾盛行一時,思想影響直至西漢才逐漸消失。
先秦法家的形名論是諸子百家長達數百年的名實之爭中形成的制度理論,認為“為君”之道的根本是“名”,以“名”規定“形”。申韓所謂“操契以責其名”“循名責實”是其中核心觀點。在結構體系中,法家強調等級地位,將當尊不尊、當卑不卑歸于名實不副。韓非認為,“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順則天下治,三者逆則天下亂,此天下之常道也”。這些等同“三綱”的內容,加上“法”“術”“勢”相結合的政治主張,基本形成了封建專制主義的思想框架。這種體制觀點對鞏固帝國制度與社會秩序形成了思想約束力,之后被定為一尊的新儒學所吸收。
黃老的清靜無為與漢初休養生息的社會需求十分契合。劉邦以黃老思想為宗,用無為治世救弊,與民休息,以圖長治久安。黃老道學作為獨一無二的顯學,卓然成為國家意識形態的主導思想?!安家聦⑾嘀帧闭螌捄啠笆?、曹為相,填以無為,從民之欲,而不擾亂”[3]929。漢初輕徭薄賦,采取減輕田租“什五稅一”政策。黃老思想的倡行促使新生政權治下的社會秩序初步安定。文帝、景帝延用無為而治之策,促進了國家元氣恢復,造就了“文景之治”的鼎盛時期。同時,漢承秦制卻不類秦,悉去秦時各種苛法,政令遠非秦時嚴酷,多用安撫之法穩定社會。當新的政治體制得以開創,王侯貴族權位難以世襲,西漢終成為中國歷史上首個得以持續發展的統一王朝。
儒家學說在與同為農耕文明產物的農家學說爭潮中勝出。戰國時期主張“播百谷,勸耕桑,以足衣食”的農家學派,代表勞動者利益,有利于社會基層的穩定。重農是漢帝國明確宣稱的國策,出臺了各種勸農措施,與代表原始農業思想的農家學說影響有一定關聯。但許行提出的君民并耕之說,與孟子“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的儒家觀念相左。由于不符合統治者根本利益與社會分工要求,故難以成為治國思想的組成部分。同時,以物易物的“市賈不二”價格論是逆經濟發展趨勢的倒退行為,無法體現社會結構與市場結構的要求,更加速了其學說在中央集權國家建立后的銷聲匿跡。儒家思想成為正統思想,其必然性乃在于提出了符合農耕民族階級秩序與治理文化等要素,即儒家具有過于理想化的農家無法達到的思想統治性的治民內涵。
可以看出,漢民族初成之始,華夏學說思想已為國家治理構筑了堅實的理論基礎,學說已成為服務政治的統治工具,并鑄就成為強大的思想力量??芍^學說思潮所及之處,決定了族群的邊界。
二、學說思潮對漢民族形成時期產生的思想影響
從漢民族形成過程看,其形成與學說思潮具有關聯性。每個民族都有自身文化,思想性卻存在深淺高下之別。漢民族思想內蘊豐富且廣博精深,無疑得益于在悠久文明歷史土壤上各家學說的競相發展,由此在激蕩中產生思想主流方向??梢哉f,學說思潮對漢民族形成發揮了重要的思想引領作用。
首先,學說思潮延續了華夏文明觀。無論從思想史還是影響力角度,中國思想流派必首重于先秦時期,亦即漢民族形成之前。先秦諸子百家學說直接作用于秦代及兩漢思想態勢。事實上,原始學說思想不僅是歷史的永恒記憶,往往也成為一種可繼承的衣缽,并在演進中服務于現實。而戰國以降秦漢時期百家學說的演進,如儒家的仁義禮制、道家的無為而治、法家的法術結合、墨家的墨守成規等,不僅對漢民族形成起到客觀推動作用,也營造了民族的思想內核,亦即漢民族思想在民族形成時期即已基本定格。
早在1949年,吳主惠運用西方民族學理論撰寫《漢民族的研究》,首次對漢民族的哲學基礎、道德基礎及個性的思想論據等方面進行概述,觸及了先秦思想史。這種初步意識到先秦思想發展與民族形成具有相關性的論述,肯定了儒道墨學說之于漢民族的意義,具有一定的拓荒意義。在以往西方漢學家中,用批判性眼光審視中國政治經濟體系的觀點占據主導地位。但如若不將思想文化認同作為民族形成的重要支撐,其研究必缺乏應有考量。當然,亦有漢學家未忽略中國思想的分析,如德國學者史懷哲所做的“中國思想同印度及歐洲思想的比較”,但惜未能聯系民族形成及發展的意義。中國學說思想直接傳導而形成的主要是漢民族秉承的思想文化,這與歐洲民族國家林立的狀況不同——西方政教方式在中國從未有過,也不同于印度思想與宗教的關系,即便是后來儒學獨尊,也屬“百姓日用”,而非純精神性的宗教修煉。更深入的是,“人性”問題是中國傳統學說思想的直接主題,甚至是最為重要的出發點。學說思想中人的價值理想從現實世界出發,又貫穿現實社會,由此以學派而帶動群體,使整個民族得以提升思想內涵,其文明性遠超同時代的諸多民族。事實上,天下以掠奪為業而不事生產的民族思維并不乏見,如北歐維京人。中國北方游牧民族南下掠奪也有類似思維方式。這些民族缺乏有如華夏文明的安土重遷的民族秉性。因而可見,漢民族形成期的學說思潮,是延續華夏文明的近乎完全性的農耕文明基礎上的思想文明。這種?異于野蠻的文明具有道德優勢,在文明的庚續中最難摧毀。
進一步而言,漢民族的形成與華夏族高層級文明水平密切相關。以華夏文明觀為主流的傳統思想奠定了漢民族思想文化的基礎。這也較大程度決定了這個民族極具思想文明。由此不難解釋,在幾乎每一次學說思潮涌動時,都顯現了華夏文明的底蘊。先哲是思想潮流的精神領潮者,德國學者卡爾·雅斯貝斯《偉大的哲人》對孔子和老子的解讀,及其《歷史之源起和目標》對中國的觀照,無不將二者推崇為漢民族思想文化的重要源起。亦可佐證漢民族作為文化民族所承續的思想基因。華夏文明的世界觀或可濃縮為陰陽之道,作為華夏思想文化中的兩大派別,儒家的進取與道家的順勢,即謂陰陽之道在學說上的體現。漢民族學說體系上對主流學派的智慧選擇,寓示思考外部世界以及應對社會人生的周全。
其次,學說思潮影響了漢民族的社會觀。華夏民族轉化及主體民族融合過程中,各家學說均在演進中產生社會影響。通過學術思想將多民族整合為一個整體性民族,有利于在天下秩序與生存法則中自我規范,自立自強。從效果看,華夏民族轉化而未分化以及漢民族的形成與壯大,也有賴于各家學說在趨同的文化土壤上的唱和,為社會的文明架構提供思想基礎保障。
儒學發軔之始即將目光投向社會,宣揚教化,欲以“禮”規范思想與重建秩序,并以此區別族群?!耙南闹妗敝?,儒家確立了“禮分華夷”的族群區分標準,摒棄了族群的血緣因素,將“夷夏之辨”轉化為教化內外的區別。新儒學對先秦儒夷夏觀的改變,孕育出適應新型民族形成趨勢的社會理論。漢儒教化辦學,從制度層面壟斷教育權,使官學成為培養社會精英的主要平臺,又依靠系譜化施教,使儒家擴張其主流化。這些思想秩序的構建對社會結構具有穩固作用。而儒學向儒教發展,目的是使自身更具約束力與影響力。其神圣感的存在,使之避免異化為莊子筆下的“胠篋”,也增加了上層建筑的力量。
儒家思想成為民眾關注的常態,并納入士族群體,是漢民族文化特性之一。這一狀況的形成有諸多原因。英國學者莫里斯·弗里德曼在漢族宗族社會的宗族研究中,嘗試建立一種中國式的“文明社會”模式,以取代中國民族研究中長期存在的人類學一般范式,成為漢民族研究的新模式。而創立的宗族理論成為漢民族研究中的一般性框架。雖然他未能對漢民族形成期乃至發展期進行思想方面的探索,卻給我們反向思考的啟示,即宗族理論是儒家的“作用場”,也是最接近儒家思想血液的民間生態。儒家孝悌觀念對維護族群團結提出了準則,置于沿襲而至的“無主則亂”君權思想的傳統氛圍,“家國一體”觀念自然成為儒家教化的典型性結果。
無疑,百家學說對漢民族形成的貢獻不一。在社會觀方面,漢代作為中華民族進化史上的重要階段,中國的社會結構在這一時期獲得重大發展。若以漢民族形成為維度進行探討,儒道思想自此成為漢民族社會心理素質的主要精神滋養。當然,學說學派的衰落及至消亡的過程也是影響力逐漸淡薄的過程,但其有益因素也滲入了社會文化基因,這也歸于學派思想系譜散發的作用。自然,歷史總有遺憾的一面,進而造成社會觀的缺陷。楊朱學派主張“人人不損一毫”等思想,利民本質與民生主張是其底蘊所在。但因與政治趨勢相違,特別是“悉天下而奉一人不取”之論調為君主帝王所痛恨,故難免系譜消亡命運,也就不可能對漢民族思想產生重大影響,反而在觀點肢解后儼然成為主流社會觀的對立面。
再次,學說思潮左右了漢民族的信仰觀。人類早期信仰始于自然崇拜,而自然崇拜直接與人類命運相關聯。周初統治者的信仰崇拜與憂患意識溶于“天命”,關涉“敬德”“保民”,神秘的天命與執政者的現實政治、道德活動相聯系,故而發出“周雖舊邦,其命維新”的口號,天命已在向人的命運轉換。但先秦學說思想中固存的迷信及反迷信的探索并未隨著統一帝國的建立而完結,在這一信仰體系形成的過程中,學說思潮對民族信仰觀產生了巨大影響。
儒家講天命思想。這是儒家家法倫常賴以存在的哲理基礎??鬃雍窆疟〗竦臍v史觀決定了他對現實不滿,困惑之中將原因無奈歸結于“天命”。命又表現于祥瑞和災異,因而喟嘆:“鳳鳥不至,何不出門,吾已矣夫!”道出天命與人事之關系。兩漢盛行的五行災異說由此穿鑿附會。董仲舒亦于人事中托天命,達到了一個新地步。這些都隨著儒學的登位而固化成漢民族信仰架構中的部分,并滲透至民族思想血液。當然,儒家的出發基點并非迷信式的論天,而是將天作為道德終極源頭。因而這種天命思想與宗教式崇拜有本質差異。這也成為避免中國出現神權政治的基礎因素之一,對民族信仰觀也減免了宗教性羈絆。尊儒背景下,中國的“哲學突破”沒有走向宗教而邁向人文,與儒家天命思想歸屬人文性而非宗教性具有較大關聯。同時,“漢民族宗教觀念淡薄與儒家天命觀具有直接關系。特別是儒家義理之天,使中國人早早地擺脫了宗教的精神籠罩”[4]57。遺憾的是,董仲舒為統治者尋找政治合法依據時推出天人相副說,動搖了先秦儒家論天的基本原則,為漢民族編構著信仰囚籠。當然,也出現了來自儒家內部的反對聲浪,如桓譚與王充的思想。但在迷信成為思想統治工具的時代,這些難以成為主流思潮,反而遭到自上而下的反對。
道家亦言天。追求“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燿天下,復反無名”的道家[5]2851,以其構筑的信仰系統,賦予漢民族以超然生機。當然,道家反傳統或反世俗的價值取向在以后的歲月中也被歪曲利用。典型的如東漢道教所謂對道家觀念的繼承,即運用至創設本土民族宗教形式;道家方士推展仙道,封建統治者一度盛行煉丹燒奉、求仙訪道行為。道家思想中既有唯心迷信成分,也有樸素唯物主義的合理因素。道家主要講自然,關注的焦點是人類社會的生存狀態。自然作為老子哲學的核心觀念可以貫穿于人類生活的各個方面。老子的自然哲學與古希臘自然哲學有根本差異,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中西方科學思想與發展方向及機制的差異?!霸谟凭玫臍v史中,老子的自然哲學決定了中國古代科學技術的基本方向和特點。”[6]127
墨子作為有自身哲學本體論思想的先哲,其天命論這一本體論思想融入了一個新的涵義——“上帝”?!赌印分谐霈F了23次“上帝”,它與出現206次之“天”意義相同。1如上所述墨子“尚同”,既有政治層面也包含倫理。墨子認為“尚同”是治國之本和行政之要。而其前提是天子必須服從上天的意志,替天行義以實現天人和諧。盡管墨子《非命》否定原初的天命,但《天志》和《明鬼》論證了天與鬼的實存及對現實生活的干預。與神相連的鬼,同是“天志”的執行者。墨家天命觀認可作為造物主的天的主宰地位,反對的是類似于儒家的以命運或運數而論的天。墨家言天,無不例外地將人世與天命相連接,天,作為一種最高道義的存在,使社會“兼愛”“交利”。
不同學說的分歧——即便同一“稱名”下也呈現意義的多樣性,豐富了民族信仰觀。當然,儒道墨等學說之重心并不在信仰,由于競相推廣中影響力的滲透與擴張,同樣引領民族信仰觀的重要方向。
三、學說思潮影響漢民族初始命運
華夏民族與國家在演進和互動中,形成古代中國的歷史發展道路和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的同一性傳統。漢民族的形成在此歷史趨勢與背景下展開。秦漢兩代構筑大中華疆域基礎與對國家政治秩序的重建,本質上是對三代以來松散盟邦性質的“大國小邦”的重構,從歷史進程考察,政治、經濟權力的一體化與文化的趨同,必將促進一個新型民族的形成,并提高這個民族的生存力。而新型民族意識的逐步形成,又成為重建政治秩序、加強國家實力的驅動力。隨著國家與民族的一體化進程,思想領域也發生重要變化。在漢民族意識中,作為主權的“中國”國家與作為中華民族主體的漢民族不可分割的同一性成為共識。這種國家認同與民族認同的一致性使國家與民族的發展保持著足夠的韌性。不同的學說觀點自有分歧,甚至有的彼此對立。然而這一時期學說思潮圍繞的重心明顯,其中之一就是作為群體的民族,包括民族的生存活動與生存環境。這也是這一時期學說思潮生發演進的基點。學說思潮所影響的漢民族形成之初的生存狀況,實則關系到民族命運。
法家先驅子產最早提出“天道遠,人道邇”命題,并在政治實踐中彰顯其主張。子產整頓田制,改良賦稅制度,并鑄刑書于鼎,成為史冊中首位將刑法公之于眾者。這種使民眾有法可循之舉,亦可謂開法制思想指導政治之先河。秦國自秦孝公始,法家思想成為治國主流思想。法家中的重要派別秦晉法家反對禮義說教,主張嚴刑峻法,獎勵耕戰。商鞅變法順應了封建制取代奴隸制的歷史趨勢。當然,商鞅變法存在歷史局限。《商君書》中認為學者無用,在百家爭鳴的年代為思想控制鳴鑼開道;鼓吹輕罪重罰,輕視教化,其刑法思想和文化高壓政策對之后的秦朝產生了消極影響;而所倡君主獨裁,使君主專制主義自中國歷史上帝國產生之時即令民族背負沉重枷鎖。韓非認為民眾本性“惡勞而好逸”,施刑于民方可“禁奸于為萌”。其主張減輕民眾徭役賦稅的原因,是認為嚴重的徭役賦稅只會令臣子強大,不利于君王統治。秦始皇統一后采取的嚴酷措施即是法家思想的運用。中國史書記載的第一次農民起義某種程度上可視為種種法家思潮導致的結果。
學說思潮對漢民族形成之初最深刻的影響,主要通過政治而作用于民生。秦亡之鑒及新生帝國政治需要成為漢代學說思想發展的基本動力。“無為而治”的黃老思想在漢初成為主流思潮,其最重要意義在于民生問題的根本化,它不僅真正成為意識形態的治國思想,也是卓有成效的治國之術。生產力水平低下的古代社會,人口數量的多寡是衡量一個國家國力強弱的重要標準。中國歷史上進行人口調查的確切記錄始見于《國語·周語》所載周宣王三十九年(前789)“料民于太原”的記述中。[7]57《周禮》載,我國周朝即重視人口,設立專門管理戶籍的官職。作為通曉兵、法、儒三家思想的戰國兵家代表人物,吳起指出:“強國之君,必料其民”(《吳子·圖國》)?!稘h書·高帝紀上》載,劉邦西入咸陽時,肖何“盡收秦丞相府圖籍文書”,以進行編戶方面的建制。因連年兵患,漢初人口稀少,行事理政亦舉步維艱。由此,漢初用黃老之治,朝廷鼓勵生育。劉邦下詔,“民產子”,可免徭役二年。同時,劉邦接受強干弱枝獻策,將關東六國強宗大族和豪杰名家十余萬口遷徙至關中定居。多管齊下,達到了短時期內增殖人口之效,漢朝人口走上漸盛軌道。有漢一代,隱匿戶口及依附人口均屬違法。民生問題是檢驗學說思想成效的場域,與民休息的黃老政治成為秦亂之后漢初唯一的正確選擇。同時,道家“尚儉”思想在上層統治階級中得到倡導。文帝在位時,“示敦樸,為天下先”[3]79。對形成“尚儉”的政風與社會風習意義甚大,底層勞苦百姓實際受益??梢钥闯?,西漢歷史人口和國力變化與黃老思潮存在著正向的內在邏輯關系,一代觀念對漢民族前途命運的影響可謂深遠。
同時,學說思潮引導著民族道德思維,產生并豐富了民族精神生活內容。如天人合一思想不僅是中國哲學思想,也融入民眾的日用生活。對底層民眾的道德規范,也意味著對整個民族道德心智的培育。漢初,被司馬遷尊為漢家儒宗的叔孫通制禮儀,其思想核心是以禮樂治國,“正君臣之位”,這也為后來獨尊儒術思潮埋下了伏線。至于賈誼所謂“漢興至今二十余年,宜定制度,興禮樂,然后諸侯軌道,百姓素樸,獄訟衰息”(《漢書·禮樂志》),顯示儒家思潮在逐漸涌現。由文帝贊賞可看出,長于確定道德準則的儒學的傳播在漢初對民眾精神生活產生了切實影響。學說思潮的施化作用,提升了漢民族的道德品格。
學說思潮中存在著唯心主義與唯物主義的尖銳斗爭。被喻為中華民族搖籃的黃河,其水患在漢民族形成之先即已存在,長期危害百姓生命安全與生產生活環境?!包S河河患的成因是什么?是天意還是人事?集中反映了中國哲學史傳統所關注的宇宙觀問題?!盵8]73唯心主義者認為,河患的形成是“天人感應”的結果?!皣覍⒂惺У乐當。炷讼瘸鰹暮ψl告之”(《漢書·董仲舒傳》)。漢代太常丞谷永善談災變異象,認為:“河,中國之經瀆,圣王興則出圖書,王道廢則竭絕。今潰溢橫流,漂沒陵阜,異之大者也。修政以應之,災變自除”(《溝洫志》)。這些將自然現象與社會現象混同的唯心主義思潮成為官方觀點后,后果極為嚴重。《史記·河渠書》載,漢武帝時,黃河決溢,丞相武安侯田盼以“江河之決皆天事,未易以人力為強塞,塞之未必應天”為由,極力阻撓搶險,造成黃河連續23年泛濫成災。兩漢時期黃河因防洪狀況惡化而頻繁決溢,除了黃河的多沙特性外,另一原因乃由于無節制地圍墾灘地,造成河道狀況日益紊亂?!吨杏埂费裕骸叭f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毖耍鳚h綏和二年(前7)賈讓總結前人治黃經驗和教訓,應詔上書,提出以“寬河行洪”思想為主的全面治理黃河的治河三策。指出治黃成敗的關鍵點在于“使神人各處其所”,“人不與水爭地”,互不相違,則能國泰民安。這種治水之道既是對“天人感應”思潮的直接否定,也是對前代學說思想中注重人的主觀能動性發揮的發展。
四、學說思潮產生的民族史效應
“故夫賢圣之興文也,起事不空為,因因不妄作。作有益于化,化有補于正”(《對作》)。表明了學說思潮在教化等方面的重要作用。學說思潮對漢民族史影響巨大,直接推動了漢文化整合與建構這一歷史性主題。此過程中,既有學術觀點共振產生一致性的傳統文化效應,也有學術分歧所致不同創建而形成的歷史建樹。
首先,學說思潮促進了民族傳統認同和共同意志形成。作為華夏農耕文明的共同產物,學說思想成為了中華思想文明的最重要構成,賦予了漢民族豐富的文化底蘊與堅韌的精神內核。漢民族的形成延續著華夏民族形成的首要條件和因素,即農耕文明?!按呵飸饑陌偌覡庿Q思想文化,使華夏團體有了共同的思想意識,為漢族的最后形成和出生,并能在今后發展壯大,打下了堅實的基礎。”[9]45而漢民族形成期的學說思潮,更促進了漢民族共同思想意識的形成。可以看出,各家學說發生的文化基礎與歷史契機大體相同,形成的思想特征具有一些相似準則。亦即,學說思潮中包含著共同觀念,有助于在共同文化基礎上的民族形成,有利于民族性格與精神的塑造。
從文明傳統看,具有相似的傳說記憶。以始祖崇拜為例,夏、商、周歷代信奉炎黃,兩漢更加明確炎黃二帝的始祖地位。盡管漢族的來源具有多元性,但共認炎黃始祖。這種傳統的形成,也由于共同文明基礎上的學說思想的共同作用?!豆茏印の逍小芳磳S帝功績給予肯定。儒家傳統的上古系譜也認可炎黃二帝。炎黃祭祀自古而今,成為漢民族血緣與文化之共祖,也使漢族人被視為炎黃子孫而存在。及至“戰國、秦、漢之間,造成了兩個大偶像:種族的偶像是黃帝。疆域的偶像是禹。這是使中國之所以為中國的;這是使中國人之所以為中國人的。”[10]130這也是學說思想的合力所致。
從文明秩序看,諸多學說主張所謂的秩序正當。《左傳》云:“貴賤無序,何以為國?”儒家主張“立尊卑之制”,維護世襲世?制度。法家也提倡臣順君、子事父、妻事夫的規范,與儒家共通,只是更趨于一種強權道德——盡管有“法者,將用民能者也”“能不待次而舉”“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等唯才是舉思想的閃耀,但均在等級制框架內運作。即使發展至帝國制度下,諸多學說中奴隸制的等級名分仍在較大程度維護等級制的道義。
從普世價值看,儒家的仁愛與墨家的兼愛及道家的育好生之德,均是具有人性光輝的哲學思想。儒家“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墨家“視人之國,若視其國”,道家“善利萬物而不爭”,各具特性的善惡觀又體現出共同懷有的大愛。同時,它們也是聚合民心的施政思想工具,多有“仁者愛人”“利便是義”“為而不爭”的實用意義。這些學說思想在共同的價值基礎上促進了相通的價值取向,如政治上主張“非攻”的墨家同樣好仁,指出“仁之事者,必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而老子的“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亦能映照儒家“泛愛眾”的仁愛思想。
學說思潮服務于特定的文明圈,能為民族傳統的形成提供當然之理。而之間的共通性,與輔政安民目標的一致性相結合,培育了具有共同價值取向的觀念,增強了民族共同意志。
其次,不同學說思潮的價值取向豐富了民族形成的狀態和內涵。百家學說的演進與民族的轉化及形成基本同步。而不同的學說思潮主張的豐富性,形成了錯綜復雜的影響層面。整體而言,儒道法墨等學說體系相對完備,這也決定著各自能超越一般層面的思潮,更深層次地影響民族形成的狀態。
地域文化是形成學說的重要元素,對思想傳播的效能有基礎性作用。地域文化并不具備學說的形態,而以學說土壤的形式存在,其表征能彰顯思想根基與發展脈絡的關聯。然而能“以學說的形態沖破地域的限制走向全國”[11]。玄奧的道家學說彰顯楚文化自尊尚武的精神理念,在南北文化交融中對漢民族的民族性格進行無形的塑造;而北方形成的以法家學說指導的規范、有序的生活方式成為民族思想史上對民族秉性影響的另一種敘說。源自不同地域文化的思想要素豐富了漢民族作為一個整體性民族的內涵,使其底蘊更加厚重,生存架構更趨穩固。
學說爭鳴中各自標舉十分自然,但政治采納方面關乎國家與民族發展方向。如,漢代從文帝到武帝,中央王朝與諸侯國之間展開的權力斗爭,反映在學說思想上實質是刑名法術之學與黃老學之間的對抗,漢初頗具積極意義的“清靜無為”主張已逐漸演變成維護封建制度與諸侯王等既得利益集團的意識形態工具。因而被統治者棄用也是具有歷史轉折意義的正確抉剔。從民眾管理主張看,各家學說亦各不相同。如道家倡導民自化,儒家注重教化,法家力行愚民政策。此外,雖然各家學說并不只作用于單一階級,但在運用多種方式向各階層傳播方面用功有異。如,《黃帝四經·稱》等專門以通俗易誦的韻文形式撰述,說明此類文獻并非藏之名山,而是試圖化作“以前民用”的道德準則和政治綱領。
不同學說體系內存在的無神論或災異論因素,廣泛地影響著民族心理,甚至成為政治與社會形態方面的核心問題。老子“道”的提出,本是對春秋以來泛神論的“神”和“命”的超越,它通過“歸根”“復命”,探索宇宙萬物由以生成的本原,并透出對人類命運的終極關懷。然而“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未能為后學承繼。漢代社會和思想界對于以數為核心特質的“歷”的神秘與畏懼意識,其緣由與新道家學說思潮存在較大關聯。而原始道教的興起與兩漢社會秩序有著密切關聯,又在運動中沖擊著既有秩序??梢哉f,原始道經的災厄歷數、解厄思想和原始道教的終末意識及相應的“種民”思想首先對社會秩序產生了不良影響,進而對人口狀況發生了作用。
從學派內部而言,其思想演進也對民族形成狀態產生不同影響力。如具有維系“中華一統”影響力的儒家,其大一統、天命、仁政、貴和、孝道等思想,最終成為漢民族形成過程中的思想指南、信仰指南、政治倫理、團結協和精神及倫理文化基石。而具有變異性的新儒學,對漢民族倫理思維塑造產生了另一種歷史效應。以董仲舒和《白虎通義》為代表的神學倫理思想,將封建倫理綱常同天緊密相聯,提出“天不變道亦不變”的倫理觀點,并使神學人性論理論體系化,連同福善禍淫的道德觀念一起,產生出所謂正統的倫理思想框架,以此基本定型兩漢民族倫理思維。
再次,學說思潮推動的文明傳承與創造成為漢民族的重要精神支撐。百家學說之于漢民族史的價值亦在于豐富的思想土壤與成果。漢民族形成的趨勢下,群體性學說在特定時期呈現的整體性思想潮流,既體現出思想價值與實踐價值,也構成了漢民族的歷史文化,使民族史前后傳承,成為漢民族生生不息的重要精神支撐。
從歷史思想敘事看,各個時期均產生了學派代表人物,其思想體系和價值觀念既是思想文明的庚續,也對漢民族所創造的歷史活動產生影響。從學術傳統可知,后世學說思想縱然具有批判性,也是對傳統的一種繼承性表現,亦即呈現傳統學說思想影響力生成的內在邏輯。同時,群體性學術創造也豐富了民族文化內容,為民族形成與發展提供精神滋養。事實上,六國及秦漢時期是思想文化大創造階段,即便漢代出現大量假托前人的書籍,如列入神農門下的書籍,這些追述古人功績與經驗的文本,實際上也是漢代人在新時期的創造與完善,它既傳承歷史文明,也豐富了現實成果,從而增進民眾認知。
學說思潮并非停留在筆端紙面、學舍朝堂,它更與民族生產生活相聯系。“在平時,農民對民族整體的關切并不顯著”,而農民乃漢民族形成期的基本力量,因此,對于農民的教化具有民族發展的引領作用。1事實上,作為洞悉學說主張的統治階級也在擇其所需地將之付諸實踐。如:“太守霸為選擇良吏,分部宣布詔令,令民咸知上意?!}靡密,初若煩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3]3629-3630這種注重從民生問題入手教化百姓的舉措,既是對學說思潮的回應,也同孔孟荀的富民教民思想一脈相承。
當然,從這一特定時期的歷史效應看,任何學說都有精華與糟粕部分,歷史的選擇在必然性中也有偶然性。因而,對每一次思潮所造成的效應從多層面分析。如,作為主流學說,儒學的影響并非全然正面。兩漢王朝在二百年時間內相繼敗亡與三代上千年的統治期有著顯著差距,證實獨尊此家并未為兩漢完成長治久安的歷史擔負,對民族性格也造成一定損害。新儒學作為獨尊的政治意識形態,過于依附現實政治,并與讖緯神學關聯,喪失了思想活力與學術良知,也使自身陷于沒落境地,故而逐漸為新興的正始玄學所取代。因而,盡管不否認基于學說思想而形成的古典政治思想智慧對民族形成具有積極主導作用,但也不能忽視漢民族因形成期的思潮影響,所致民族思想文化中與優長并在的缺陷,并成為之后漫長民族歷史中的基本定勢。
余 論
將學說思想發展與民族演化共同考察是既有思想史與社會史結合研究的薄弱環節。研究漢民族形成期的學說思潮,既應進一步剖析其對于政治社會結構變動的影響力,還要考察民族形成過程對學說思想發展與豐富的影響??铝治榈略浴耙磺袣v史都是思想史”。我以為:一切民族史都是思想史,漢民族史更是一部非凡的思想史。
每一種創建性的學說主張自有思想史位置,學說思潮可視為各家學派的興替競言。漢民族在形成期幸有豐富的理論選擇,使其成為具有高度文明秉賦的民族。而其歷史選擇及走向具有一定偶然性與必然性,它與疆域、政治、經濟乃至統治者相關聯。有幸這一時期思想哲人風起云涌,學說思想潮動不息,給新型民族以價值指引,因而得以確認思想整體的先進性是漢民族產生較諸多民族更為優越社會文化結構的核心因素。
當然,遺憾之處在于,在漢民族初步形成并逐漸壯大階段,學說思想逐漸喪失了蓬勃朝氣,其競爭態勢為一尊格局所替代。人類歷史表明,民族之間存在劇烈競爭,它構成了歷史發展的重要動力。從思想史角度看,學說思潮在催動一個民族形成并初步穩定后,在集權政治的思想鉗制下,體系內部產生引動社會巨變的思潮難以復現也勢在必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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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Han nationality is the subjective nationality of China, and its ideological influence factors of formative period are worthy of in-depth study. However, the academia has long been relatively short of cognitions in terms of the association between the formation of Han nationality and the ideological trends of thoughts. The study on the influence of ideological trends on the formation of Han nationality can provide ideological indexes for the Han nationality's historical development, and indicate great values on improving and accomplishing the historical cognition of ideological trends. This paper examines the ideological trends in the process of Han nationality's formation, explores the internal logic and effect of ideological influences according to then theoretical propositions and transmutation characteristics in specific historical periods, and increases the cognition of historical connotations and ideological deposits of Han nationality.
Keywords:Thoughts; ideological trend; Han nationality; national ideology
〔責任編輯:羅柳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