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 丹 吳殿廷 陳笑嘯
(1.北京大學 政府管理學院, 北京 100871; 2.北京師范大學 地理科學學部, 北京 100875)
衡量城市經濟競爭力的一個關鍵尺度是該城市吸引、培育和調動創新型人才的能力。人才,尤其是創新型人才作為重要的生產要素,對促進城市社會經濟增長具有決定性作用[1],對縮小城市發展差距,促進區域經濟均衡發展的重要性也被日益重視[2]。然而創新型人才動態流失、空間分布不均,既是世界各國普遍存在的問題,也是中國面臨的突出問題。
近年來,一些學者提出城市適宜性在吸引創新型人才方面具有重要的作用[3-5],即在經濟發展的早期階段,外生適宜性中的自然環境因素和內生適宜性中的經濟因素對人才集聚具有首要作用[6-7]。但當經濟發展成熟或進入現代化發展階段后,創新型人才逐漸成長為驅動城市經濟發展的主要力量[8-9],內生適宜性中的社會因素和休閑文化因素則成為決定人才去留的重要因素[10]。城市適宜性研究的興起,為國家或地區如何通過提升適宜性吸引創新型人才集聚,提升競爭力提供了新視角[11]。在全球創新浪潮的推動下,中國逐漸進入創新驅動發展的新階段,創新型人才成為決定區域競爭優勢的核心資源。在城市適宜性視角下探究創新型人才集聚背后的價值動因,既有助于把握創新型人才集聚規律,也有助于為國家和城市制定更為合理的人才吸引政策和培育政策提供基礎依據和政策抓手。
關于創新型人才,國內外沒有統一的稱謂,與之相似的概念有創新人才,創新階層,知識型工作者等,而其中創新型人才(creative talent)這一概念應用最廣,且我國的“十九大”報告關于這類人才的稱謂也均采用“創新型人才”,為統一口徑,本文統稱為“創新型人才”。關于創新型人才,國內外也沒有統一的定義。恩田章認為創新型人才是擁有創造性思維,具備創造能力的人才。吉爾福則認為創新型人才是才智完整和健全的優秀人才[12]。目前國內外比較認可的概念是Florida[4]提出的,他認為創新型人才是在經濟發展過程中,追求創意,創造新觀念和新技術的具有才能的創意階層(creative class)。
關于創新型人才的分類,國內外學者也有不同的分類標準。郭輝勤[13]認為,創意的生成經歷著從原創到運作到延伸再到巔峰的階段。根據創意的生成過程,他將創新經濟人才分為三種:原創類產業人才、運作類產業人才和延伸類產業人才。Florida[4]根據美國社會階層的職業類別,將創新型人才分為兩大類:超級創意核心和專業創新型人才。其中超級創意核心人才包含計算機和數學類、生命科學類、建筑工程類、娛樂藝術類等,而專業創新型人才則包含管理類、商務類、法律類、醫療技術類和銷售管理類等。
創新型人才相比普通勞動階層更喜歡追求創意、追求挑戰,因此創新型人才更傾向于集聚在知識溢出效應較大、科研機構較多、社會包容度較高的地方。當然,工資報酬也是影響其空間集聚的主要因素[4]。綜合來看,影響創新型人才空間集聚的因素主要包含經濟因素,教育因素,個體心理因素等。
經濟因素方面,早在上世紀80年代,Freeman[14]就提出,科技發展環境是影響創新型人才集聚的重要因素。此外,Palivos和Wang[15]將影響創新型人才集聚的因素歸納為地區規模經濟、工資水平,以及地區知識溢出效應。Golicic等[16]也認為,地區經濟發展是影響創新型人才集聚的主要因素,但是工資水平的表現尤為突出。
教育因素方面,教育投資的增加能加深創新型人才的集聚程度。李乃文和李方正[17],以及洪進等[18]提出高等教育資源影響創新型人才的空間分布。環境因素方面,Florida[4]對美國藝術家、音樂家、作家等群體進行研究,提出一個地區寬容的社會環境與創新型人才集聚高度相關。個體心理因素方面,朱杏珍[19]將影響創新型人才集聚的驅動因素歸納為利益、環境和精神,其中精神驅動會對創新型人才集聚的方向產生干擾。王奮和楊波[20]也提出心理因素對創新型人才集聚有影響。
此外,影響創新型人才集聚的因素還包含政策或制度因素[21]、基礎設施完善程度[22]等等。由于影響創新型人才空間集聚的因素復雜多維,且不同類型的創新型人才,影響其集聚的因素也大相徑庭,因此國內外關于創新型人才集聚影響因素的研究缺乏綜合性研究體系。近年來,以Florida[4]、Clark等[3]和Glaeser等[5]為代表的學者們認為,城市適宜性在吸引人才,特別是創新型人才方面具有重要的作用。由此,城市適宜性研究引起了經濟學、社會學、管理學等多個學科的廣泛關注。國內外很多學者將影響創新型人才集聚的因素放在城市適宜性的框架下進行研究,以更系統地剖析影響創新型人才空間集聚的因素[5, 23]。
適宜性(Amenity),又稱為舒適物,舒適性,是使人感到適宜、愉悅和滿足的事物。20世紀50年代,西方學者提出城市適宜性的概念,即使人感到舒適和愉悅的城市環境、設施、服務或情境[3, 23]。他們普遍認為具有高素質的創新型人才傾向于集聚在適宜性較高的城市或地區。19世紀末21世紀初,隨著西方大部分國家步入后工業社會,歐美學者掀起了城市適宜性的研究熱潮。社會學家、經濟學家紛紛從社會學、區域經濟學等不同角度探討城市適宜性對吸引創新型人才集聚,推動城市或區域經濟發展的作用[24-25]。
一般來說,國內外學者認為,影響創新型人才集聚的城市適宜性主要為:(1)自然適宜性,包含氣溫、降雨,以及自然環境等因素;(2)經濟適宜性,主要包含產業因素、地區經濟實力、工資水平等;(3)社會適宜性,主要包括教育因素、交通便利性、寬容與包容;(4)休閑適宜性,包括圖書館、博物館、休閑步行街等。
工業革命之前,自然適宜性,即氣候、環境等因素是城市發展的基礎,也是吸引高技術人才集聚的關鍵[2]。經典的地理假說把高技術人才遷移和經濟繁榮與不同地區的氣候、生態差異聯系起來,代表人物有Diamond[26]和Sachs[27]。前者論證了新石器時代地理因素的重要性[26],而后者提出自然地理和氣候因素決定了技術水平和交通成本等[27]。
Clark[28]和Glaeser等[5]將吸引創新型人才集聚的自然適宜性歸納為適宜的氣溫和濕度、舒適的陽光日照和良好的空氣質量等氣候、環境因素,以及優美的河流、山川等自然景觀因素。良好的自然環境和適宜的氣候,影響著人們的生活質量[3, 5, 23],影響著創新型人才集聚。Glaeser[29]甚至提出3S理論(Skills, Sun, Sprawl)來強調陽光充沛的城市能吸引創新型人才集聚。同樣,在當今中國,氣候條件和生態環境舒適的東部地區依然是中國創新型人才的集聚之地,“胡煥庸線”數年巋然不動[30]。
工業革命之后的200年,經濟適宜性,即適宜人類發展和生活的經濟條件和環境,成為影響創新型人才集聚的重要因素[31]。Clark[28]和王寧[32]將吸引創新型人才集聚的經濟適宜性歸納為工資水平、地區經濟實力和社會福利等。其中工資、福利等地區間經濟差異一直被認為是導致創新型人才遷移的首要原因。此外,產業結構也是影響創新型人才集聚的重要適宜性。Krugman[33]提出專業技術人才受產業集聚的影響,在空間上形成集聚。實際上,相關產業在一個區域集聚形成規模效應,必然會導致專業技術人才在該地區集聚[34]。同樣,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也會引發創新型人才的遷移和集聚[35],這種現象在當前的中國表現十分明顯。
此外,影響創新型人才空間集聚的經濟適宜性還包括政府科技投入[14]、房價[36]、政策或制度因素等。然而政策或制度因素主要通過影響產業結構[37],企業選址[38],房價[39]或保障人才收入[40]來影響創新型人才集聚。從這個角度看,對創新型人才集聚有影響的政策或制度因素往往被內隱在房價和收入因素中進行研究。
在21世紀的今天,當經濟發展成熟或進入后工業社會后,越來越多的研究發現,遷移地對創新型人才的吸引更多通過社會適宜性和休閑適宜性產生作用[5]。影響創新型人才集聚的社會適宜性主要包含交通、教育、網絡等基礎設施,如Glaeser[22]對紐約、芝加哥、華盛頓等大都市在20世紀90年代復興的動力進行研究,提出創新型人才對速度和效率非常敏感,他們重新遷回城內以享受基礎設施的便利所帶來的生活便捷。
此外,影響創新型人才集聚的社會適宜性還包含開放、包容的社會環境。Florida[4]通過構建“不平等指數(1)1 不平等指數,主要是薪酬的不平等指數,是Florida和Stolarick設計的,用來對創意產業以及制造業和服務業的工資進行比較。”對美國芝加哥、洛杉磯、華盛頓等城市進行研究,發現多元和開放的環境有利于創新型人才集聚,更有利于城市創造力的發揮。在中國,類似的現象也在出現,隨著人均收入水平提高,人們選擇到一個城市工作或生活,往往是因為這個城市擁有更多、更配套的公共服務設施[41]。
近年來,隨著西方社會步入后工業社會,休閑適宜性正在超越自然適宜性和經濟適宜性,成為聚集創新型人才的“吸鐵石”。未來城市的核心競爭力在于城市作為一個“娛樂機器(Entertainment Machine),或文化綜合體吸納創新型人才集聚[5]。Joseph和Holm[42]將吸引創新型人才集聚的休閑適宜性概括為餐館、劇院、圖書館、博物館、酒吧、藝術館等休閑設施。Florida[4]認為,休閑設施及其密度是影響創新型人才選擇集聚地的重要因素之一,而擁有多樣化生活方式和創意休閑設施(休閑適宜性高)的地區更容易吸引創新型人才集聚。
在我國,能夠提供的高品質休閑娛樂服務的城市也逐漸顯現出能吸引創新型人才集聚的優勢[41],如杭州、成都。
在全球創新浪潮的推動下,創新型人才成為決定區域競爭優勢的核心資源。各國、各地區為謀求高質量發展對創新型人才的需求日益凸顯。由于影響創新型人才集聚的因素復雜多維,城市適宜性研究的興起,為學者們更系統、更綜合地研究創新型人才集聚的影響因素提供了思路。
當前,有關城市適宜性對創新型人才集聚的研究已經取得一定進展,從理論研討到實踐分析,從定量測度到定性總結,研究深度不斷深入,但也存在一些不足,主要顯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在研究區域上,關于城市適宜性對創新型人才集聚影響的研究,研究區域大都為歐美國家或城市,而關于中國城市適宜性方面的研究文獻卻少之又少;二是在研究方法上,受制于空間建模技術的復雜和微觀量化數據的缺乏,目前關于創新型人才集聚影響的研究多局限于靜態的一般均衡分析方法,很少采用動態回歸分析;三是在研究內容上,大多數文獻傾向于研究經濟和社會適宜性對創新型人才集聚的影響,而關于自然和休閑適宜性對創新型人才集聚影響的研究較少;四是在研究尺度上,大多數研究文獻傾向于從宏觀尺度上強調城市消費功能對創新型人才的吸引。事實上,一些微觀的城市適宜性要素(如特色的公園、街頭小店)等更能吸引創新型人才集聚[23]。
針對上述的研究不足,一方面需要構建創新型人才集聚影響因素的綜合指標體系,采用動態分析方法,更全面更系統地探究城市適宜性對創新型人才集聚的影響機理,另一方面需要以中國為案例地,有針對性地探究中國城市適宜性對創新型人才集聚的影響。此外,未來的研究中還需要拓寬數據來源,運用微觀調查數據,從微觀城市適宜性要素出發來探究城市適宜性對創新型人才集聚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