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

那個男孩移植后肺感染,情況不太樂觀。
我去水房打開水,正好遇到了他的母親。也許是瞧著我和她的兒子年紀相仿,那位母親主動問起了我的情況。聽完后她長嘆一聲,說自己的兒子和我同齡,現在還前途未卜。
這樣的壓抑和失落,在這個樓層里,幾乎每天都在發生。我的安慰廉價而無力,正要離開,只聽見她低低嘆一聲:“他媳婦還懷著孩子呢,以后可怎么辦?”
我的腳步停了下來,心被故事牽扯著。愛上一個絕癥少年,結婚懷孕,不知那是個怎樣的女孩。
故事是男孩的母親說給我聽的,從校服到婚紗,從健康到疾病,大寫加粗的不離不棄。
兩個人是校園情侶,大三時男生發病休學,本打算斷絕關系以免拖累姑娘,女孩卻執意不肯放手,甚至東奔西走地為他籌款,最終湊足了手術費。
然后,父親捐了腎,手術順利完成。兩人回了學校,安安穩穩畢了業,女孩的父母卻堅決反對兩個孩子的結合。
原因很簡單,只有一個腎的年輕男孩,難以撐起家庭重擔,而且朝不保夕。
可姑娘鐵了心要嫁,不惜與父母鬧翻,進入一個陌生的家庭,操持家務、賺錢養家。可就在臨盆不到3個月時,一場突如其來的高燒又將男孩送進了搶救室……
母親說到這里就停了,她囁嚅著說:“早知如此,當初我也該反對他們在一起的。”她擦了一把眼淚,輕輕一笑,便拎著暖壺出去了。
但我相信,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之后,哪怕吃盡了苦頭,姑娘也不會后悔年輕時的義無反顧。
在醫院兩次見到楊婆婆和江爺爺這對老夫妻,前后距離不到10天,第一次據說是因為楊婆婆感冒,結果剛出院回家沒幾天又腹瀉,江爺爺二話不說,又帶著老伴兒匆匆趕到了醫院。
楊婆婆已經病了許多年,40幾歲時,腎病纏上了她,斷斷續續20多年,病情惡化換了腎,中間幾次感染排異,無數回死里逃生。
她靠在床上,平靜地說給我聽她的故事,只字不提老伴,但她不時看向他的眼神里,有濃濃的依賴和疼惜,那證明得了兩個人之間的愛情。
可楊婆婆說,他們年輕時,也是吵吵鬧鬧過日子的。發病時自己怕拖累了丈夫,擬好了離婚協議書卻被江爺爺一把撕碎。他紅著眼睛,只說了一句“砸鍋賣鐵也要把你治好”,然后便陪著她四處顛沛流離,一腳踏進命運的兇多吉少里。
可日子過著過著,竟然也走到了白頭。
“他原本有70多公斤呢,現在……”說話間江爺爺已經端了洗腳水進來,口中說道:“該泡腳了,對血脈暢通有好處。”
病房的燈已經熄了,他們的床邊亮起小小的壁燈,昏黃的溫馨籠罩住了竊竊私語的兩個人。不知怎的有句話浮上我心頭,“有你在,不怕死,也不怕活著”。
這樣的夫妻,大概一輩子都沒說過“我愛你”,但愛情始終流淌在他們身邊。他們的愛,看不見摸不著,但始終都在。
被移植到她體內的那顆腎臟,來自于她的丈夫。得知妻子患病時,丈夫只是握緊了她的手,輕聲說一句:“別怕,我給你一顆腎就是了。”
只住了我們兩個人的病房靜悄悄的,沉寂的夜色遮住了她的面容,我聽見她的聲音帶了一絲哽咽。
她是一名中學教師,丈夫也是,年輕時兩人同教一個班級,一來二去的,就擦出了愛情火花,結婚生子,都是水到渠成的自然而然。
病魔來得突然而迅猛,她在課堂上暈倒,醒來時仿佛下一世已在倉促間開始,所有的歡樂和幸福都被擱淺在前生了。那時她還不算老,唯一的女兒剛剛上初中,生死未卜的凄惶讓她完完全全變了模樣。
對于丈夫提出的捐腎,開始時她是極力反對的,深知自己已是拖累的她,無法說服自己接受這個男人的生命饋贈。可他鐵了心,獨自咨詢了醫生,意外得知夫妻捐獻器官效果僅次于親子捐獻。他欣喜若狂,發動了認識的所有人來勸她。
對生命的尊重,對愛情的信仰,將這一個救妻的故事渲染得轟轟烈烈。可是進入手術室前,他只是握了握她的手,輕聲說:“我送過你玫瑰花、戒指,再送你一顆腎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的命都可以給你。”
她泣不成聲,躺上手術臺前,心里想著的是,他的腎臟馬上要來到她的體內,從此以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生一世,再不分離。就如同多年前的那天,他掀開了她的頭紗,在所有親朋好友面前許下誓言:“不管是貧窮還是富有,不管是健康還是疾病,我都愛你、尊重你,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離。”
(夕夢若林摘自《那些打不敗你的,
終將讓你更強大》民主與建設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