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燒餅的李響亮

胡正彬

15歲，李響亮就不上學了，父親憂愁地看著他，說：“不用心讀書，你就得出力干活。”

父親是打燒餅的，跟母親一起，在街口賣了幾十年的燒餅了，李響亮一下學，母親就退下來了，給李響亮騰位子。

從此，李響亮跟著父親，早出晚歸地守著燒餅攤，一年忙到頭，除了年三十能休一天。對此，李響亮也毫無怨言，父親能受得了，自己就能受得了。并且，李響亮真的喜歡打燒餅，把軟乎乎的一面團，變成黃澄澄的香氣撲鼻的大燒餅，在李響亮的心里，是一件挺有成就的事，跟變魔術差不多。

干自己喜歡的事情，怎么會累哩！

不幾年，李響亮打燒餅的技術，就趕上父親了。

25歲那年，李響亮結婚了，媳婦是父親燒餅攤旁邊蹦爆米花老汪的女兒。

李響亮一結婚，父親就退休了，父親戀戀不舍地望著自己的燒餅爐子，深情地說：“孩子，爹也沒本事，只能留給你這一套家當，從此以后，吃肉還是喝風，就看你們的了。”

兩口子都是明事理的人，毫不猶豫地接過擔子，無怨無悔地干了起來，冬天冷夏天熱，刮風下雨打雷落雪，從沒耽誤過二人的工作，甚至年三十，還出一上午攤。

又過了幾年，李響亮的表哥當上了一家煤礦的副礦長，表哥說：“別打燒餅了吧，挺辛苦的，也掙不了幾個錢，我們礦食堂正招臨時工，十年一個合同，干好了，還可以續簽，每天工作八小時，早中晚三班倒，工資月月開，不拖欠。”

表哥說的也有道理，那就去試試，要是比打燒餅合算，就干下去，要是不合算，還回來打燒餅，反正手藝在自己身上，丟不了。

就去了，干了一段，挺適應的，大食堂里也機械化了，洗菜、和面、蒸饃、壓面條、淘米、做飯，重活累活都讓機器干了，煎炸燉炒，都是家常菜，也不比打燒餅難。都是室內活，冬天有暖氣，夏天有涼氣，冷不著熱不著;四季的工作服，單位都發，連買衣服的錢都省了;過年過節，還發福利，米面油肉蛋奶，什么都發，國企就是好;還不加班，干夠八小時，就有人接你的班，想加班都沒機會。

更讓兩人高興的是，每月居然還有四個休班。兩口子一起休，趕上休班就睡個懶覺，睡到半上午，去街上買點菜，去父母家或者岳父母家，跟老人一起做做飯，說說話。生活也有了節奏，有了抑揚頓挫。

幾年后，李響亮聽說其他單位都雙休了，很羨慕，說：“要是我們一個月能休八個班就好了，剩下時間，我們還能把燒餅爐子推出來，掙點外快。”媳婦說：“你就知足吧，別這山望著那山高了，還有開不下工資的單位哩。”

李響亮笑了：“也就想想而已。”

轉眼十年過去了，這幾年，煤礦提倡減人提效，機器替代人，下井干活的人少了，吃飯的也就少了，李響亮兩口子的合同，也續不下去了，不過，礦上挺夠意思的，給了每人幾萬塊錢的返鄉費，加上這些年的積蓄，兩人買了一套房子。再想經營點買賣，可惜手里也沒余錢了，還是打燒餅吧，打燒餅本錢小，周轉快。

干了一個月，李響亮覺得累，跟媳婦說：“要不，咱也跟上班時一樣，一個星期歇一天。”媳婦說：“我也想歇，可咱掙的是日工資，一天不出攤，就一天沒收入，不比在煤礦，歇班還有工資，這么多張嘴，就靠咱兩個哩。”李亮亮說：“錢是掙不完的，生活要有品質。”媳婦說：“就是錢夠花，也不能歇，你一歇，老客戶們來了，找不到我們，還以為我們不干了，就找別人去了，客戶就丟了。”李響亮說：“去的去來的來，只要質量好，總會有客戶的。”媳婦說：“要是累了，你就歇一天吧，我自己也能對付。”

李響亮說好，咱們輪著休，下星期你休一天，我出攤。

第二天，媳婦五點走的。媳婦走后，李響亮怎么都睡不著了，翻來覆去，就是靜不下心來，想：真奇怪，在礦上上班，休班一睡半上午，還有睡不完的瞌睡，怎么今天就睡不著了哩？再想想：還是不放心媳婦。就穿上衣服，又去了。

媳婦說：“說好的睡個懶覺，怎么又來了？”

李響亮說：“你在外干活，我在家睡懶覺，覺得挺過意不去的。”

媳婦笑了：“還有良心，知道心疼媳婦，沒白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