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齊
(上海大學 上海 200444)
根據我國現行立法規定,只能對違約行為造成的財產損害進行賠償,如擴印服務部將對方當事人的結婚紀念膠卷丟失,造成的財產損失是擴印及膠卷的費用。但是若只是對這兩項費用進行賠償顯然不能達到原告當事人起訴的目的,也違背訴訟的價值,法院往往會判決被告賠償另外一筆費用給原告,這筆費用如若被冠以精神損害賠償,則原告也不必再訴諸《侵權責任法》而承擔舉證責任來達到對方承擔精神損害賠償的責任的目的,由此看來,精神損害與違約行為息息相關,在違約之訴中肯定精神損害賠償的存在會使訴訟順理成章。所以精神損害賠償應擺脫侵權責任的緊箍咒①,在違約責任的領域內“著陸”。本文主要探討我國違約精神損害賠償制度的構建路徑。
在《民法總則》、《合同法》、《侵權責任法》、《物權法》中都只是提及恢復原狀的概念,并未進一步規定其內涵和外延,成為我國違約精神損害賠償制度構建的切入點。
完全賠償原則是責任人對其導致的損失需進行完全賠償,不僅包括現實損失,也包括可期待利益的損失,這在《合同法》第一百一十三條第一款中進行了明確規定,同時根據《合同法》第一百一十三條第一款以及第一百一十九條第一款之規定,可得利益損失應受到“可預見性規則”和“減輕損失規則”的限制。如德國的“羅馬尼亞旅行案件”,原告與被告旅行社訂約參加羅馬尼亞黑海海濱之旅,但是由于旅館設備簡陋、衛生不佳、食物冰冷,海灘不具有游泳可能性導致原告度過無益假期②。旅游合同是一種特殊的服務性合同,原告訂立合同的目的就是購買被告提供的一種服務,被告在訂立合同之初也應該預見到若違反合同約定可能對原告的假期時間來說是一種浪費,進而對原告造成一定的精神痛苦,所以被告理應因自己的違約行為對原告造成的精神損害進行賠償,此亦不違反可得利益的預見范圍。
《民法總則》明確規定了恢復原狀為我國民事責任體系中的方式之一。普通法中的損失不僅關乎金錢損失,也涉及非金錢損失,如疼痛、緊張等,所以“賠禮道歉、消除影響、恢復名譽”等精神領域的救濟措施在本質上也屬于恢復原狀的范疇”,但是我國立法并未明確規定。既然在《民法總則》中承認精神領域的救濟措施,并且違約行為有可能導致精神損害,那么完全可以把違約損害賠償輻射到精神損害賠償,即違約行為造成的精神損害可適用賠禮道歉、消除影響、恢復名譽、恢復原狀的責任承擔方式。韓世遠教授即主張“恢復原狀”既包括實物形態的恢復原狀,也包括價值形態的恢復原狀③。又因為恢復合同訂立之前的精神狀態具有難以實現性,而恢復原狀與金錢賠償共同構成損害賠償的基本方法,所以違約導致的精神損害可以適用金錢賠償。
關于非財產利益的商業化理論,最早見于《德國民法典》第195條:“雖非財產上損害,亦得請求賠償相當金額”,這在德國判例學說上稱為痛苦金。我國《民法通則》第111條和《合同法》第113條并沒有排除因違約導致非財產損害的救濟,相反,兩個條文中的“損失”是可以將精神損害等非財產損害涵蓋在內的。此外,《合同法》第122條實際上已經承認了非財產損害的違約救濟方式。而非財產利益的商業化,即指凡是在交易中可以以金錢方式“購得”之利益,例如享受快樂、舒適、方便,依據交易觀念,此種利益即具有財產價值,從而對其侵害而造成之損害,應屬財產上之損害,被害人得請求金錢賠償,以回復原狀④。
非財產損害的賠償也應有一定的限制,即以法律的特別規定為限,在筆者看來,以法律明文規定為限也許不能較好地保護民事主體的非財產損害,同時考慮到非財產損害難以用金錢衡量,若不加以限制,則會有濫訴的風險。那么如何對限制與保護進行平衡?當時在修正德國民法典時增設旅游契約,于第651條F項規定:旅行無法進行或受重大之干擾,旅客就假期之無益度過亦得請求賠償相當金額。縱觀我國的立法與司法實踐,筆者建議對此處的非財產損害賠償進行細化規定,如利用可預見性規則、損害的嚴重程度以及及時采取措施防止損害擴大等限定性概念加以限制,以明確其在司法中的適用。
違約訴因路徑,即區分違約行為與違約方式,對于因違約方式造成的合同當事人的精神損害則不能適用違約精神損害賠償制度。因違約方式造成精神損害不予以賠償最典型的案件為來自于英國上議院于1909年審理的阿迪斯訴格蘭馮一案的判決,該案的案情是:原告由被告雇傭為經理,經營被告在加爾各答的事業。如果被告想解雇原告,必須提前6個月通知原告。后來被告提前6個月通知原告,但卻以粗暴的、令人感到屈辱的方式立即解雇原告并指派另外一人取代他。原告向法院起訴,要求被告賠償其6個月的薪金和提成,同時要求賠償由于被告“屈辱性和粗暴性”的解雇方式所造成的情感和名譽損害。
阿迪斯案的最終判決結論是非金錢損失在合同法上是不可賠償的,據此有人就認為該案確立了英國合同法中“對違約精神損害,不予以賠償”的基本原則。但是納爾森卻認為:“阿迪斯訴格蘭馮一案不應成為對因違約造成的非財產性損害給予救濟的障礙,該案判決的真正宗旨是在違約之訴中原告只能就違約造成的損失獲得賠償,他不能就非因違約發生的損失獲得賠償,縱使那些情勢是由被告所作出的侮辱性的行為和態度”⑤也就是說,一般規則是合同中的損害必須是因違約而自然生發的損失。
阿迪斯案為我國違約精神損害賠償制度的構建提供了一種新思路,也即強調造成精神損害的必須是違約行為本身,而不能將賠償原因蔓延至與違約有關的所有情形。在一般情況下違約行為與違約方式會發生重合,但是不能否認現實中確實存在是違約的伴隨情勢給對方造成精神損害。立法實踐中之所以會否認違約造成精神損害的可賠償性的原因就在于防止出現濫訴,若不把違約方式剔除在外,則會增加締約當事人的締約成本,不利于設立合同制度的目的。
我國現行法沒有單獨規定人格權請求權,在人格權遭受侵害的情形下,主要通過侵權請求權對權利人提供救濟,此種模式為《侵權責任法》的吸收模式。但王利明教授主張在我國民法典的制定中,有必要在侵權責任編中繼續保留“大侵權模式”,同時在人格權編中對人格權請求權作出系統規定,使人格權請求權與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相分離,此種模式可稱之為“分離模式”⑥。并且我國民法典草案一審稿第778條已經在人格權編中對人格權請求權作出了規定,所以為了本文研究之需要,筆者將人格權請求權的獨立作為一項前提條件進行討論。
在人格權請求權獨立之前主要通過侵權法則來保護人格權,如《侵權責任法》第16條和第17條規定的人身損害賠償,但無論是從人格權自身特點來看,還是從域外立法經驗來看,人格權請求權都適用于各種妨害人格權或者可能妨害人格權的行為,這其中當然包括違約行為,既然違約行為會產生人格權請求權,那么對人格權的救濟方式當然應包括精神損害賠償。
我國違約精神損害賠償制度的構建能夠適應現實需要,部分法院在判決中承認違約導致精神損害的可賠償性已經說明了這一點。作為一名法學研究生,希望通過以上五種構建路徑的分析,為我國違約精神損害賠償制度的設立貢獻綿薄之力,論述中存在的不當以及不足之處,筆者也會在今后的學習研究中逐漸彌補。
注釋:
① 楊顯濱.違約精神損害賠償制度的中國式建構.當代法學,2017,1.
② 王澤鑒.民法學說與判例研究(第七冊).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141.
③ 韓世遠.合同法總論(第三版).法律出版社,2011:473.
④ 王澤鑒.民法學說與判例研究(第七冊).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137-138.
⑤ 【英】納爾森·厄農常.違約與精神損害賠償.肖厚國譯.金橋文化出版(香港)有限責任公司,2000:487-490.
⑥ 王利明.論人格權請求權與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的分離.中國法學,201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