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亂世：一個民國縣長的多面人生

董芙蓉

筆者在查閱哈佛燕京圖書館中文善本特藏時，發現一本民國三年（1914）的《遷安政治紀實》，由時任遷安知事的謝桐森摘錄平時的部分工作文牘而成。全書共分內務、財政、教育和實業四類，并附司法判辭，充分展現了一位地方官員的治理才能。

進一步查閱有關資料，筆者對謝桐森的生平，有了大致了解。謝桐森，1875年出生，字仲魯，今河北承德市豐寧縣人。他畢業于北京法政學堂，一生“七任縣宰，三任法司”。讓筆者感興趣的是，謝桐森一生，從政經歷豐富，但在為官理政上存在多面性。他鎮壓和取締農民組織，卻在奉軍掠城時親自登上城門守護百姓；他對日本人在轄區內違約設警進行嚴正交涉，卻在偽滿洲國成立時甘任沈陽縣長，后又密謀推翻偽滿洲國……

河北遷安：取締農民組織“自理社”

謝桐森于1913—1915年任河北遷安知事，“知事”是民國初期對縣一級最高行政長官的稱呼。謝桐森對遷安的治理，頗有成效，獲得了北洋政府頒發的“六等嘉禾章”和“五等金質章”，他將部分工作文牘結集出版，即《遷安政治紀實》，其中有大量篇幅是關于治理和取締自理社的問題。

自理社，是遷安的一個農民組織，成立于1908年，1914年被徹底取締，首領為李洛香等人。該組織成立之初是部分人反對新政，繼而聯合村民抗繳學、警兩款，最后發展為聚眾圍城對抗官府，受到謝桐森的嚴厲鎮壓，直至取締該組織。謝桐森1913年主政遷安之時，自理社已成尾大不掉之勢，在他上任之前，上級領導再三囑托要解散自理社，故解散自理社成為謝桐森主政遷安后的一件大事。他先通過查閱案卷，走訪輿情，對自理社的情況有了個大致的了解，然后從軍事、宣傳、制度等方面實施平定計劃。

軍事上，謝桐森派遣軍隊捉拿自理社首領李洛香、萬恒等人，對其進行開導，勸他們解散自理社。并親自帶領軍隊，赴喜峰口、花尖村等地調查自理社活動，將郭廷魁、王樹潤等首要案犯的財產查封，交村正副看守，并對仍在潛逃的要犯進行通緝。宣傳上，謝桐森多次張貼布告，宣告解散自理社，并勸諭參加自理社的村民赴縣出具出社甘結，告誡村民自理社名目即日取消，學、警各款照常繳納，則既往不咎。同時，充分發揮有名望的鄉紳的作用，讓鄉紳勸導入社的村民出社。制度上，謝桐森針對自理社組織產生的根源進行了部分改革。他發布布告向村民承諾：此后若地方紳董、各村正副、司法巡警，有辦事不公、徇私舞弊者，準許村民揭發舉報，官府必定嚴厲查辦，絕不姑息。

通過以上這些措施，謝桐森最終取締了這個存在6年之久的農民組織，得到了上級的嘉獎。

吉林東豐：保護領土主權

1915年10月至1917年5月，謝桐森任吉林東豐知事。他在任職期間，修《東豐縣志》，并與日本人違約在東豐設警進行嚴正交涉，維護國家主權。

1915年“二十一條”簽訂后，日本人便大力擴張在中國的勢力，違約在各地建立領事館、警察出張所，以搜集各地情報，這些機構實為特務機構。北洋政府對此諱莫如深，空談抗議與交涉，只有少數低級官吏奮起抗爭，堅決維護國家主權，謝桐森就是其中之一。

1916年10月，日本人森喜一郎和林幸十郎來到東豐，揚言要在東豐建立警察出張所。知事謝桐森聽說后，迅速將這一情況上報給奉天遼沈道尹、省長和交涉公署。上報的第二天，森喜一郎和林幸十郎來到縣署，要求在東豐設立警察出張所。謝桐森以“既無省長命令，又無此等條約”，嚴詞拒絕，并再次電函奉天遼沈道尹、省長和交涉公署，吁請交涉。

日本駐鐵嶺領事館迫于壓力，于11月末，照會鐵嶺交涉局，言稱，在東豐設立警察出張所，是因為往來東豐縣的日本人日漸增多，要對其加以保護。針對日方蠻橫無理的狡辯，謝桐森給予了堅決的駁斥，“溯查彼邦謀我，不遺余力，稍行退讓，即墜術中”，對日本人侵占我國主權的野心有著清醒的認識。

三個月后，1917年1月23日，林幸十郎公然在居住處懸掛“警察出張所”木牌，謝桐森得到報告后，馬上前往該處駁斥抗爭，要求將之撤銷。林幸十郎表示木牌已掛上，無法取消。謝桐森回復：“我國警權所關，約法所系，鄙人擔負一縣之責，我國權限攸關，是以不能退讓！”謝桐森的強硬態度讓林幸十郎束手無策，只好說暫緩三天，讓其請示領事再做決定。謝桐森表示：“三天之內，不論領事有無命令，必須將牌取消！”

正當這一斗爭取得初步勝利的時候，2月17日，奉天遼沈道兼營口交涉員公署發布訓令，將日人在東豐設警問題，收歸中央核辦。謝桐森的抗爭付之東流，北洋政府名為“歸中央核辦”，實際上是架空地方官員的抗阻力量，默許日本人的猖狂擴張。

兩個月后，謝桐森卸任東豐知事，林幸十郎趁機改租縣城東關四間房屋，懸掛“鐵嶺領事館大肚川警察官吏出張所”木牌，新任知事章運熹接到報告后，派警察所長前去交涉，林幸十郎態度驕橫，表示出張所已經成立，斷難擅自取消。此后東豐新遷兩任知事，都不再與日警交涉，而是把日本人的警察出張所當成既定事實，按月向上呈報。

遼寧沈陽：淪為漢奸

謝桐森于1922—1924年任河北遵化縣知事。

1922年直奉戰爭中，奉軍兵敗，逃至遵化縣城，在遵化燒殺搶掠，無所不作。時任遵化知縣的謝桐森，為了保護百姓，親自率領團警民眾登城防守，抗擊奉軍。4月，由通縣撤退的奉軍一旅，依仗完備的機械武器，再次威逼城門，謝桐森命士兵用土袋屯封四門，嚴防死守，奉軍無法入城，至次日辰時才無奈開拔而去。

1931年10月，為了加強對縣級政權的控制，為成立偽滿洲國做準備，日本對遼寧縣級組織進行改組，將各縣政府改為“自治執行委員會”，實際由日本人控制。

11月27日，日本首先改組沈陽縣，委任謝桐森為縣長，并舉行成立典禮。日本方面派矢崎參謀和指導委員長永尾參會，兩人分別發表訓詞后，謝桐森發布《沈陽縣自治執行委員會布告》，在布告中，謝桐森對于自治執行委員會充滿信心，認為自治改組，是順應時勢的，是為百姓謀福利的，實行自治之后，繁榮指日可待。對于日本方面，他認為日本是“友邦”，感謝日人的指導與告誡，至此，謝桐森充當了日本統治沈陽的傀儡。

但據《申報》1932年5月20日的報道：“滿洲國”大吏與張學良及南京政府暗中聯絡，希圖傾覆“滿洲國”，該密謀被發覺，17日下午，逮捕沈陽縣縣長謝桐森等要人五名，及其同黨十余人，密謀的主犯系謝桐森。

謝桐森同意擔任實際由日本控制的沈陽縣縣長，甘愿淪為漢奸，但不久之后又密謀推翻偽滿洲國，個中緣由，筆者沒有找到相關的史料來解釋。但是縱觀謝桐森的人生經歷和從政經歷，筆者寧愿相信他是一位具有民族意識和責任感的民國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