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B·懷特
這是一本什么樣的書?
這是一本童話故事書,講述的是一個關于生命、愛與友情的故事。天生弱小的小豬威爾伯和同樣不起眼的蜘蛛夏洛是一對好友。當威爾伯的生命遇到危險時,看似渺小的夏洛挺身而出,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另一方面,弱小的威爾伯也沒有辜負朋友的期望,贏得大賽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最后帶著感恩撫養著夏洛的孩子,它與夏洛之間的友誼還在延續……書中的友情令人感動,同時也給了我們關于生命的深沉思索。
谷倉很大。它很舊了。里面有干草的氣味,有肥料的氣味。里面有干活累了的馬的汗味,有吃苦耐勞的母牛的極好聞的氣息。谷倉讓人聞上去感到天下太平,什么壞事都不會再發生。它充滿了谷物、馬具套、車軸油、橡膠靴和新繩索的氣味。如果貓叼著給它的魚頭到這兒來享受,谷倉里還會多股魚腥氣。不過最強烈的是干草氣味,因為谷倉上面的閣樓里一直堆著干草。總是有干草給扔下來喂牛、喂馬、喂羊。
冬天谷倉很暖和,牲口大部分時間在室內:夏天所有的大門敞開透風,它又很涼爽。谷倉里面有馬欄,有牛欄,谷倉底下有羊圈,有威爾伯待的豬圈。谷倉里有凡是谷倉都有的各種東西:梯子、磨子、叉子、扳手、鐮刀、割草機、雪鏟、斧頭柄、牛奶桶、水桶、空麻袋、生銹的老鼠夾。它是燕子喜歡筑巢的那種谷倉。它是孩子們喜歡在里面玩耍的那種谷倉。這谷倉連同里面所有的東西,都是弗恩的舅舅霍默·朱克曼先生的。
威爾伯的新家在谷倉底層,就在牛欄下面。朱克曼先生知道,肥料堆是養小豬的好地方。豬需要溫暖,向陽的谷倉底下又溫暖又舒適。
弗恩幾乎天天來看威爾伯。她找來一個丟棄不用的擠奶凳,放在羊圈里挨著威爾伯的豬圈。漫長的下午,她靜靜地坐在那里,想著心事,聽著、看著威爾伯。那些羊很快就跟她熟了,信任她。和羊待在一起的那些鵝也一樣。所有的牲口都信任她,她是那么安靜友好。朱克曼先生不讓她把威爾伯帶到外面去,也不讓她進豬圈。不過他對弗恩說,只要她高興,她可以坐在凳子上看威爾伯。只要能和小豬待在一起她就夠高興了。只要知道弗恩就坐在它的豬圈外面,威爾伯也就快活了。只是它一點樂趣也沒有—不能散步,不能坐嬰兒車,不能游泳。
六月里,威爾伯已經快兩個月大了。一天下午,它走到谷倉外的小院子里。這時候天天來看它的弗恩還沒到。威爾伯站在陽光里,感到寂寞無聊。
“在這里什么事也不能做,”它想。它慢慢地走到它的食槽邊,用鼻子聞聞,看有沒有中午時吃漏的東西。它找到一小塊土豆皮,把它吃了。它覺得背癢,于是靠著圍欄,在欄板上磨蹭它的背。磨蹭夠了,它又回到屋里,爬到肥料堆上,坐下來。它不想睡,不想刨地,它站厭了,也躺厭了。“我還沒活到兩個月,可已經活膩了。”它說。它又走到外面的院子里。
“來到外面,”它說,“除了進去再沒有地方可去。回到里面,除了出去也再沒有地方可去。”“你這話就錯了,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一個聲音說。
威爾伯朝欄板外面望去,看到一只母鵝站在那里。
“你用不著待在那臟兮兮臟兮兮臟兮兮的豬欄里,”那母鵝說,“有一塊欄板松了。頂頂它,頂頂—頂頂—頂頂它,照我說的做,出來吧!”“什么?”威爾伯說,“請你說得慢些!”“我豁出去—豁出去—豁出去再說一遍,”那母鵝說,“我勸你出來。外面棒極了。”“你剛才說有一塊板松了嗎?”“我說了,我說了,我說了。”那鵝說。
威爾伯走到欄板旁邊,看到母鵝說得沒錯—是有一塊木板松了。它低下頭,閉上眼睛去頂。木板給頂開了。轉眼工夫,它已經鉆出了圍欄,站在豬欄外面高高的草叢里。那只母鵝咯咯地笑起來。
“自由自在的感覺怎么樣?”它問道。
“我喜歡,”威爾伯說,“我是說,我想我喜歡。”真的,到了圍欄外面,沒有東西把它和浩大的世界隔開,它覺得怪怪的,十分特別。
“依你看,我最好上哪兒去呢?”
“你愛上哪兒就上哪兒!”母鵝說,“穿過果園,拱草皮!穿過花園,拱出蘿卜!拱出所有的東西!吃草!找玉米!找燕麥!到處跑!蹦蹦跳跳!穿過果園,到林子里去游蕩!你年紀小,會覺得世界真奇妙。”
“我看得出它的奇妙。”威爾伯回答說。它蹦起來,跳得半天高,打了個轉,跑了幾步,停下來朝四周看,聞聞下午的各種氣味,然后動身穿過果園。它在一棵蘋果樹的樹蔭下停住,開始用有力的鼻子拱地,又拱又掘。它覺得非常快活。還沒有人看到它時,它已經拱了一大片地。是朱克曼太太第一個看到它。她從廚房窗子里看到了它,馬上大聲喊起來。
“霍—默!”她叫道,“小豬出去了!勒維!小豬出去了!霍默!勒維!小豬出去了。它在那棵蘋果樹底下。”
“現在麻煩開始了,”威爾伯想,“現在我闖禍了。”
那只母鵝聽到了喧鬧聲,也嚷嚷起來。“跑—跑—跑,跑下山,到林子—林子—林子里去!”它對威爾伯大叫,“到了林子里,他們永遠—永遠—永遠捉不到你。”
那只小獵狗聽到了喧鬧聲,從谷倉里奔出來參加追捕。朱克曼先生聽到了叫聲,從他正在修理工具的機器棚出來。雇工勒維聽到了叫聲,從他正在拔野草的蘆筍地跑來。大家朝威爾伯追去,威爾伯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林子看來離得很遠,再說它也從未進過林子,吃不準是不是喜歡它。
“繞到它后面,勒維,”朱克曼先生說,“把它朝谷倉趕!悠著點—別推它拖它!我去拿一桶泔腳來。”
威爾伯逃走的消息,很快在那群牲口當中傳開了。不論什么時候,只要有牲口逃出朱克曼的農場,其他牲口就都大感興趣。那只母鵝對離他最近的那頭牛大叫,說威爾伯已經自由了,很快所有的牛都知道了。接下來有一頭牛告訴一只羊,很快所有的羊也都知道了。小羊羔又從它們的媽媽那里知道了這事。谷倉馬欄里的馬聽到母鵝嚷嚷大叫時豎起了耳朵,也馬上知道出了什么事。“威爾伯走掉了。”它們說。所有的牲口全都動來動去,抬起它們的頭,很高興知道它們的一個朋友自由了,不再被關起來,或者被捆得緊緊的。
威爾伯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也不知道該朝哪里跑。看著個個都像在追它。“如果這就是所謂的自由,”它心里說,“我想,我情愿被關在自己的豬欄里。”
那條小獵狗從一邊悄悄地靠近威爾伯。雇工勒維從另一邊悄悄地靠近威爾伯。朱克曼太太站在那里做好準備,萬一威爾伯朝花園跑就攔住它。朱克曼先生提著一桶東西朝威爾伯走過來。“太可怕了,”威爾伯心里說,“弗恩為什么還不來啊?”它開始哭了。
那只母鵝充當指揮,開始發號施令。
“不要光站在那里,威爾伯!躲開啊,躲開啊!”那鵝叫著,“繞開,向我這邊跑來,溜進溜出,溜進溜出,溜進溜出!向林子跑!轉過身跑!”
那條小獵狗朝威爾伯的后腿撲上去,威爾伯一跳,跑掉了。勒維伸手來抓。朱克曼太太對勒維尖叫。那只母鵝為威爾伯當啦啦隊助威。威爾伯在勒維的兩腿間溜了過去。勒維沒抓到威爾伯,反而抓住了那條小獵狗。“干得好,干得好,干得好!”母鵝歡呼,“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朝山下跑!”那些牛勸威爾伯。
“朝我這邊跑!”公鵝大叫。
“朝山上跑!”那些羊嚷嚷。
“轉過身跑!”母鵝嘎嘎喊。
“跳,跳!”那只公雞叫道。
“小心勒維!”那些牛喊道。
“小心朱克曼!”公鵝喊道。
“提防那狗!”那些羊嚷。
“聽我說,聽我說,聽我說!”母鵝尖叫。
你叫我嚷,可憐的威爾伯被這種喧鬧聲弄得昏頭昏腦,嚇壞了。它不愿意成為這場大亂的中心人物。它很想聽從它那些朋友給它發出的指示,可它不能同時上山又下山,它不能在蹦蹦跳跳時又轉來轉去,它哭得簡直看不清正在它眼前發生的事。再說威爾伯只是一只小乳豬—實際上跟個嬰兒差不多。它只巴望弗恩在這里,把它抱在懷里安慰它。當它抬頭看到朱克曼先生站在離它很近的地方,拿著一桶熱的泔腳,它覺得放了心。它抬起鼻子聞。氣味真香—熱牛奶、土豆皮、麥麩、凱洛牌爆米花,還有朱克曼家早飯吃剩的膨松餅。
(選自《夏洛的網》,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年版,任溶溶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