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飄香梅子 插圖波西
寧陜縣城到此要走8個小時的路程,如今乘車只需17分鐘,高速公路收費站設在陰陽溝口,汶水河對面就是太白廟高速公路服務區,從收費站走兩公里就到達了知青當年插隊的長坪梁。
如今,長長的山梁已被推為平地,建起了鱗次櫛比的高樓用于異地搬遷扶貧戶居住;梁對梁的藥樹梁也被推平建起了新的筒車灣鎮小學和小學體育場。長坪梁坎外原有當時全縣最大的一塊水田,面積14畝,叫“跑馬田”。2002年6月9日被洪水沖毀,而今被建成一條1000余米長的街道。街道路面寬闊、兩旁樓房林立,據說樓房是以抗震九級標準而設計的。原來長坪梁上有兩塊水田,一塊叫大梭子丘,一塊叫小梭子丘,相加5畝被建成了能容納100人的敬老院。跑馬田建成的街道下方就是鐵索橋,接著鐵索橋下側走80米轉彎就進入許家城老街。鎮政府大樓赫然在目,長長的老街被改造成現代化集鎮。酒店飯館一應俱全,交通便利,通訊快捷。接近汶水河邊的南街口建有汶
“嗷——嗷——,娃娃睡覺覺,山上下來個老道道,頭上戴個草帽帽,腰里系個草葽葽(用草編的繩子)”。這是一首搖籃曲,是母親給我灌入的最早最美妙的耳音。母親沒有文化,也沒有編曲的本領,這首搖籃曲一定有它的出處,傳到母親這里或許已流唱了幾百年,是否有別的版本?因為從沒聽別人唱過,權當孤本,我便認作是母親的搖籃曲了。其實,母親一輩子羞于歌唱,她一生辛苦勞作,但卻用這首簡單的搖籃曲哄大了十幾個子孫。
幼時,白天常爬上大院一棵歪脖樹杈呆坐看天,風在林梢,鳥在鳴唱,云兒在變換蕩飄。看累了,便像掏空了心一樣恍恍惚惚回家。躺在炕上,枕著母親的腿彎睡覺。母親手里納著鞋底,嘴里哼唱起搖籃曲,輕起輕落的腿如船槳有節奏地在劃動,帶我到流淌的小河里去夢游。
同樣的一首搖籃曲,母親卻能根據不同的心境,用不同的方式進行出神入化的演繹。她隨意把某個字吐出長長的拖音,余音裊裊間讓人思緒飛揚。幼時,窯洞炕頭窗外是南山,南山樹木蔥蘢,在母親安詳的搖籃曲中我經常迷迷糊糊中看到南山里的神仙,他們長袍大褂,戴著奇形怪狀的帽子,時隱時現地在山上小路間穿梭飛行。
“文革”期間,人心慌亂,父親被打倒。有一年冬天,整個縣醫院的人跑得只剩下遠離家鄉無處可躲的我們一家。記得在一個天寒地凍、大雪紛飛的晚上,造反派敲打著家門,推搡著父親去給武斗中被炸傷的人做手術。窗外槍聲零亂,傷員哭爹喊娘,母親熄了燈,黑夜里我們姊妹們渾身顫抖,相互緊挨著和衣躺在炕上。為了安撫受到驚嚇的孩子,擔心父親安危的母親拍著我們一個個的肩頭低聲哼唱起搖籃曲。那悲哀無奈的長調,讓風雨飄搖中的小船靠了岸。那一夜是那么漫長,母親反復哼唱的搖籃曲如一首安魂曲,讓我們度過難忘的一夜。
“文革”后大哥英年早逝,大嫂改嫁。母親又一手帶大了大哥留下的兩個孩子。白發蒼蒼的母親彎腰駝背,背著侄子,哼唱著她那首搖籃曲在鍋臺上、庭院里操勞。搖籃曲常常如同陜北道情那樣變得急促,戛然而斷的字曲中透出迎接苦難的剛毅。
后來,四世同堂的母親老了,但她那慈善的心依舊滋潤著孫輩、重孫輩,并在滋潤的過程中尋找到了自己的慰藉與快樂。抱著重孫子她一臉燦爛,雖然枯瘦如柴的手顫抖的捉不住奶瓶,但依舊會高八度低八度地變換著聲調,哼唱她那永遠唱不完的搖籃曲。母親說社會真好,國泰民安真好,她的搖籃曲不再悲苦,沒牙的嘴漏著氣,吐出的字模糊不清,而那長調依舊婉轉,像孩子一樣唱出她的歡心喜悅。

母親活了89歲,老年得了心臟病,年年秋天犯病臥床不起。那年國慶假期趕回伺候她,人因日夜不眠精神錯亂,胡言亂語無法入睡。夜里,我抱起憔悴的母親,讓她的頭枕在我的臂彎,像她摟著小時的我一樣唱起那首熟悉的搖籃曲。可憐的母親像孩子一樣蜷曲在我的懷里不再說話,慢慢合上了渾濁的雙眼,兩顆豆大的淚滴滑落在蒼白的面頰,一臉滿足幸福地進入了夢鄉。一首搖籃曲,把母女角色互換,神奇的愛之力量,讓我為烏鴉反哺的孝敬體驗感到欣慰釋懷。
人到中年萬事忙,生活的煩惱有時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近幾年神經衰弱,常常夜不能寐,當思緒雜亂,長夜難眠時,便努力排除雜念,專心地一遍遍在心里哼唱母親的搖籃曲,往往有出奇的效果,它似一味良藥也可以醫治我的心神不寧。
今年我做了奶奶,望著懷里的孫女,我又唱起了母親的搖籃曲。詞依舊,曲相近,我卻用溫暖的長調把愛意恣意抒發,很奇怪,哭鬧不止的孫女聽我唱搖籃曲先會撇嘴停止哭泣,慢慢便閉上了雙眼。兒子聽我給孫女唱搖籃曲,笑著說他就是聽我唱這首歌長大的。
是啊,母親的這首搖籃曲,是世上最動聽諧和的音樂,它像一條永不干涸的小河,流淌不止,雋永長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