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田鑫 (四川師范大學舞蹈學院)
進入新時代,社會、文化、市場等諸多因素對于舞蹈藝術也不能僅僅局限于人物情感表達之上,而是要將舞蹈藝術之長與其他藝術門類之長相融會貫通,去對過去、當下所發生的事件進行有回想、有反思、有影響、有反饋的表達。然舞蹈其特質為長于抒情,而拙于敘事,用舞蹈藝術來對事件進行講述,實屬棄之所長,而用其短,故以往舞蹈所擅長于仿生與仿像,以寄托人們的美好愿望。伴隨進入新時代觀眾審美水平的提升,舞蹈還能僅僅局限于簡單的再現故事情節嗎?將人們已眾所周知的事件于舞臺來表現?顯然僅僅從舞蹈藝術但學科出發已無法滿足市場與藝術的要求。通過對近年來敘事舞蹈的對比與統計,通過將舞臺上的時間與空間重新組合與排列來敘事的手法越顯突出。舞蹈與電影的火花在舞蹈前輩的研究中,所涉及更多的是舞蹈在電影中的作用,然基于電影視角反觀舞蹈藝術的研究則少之又少。而電影藝術與舞蹈藝術同樣是講究空間與時間的視覺藝術,電影學當中的“鏡頭”便可以借鑒于舞臺在空間、時間的排列組合,從而能以舞蹈的“鏡頭”語言來講好故事與講清故事。
文章所指鏡頭為“鏡頭”,并非物理含義或者光學意義上的鏡頭,而是指承載影像、能夠構成畫面的鏡頭,指從開機到關機所拍攝下來的一段連續的畫面,或兩個剪接點之間的片段,也叫一個鏡頭。它是構成影片的“細胞”,眾多鏡頭所構成的一個畫面或一個句子,而眾多畫面與句子構成整個影片。因此,鏡頭也是構成視覺語言的基本單位。在影視作品的前期拍攝中,由鏡頭拍攝劇中所處的時間、所在的空間、人物的語言、表演、狀態等細節描述;黃德泉在《論電影的空間敘事》提到“就單個鏡頭而言,可以分為現實空間、模型空間、模擬空間、形式空間、虛擬空間、合成空間”在后期編輯時,通過前期所攝的時間、空間、人物的表演等細節畫面,將畫面與畫面間的轉換與剪輯以達到影片敘事和表意的目的。
鏡頭是影視創作的“細胞”,一部完整的影視作品,正是將由一個個的“細胞”組合與排列才形成了影片,從而進行達到敘事與表意的意圖。而如何的敘事與表意,則通過多個“鏡頭”的排列組合與設計來表現與傳達導演“最想說的那句話”,故而鏡頭的應用技巧也直接影響影視作品的最終效果。這是對于前期拍攝而言的,一般鏡頭的表現手法有推鏡頭、移鏡頭、跟鏡頭、搖鏡頭、旋轉鏡頭、拉鏡頭、甩鏡頭、晃鏡頭等,不同的鏡頭具有不同的表現作用;對于后期的鏡頭排列與組合,不同鏡頭的拼接與組合能夠帶來不同的視覺沖擊,不同風格的影片其鏡頭間的排列與組合也必然不同,鏡頭的組合可以調整時間、空間,通過延長、縮短時間或擴寬、縮小空間來完成劇中的分剪多用、反復插接和移植借用等手法,以完成影片的不同表達;
隨著近年來現實主義題材作品的不斷涌現,舞蹈藝術也就不能僅僅局限于“抒情”,就必然要求舞蹈藝術要通過肢體語言在舞臺空間中所劃過時間的痕跡來“講好故事”與“講清故事”。鏡頭是電影學中的創作手法,是通過前期的畫面設計與后期的畫面銜接,對于舞蹈而言屬于“舶來品”,然舞蹈的創作必然離不開時、空、力這三大要素,亦可將舞蹈的創造分為前期與后期。前期:舞蹈演員的力在舞臺上的肢體語言與畫面的虛實感;后期:將演員置于不同的時間、空間下的畫面并將諸多畫面的拼接。亦是通過前后期以完成舞蹈的敘事,故基于電影鏡頭的創作手法來看待敘事舞蹈,其前期正是電影單個鏡頭畫面的焦點與非焦點所致的視覺上的虛實,后期是時間與空間分割所致精神上的虛實,視覺與精神的虛實正完成了舞蹈敘事在表現人物關系與情感、環境、情節走向上的敘說。
電影鏡頭的表達有很多,但都適合舞蹈藝術嘛?非也,舞蹈人只能因地制宜取其精華而去其糟粕的進行克服其水土不服的借鑒研究。兩者雖同屬視聽覺藝術,但也應求同存異的借鑒與學習,舞蹈的創造與鑒賞均可借鑒電影在前期單個畫面在視覺上所營造的虛實感,再結合后期畫面銜接在知覺上所營造的虛實感,來訴述舞蹈藝術中的事件。其前期為單個畫面時空中的遠近虛實感,后期則為時空分割所營造的畫面銜接在知覺上的虛實感,視覺與知覺的虛實感便足以為舞蹈的敘事而服務,以達到舞蹈敘事的效果。故曰鏡頭的虛實感。
電影在前期對單個鏡頭的景深、視野范圍來完成訴說故事的語言以傳達意圖。此手法則為舞蹈單個畫面在空間上的虛實,通過對舞臺前后、左右間的流動運用,在視覺上形成虛實感并以此來敘說故事。
1、推拉鏡頭的空間——前后虛實
機位不變,通過鏡頭焦距的變化而改變鏡頭的視角稱為“推拉鏡頭”,被攝物體在鏡頭畫面中所占的比例產生顯著地變化,達到不同的視覺效果,將各某個場景推進或拉出所拍攝的鏡頭,可以把行動中的人物和景物交織在一起,產生強烈的動態和節奏感。在舞蹈藝術中便是人物在同一空間下的同一時間內所發生的事件,故舞蹈中的推拉鏡頭所記錄的是統一空間中焦距的不斷變化的,“推拉鏡頭”所表現的空間是實際存在著的真實空間,是人物的肢體運動中在同一空間內的自然轉換,符合人們日常生活注視詳觀的視覺體驗,故畫面內的任何部分都是聯系著的、不間斷的、整體與局部為統一,能給觀眾營造一種真實的氛圍。“推拉鏡頭”所敘述的事件也不是拼接的,是一個漸進的連續的層層推進的過程,在整個畫面的呈現上它既能展現局部上細膩又能保證整體畫面的大氣與故事的訴說性。
舞蹈的推拉鏡頭,使視覺在舞臺中有了前后遠近所造成景深的變化,在視覺上引起焦點與非焦點,形成同一空間下的虛實,在舞臺中縱深處不同位置上的不同事物,都能夠看清,但使觀眾在視覺上易于產生聚焦與虛化在觀看上的重點與非重點。例如:舞劇《天路》在第三幕中,編導先從藏民的視角切入,一聲牛鳴,藏民手中的哈達隨風飄揚,獻給了戰士們,戰士們也有舞臺中央的位置移到舞臺前區的兩旁,而藏民們則處于舞臺后區,此時藏民與這群解放軍戰士們同處一時空,遂兩個不同的人群形成了一個統一和諧的畫面,此時在舞臺上的遠處(藏民)與兩旁(解放軍)以及近處(弟弟索朗與父親)都展現的一覽無余,將這兩個人群的不同性格、不同身份列于同一時空,但并不突兀與對立,反而畫面上顯得那么和諧,這就是當人物同處一個時空下,給視覺上帶來的統一與和諧。空間上藏民由遠向近的移動,正是對人物由虛化到聚焦再到特寫的過程。而兩旁的軍人也由聚焦變為了虛化。通過一虛一實的轉化,讓觀眾能在視覺上直觀感受到藏民的不理解到化解矛盾在情感的轉變。
“推拉”并沒有將景別進行跳躍性間隔的變化而是統一連續過渡性的遞進或遞遠,那這就保證了畫面在空間中的統一與連貫,正是在同一空間下的變化由大景別起幅不間斷地向小景別落幅變化,使主體與所處環境的聯系,具有毋庸置疑的真實性與可信性,這就將真實空間下的真實性表現得淋淋盡致。
2、廣角鏡頭的空間——橫面虛實
若將推拉鏡頭比作標準鏡頭,那么廣角鏡頭則是一種焦距短于標準鏡頭、視角大于標準鏡頭,在較短的拍攝距離范圍內,能拍攝到較大面積的景物。如果把推拉看作舞臺矢狀面前后空間在景深的變化,那么廣角鏡頭便是舞臺額狀面上左右空間在視野的變化。通過同一個面的左右橫移,以加強人物在空間中的流動性,易于產生變化轉折。“廣角鏡頭”所表現的空間可以是同一空間下的變化,還可以是不同空間中的流動穿插,其空間多為虛擬空間與現實空間,是人物的肢體運動中在虛擬與現實空間內的流動轉換,故畫面便是聯系著的、間斷的、整體與局部是分割的,可以給觀眾營造亦實亦虛的氣氛,“廣角鏡頭”所敘述的事件是拼接的,是一個轉折的變化的峰回路轉的過程,在整個畫面的呈現上它既能展現不同空間的細膩性與夸張以保證畫面的訴說性。
舞蹈的廣角鏡頭,使視覺范圍在舞臺上有了左右之分,在視覺上易于引起變化與轉折,形成不同空間下的虛實,在舞臺中左右空間的不同事物,并不能夠都看清楚,通過流動使觀眾在視覺上產生空間真實與虛擬的轉換,從而講述人物情感與情節的變化。例如:舞劇《天路》序中,姐姐把從懷中掏出的口風琴交給了弟弟后,弟弟拿著口風琴便流動到左邊空間吹響口風琴,緊接盧天三人便從出現在了弟弟身邊,由左右流動的變化所營造出了現實與虛擬的空間,現實就是弟弟索朗與姐姐央金在一起的空間,虛擬就是盧天三人的虛擬空間,觀眾在視覺上便可以感知到這是弟弟與姐姐在現實回想的虛擬空間;再如《聽說愛情回來了》第一幕中的三人舞,通過小青追逐許仙,許仙又追逐小白的左右的流動,在觀眾的視覺上以流動交錯的轉變變化,所營造了視野上的虛實感,小青在現實空間中回想許仙與小白所在的虛擬空間。
兩種手法均為拎出來單方面的分析,在實際編創中需要因地制宜,兩者相互結合的使用。通過在空間前后、左右上下間關系的調度流動,形成空間在豎面的景深與橫面視野范圍所形成的虛實,用空間的虛實訴述發生的事件、人物關系、環境、故事背景等。例如:《天路》的第一幕中軍人抬鐵軌,通過兩根鐵軌并由調度組成三組畫面將舞臺分為三個空間,前后左右形成了焦點與非焦點,通過群舞的虛來表現三人間的艱辛與情感的實,更加凸顯表現了軍人們在白雪皚皚的雪山中修建鐵路的艱辛也體現戰友間的友誼情深;空間中的虛實除了對比更有襯托加強述說性與真實性。
我們把空間的虛實比作編導在述說什么?那么時間的虛實便是怎么說?如何說的精彩?如何說的讓觀眾深入其境?那么便進入到電影的后期對畫面的組合,在電影中常用的便是蒙太奇手法,包括畫面合成和畫面剪輯。畫面合成是指由許多畫面疊化而成的一個畫面。畫面剪輯是將不同的畫面組合銜接在一起。轉化為舞蹈便是在空間虛實的基礎上加以時間的虛實或對不同畫面進行組合。
對所有畫面不同的合成與組合方式來完成訴說故事的方式,以傳達意圖。通過對舞臺空間的過去的、現在的、未來的時間的不同合成與組合,在知覺上形成虛實感并以此來敘說故事。但與空間虛實不同的是,時間的虛實上是在空間已經形成虛實的基礎之上,即在完成視覺上的虛實再加以知覺的虛實,組成視知覺上的虛實。
1、畫面合成的虛實——同空異時
將不同時間段所發生的故事放在同一空間中來拼接,以此來傳達故事情節的起因與結果,讓情節更加飽滿真實具有真實感,這些事件會是相同的或沖突的,但無論何種,都能夠在同一空間中橫跨較長的時間軸來敘事,在整體畫面上更加的具有對比度以填充情節。例如:《天路》第二幕中盧天給父親寫信的畫面,盧天的父親早已遇難,但此時就在父親曾經戰斗過的地方,產生了隔空對話,盧天位于舞臺前區就顯得現實,父親在舞臺后區顯得虛幻,這場跨越時間的對話,更加表現了盧天愿追隨父親的步伐在雪域高原修建鐵路的堅定信心。
2、畫面剪輯的虛實——同空異時
將不同時間的畫面在同一空間下進行組合,以時間的走向橫跨幾年、十年甚至千年,在不同的空間內講述不同的事件,而這些事件可能是相同融合的但更多時相互沖突,因為橫跨時間正是要體現它的變化與不同。例如:例如:《中國媽媽》,最開始的畫面是懷著對日本人的國仇家恨中國婦女們正譴責他們的行徑,當看到一個日本棄嬰后并決定撫養后,便將下一個女嬰長大成人且習慣這里的習慣方式,再切到要離開這里的不同畫面。通過橫跨的時間將中國婦女偉大的母愛展現的一覽無遺,這無疑是在同一個空間通過畫面的剪輯橫跨十幾年的時間軸,既完成事件的講述,又有對比度。
3、畫面合成的虛實——異空異時
當畫面剪輯與合成同時出現時,便會出現在不同的時間下的不同空間中所發生的故事及人物關系,即使這些畫面與畫面之間乍看上去并無直接的聯系,但都會在統一的主題下去豐滿故事情節,交待人物關系。例如《天路》第一幕中,盧天在鐵路邊接到了遠在家中的母親的信,兒子位于舞臺的前區母親處于寫信時的過去,此時母子二人處在不同的空間與時間中,卻交代了一件事情:母親想讓兒子回家。然后畫面轉為盧天回想母親與父親的畫面,同樣分為了三組空間與時間,通過三組畫面的剪輯與并列關系,清晰的了解到盧天是一個紅二代,他父親本身就是一名軍人,且在這片雪域高原上戰斗過,母親是一位在家的家庭主婦,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三人間的性格、人物關系就通過時空的不同來傳達;另一組場景仍為三組畫面,盧天父親在后區鵝毛大雪的高原上戰斗為一組時空,盧天與母親雖分割于舞臺兩側但為同一時空,但父親的戰斗與盧天和母親擔心形成強烈的對比反差,這就既完成故事情節上的敘說性又描述了人物間的情感,可謂長于抒情又善于敘事;
當做到空間的虛實有了說什么,時間的虛實有了怎么說,再將兩者對視知覺上所帶來的虛實感相結合,那便可以完成舞蹈的敘事,且說的精彩,說的予人思考,說的引人入勝。
通過鏡頭所創作的畫面能夠有所選擇的、有重點的去凸顯某一事物與人物關系的具體的細節部分,通過對空間與時間上的分割,將兩個及以上的畫面置于舞臺上,能夠使觀眾感受到此事件或人在不同的地點不同時間點上的變化與發展,這就在敘述事件上顯得不唐突,而是自然流暢的對故事背景、人物關系進行表述。鏡頭的虛實就能夠對畫面的轉折產生強烈的對比,從而明喻了敘事的復雜過程與情感的萬千變化,對于觀眾的視覺而言,由于有了對比便會有強烈的沖擊力與顛覆對此人物的認知,從而產生視覺顯著點,讓觀眾能夠更加聚焦于編導想要凸顯的那句話。
1、故事如何說的精彩?通過時空的虛實可以影響在述說故事的結構,講故事順序進行打亂重組,在述說的方式上便有了正敘、倒帶、插敘。不僅讓觀眾清晰感受到故事的前因后果,有選擇的有重點地進行訴說,哪些畫面該抒情哪些畫面該敘事,虛實結合地交待編導“最想說的那句話”,不會像再現生活般直接班上舞臺也不會給你一張白紙全憑觀眾的想象,鏡頭下的舞蹈藝術不會像一碗白開水一樣平淡無奇而是像茶一般的回味無窮。并給予觀眾以思考,自我聯系想象的空間,這便是編導與觀眾們在知覺進行“交流”的時刻;視覺上利用了觀眾的視線轉變,可以在空間上的聚焦,以強調某種即定的人物與需要強調的事件;另一方面借以強調人物或事件處在的環境。
2、在氛圍上以一種隱喻的手法去營造事件該有的意境與人物該有的情緒。因為人的視知覺只能將重點關注于一點,當焦點與非焦點的變換時,便有了虛實,編導便可以利用視知覺的虛實來完成事件虛實的轉換,以虛強實,以實描虛發散性的手法影響觀眾的心理與情緒,引起觀眾在生活中的共鳴,形成從作品的個性走到觀眾共性,被觀眾所理解。
現實主義題材的作品其本質在于表現現實與生活,作為舞蹈藝術不能簡單的復制生活,而是絞勁腦汁的運用一切方法以藝術化的方式再造生活。“鏡頭”下的時空虛實以發散性地手法來、塑造人物、描繪情感,通過畫面合成與剪輯以不同地手法去構架結構、訴說情節走向。近年來的優秀的敘事作品,都通過空間的虛實來編創舞蹈畫面,再結合時間的虛實來訴說,以多角度、立體的方式敘事,故基于“鏡頭”的角度來重新審視時空力間的關系是以更加開放的視野來講清故事與講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