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斌
最近幾個月來,不少媒體跟蹤報道9歲少年路子寬增肥救父的故事,一些評論將其稱為堪比“臥冰求鯉”的新時代“二十四孝”故事。這種敘事與宣傳是值得商榷的。
事情是這樣的:7年前,路父罹患“骨髓增生異常綜合征”。2018年,路子寬9歲時,一天母親將他叫到房間,“爸爸得了白血病。”夜里,路母問三個孩子是否愿意為父親抽骨髓,“一個個都說愿意,沒有任何猶豫。”2019年2月底,路子寬與父親配型成功。體重60斤的路子寬開始了增肥,幾個月增重三十多斤,9月初為父親捐獻了造血干細胞。
看媒體的報道軌跡,從2019年6月1日起,對路子寬的報道劇增,記者上門絡繹不絕。路子寬被塑造成了新時代孝感天地的“正能量”代表,被譽為世上最美“膨脹”少年(兒童)。我絲毫不懷疑這些輿論關注的“益處”,多少會給這一家子帶來境況上的改善。但是,當看到有人說這孩子“太懂事了、太可憐了”,這種欲言又止,真是刺心。

根據(jù)媒體的報道,路子寬做出增肥救父的“決定”時,才9歲;實施增肥救父計劃時,才10歲(亦有媒體報道為11歲)。根據(jù)中國法律,超過8周歲的未成年人是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父母是他的監(jiān)護人。
我們毫不懷疑路子寬對父親的愛與救父的迫切心情,也理解路父對生命與健康的渴望,這些都是人性。但疑問是,路子寬作為一個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是否有權做出這樣的“決定”?或者說,他做出這樣的“決定”什么情況下才是合法的?如果是監(jiān)護人的決定,這樣的決定是否符合被監(jiān)護人的最大利益?路子寬理解這個自己的“決定”或監(jiān)護人的決定對他本人意味著什么?幾個月內迅速增肥三十多斤,對健康有無長期損害?捐獻造血干細胞,是要打動員劑的,動員劑的正式名稱是“粒細胞集落刺激因子”,對人體是有一些風險的,藥品說明書上對“兒童用藥”的說明是“慎用”。未成年人捐獻造血干細胞的合法性、醫(yī)學倫理及醫(yī)學安全等問題是不能假裝不存在的,也不是一句“孝道”就可以抹殺的。這些許多人沒有說出口的隱憂,很可能才是有人說路子寬這孩子“太懂事了、太可憐了”背后的潛臺詞。
或有人說,要是路子寬不增肥救父,路父就會怎么怎么了。根據(jù)媒體報道,我們看不到在路子寬增肥救父之前,路父路母有沒有考慮或嘗試過中華骨髓庫等配型途徑、有沒有窮盡其他治療與救濟的渠道。就算最后不得不走到這一步,不得不面臨一個兩難的倫理選擇問題:一方是未成年人、孩子,一方是生命受到威脅的父親,孩子該不該做必要的身體上的犧牲以拯救父親的生命,我們也不能說這個兩難是有唯一最優(yōu)解的。絕大多數(shù)人把自己代入孩子的位置,會選擇“救”。不過,把自己代入父親的位置,又有多少人能接受或誘導孩子做出如此的“決定”?這才是倫理兩難問題的本來面目,否則,何以叫“兩難”呢?
在這個意義上,負責任的媒體應該體認到兒童增肥救父背后倫理上的兩難性與復雜性,有哀矜之心,將未成年人的權益擺到第一位,而不應該將這個故事包裝為新“二十四孝”大肆宣揚,用“孝道”綁架路子寬及其他所有未成年人。
親子之間存在著刻在基因里、在長期共同生活中不斷滋長的親愛之情,這是人性,不牽涉任何意識形態(tài)或人為建構的成分;父母撫養(yǎng)子女,子女對父母有贍養(yǎng)責任,是婚姻家庭制度題中應有之義。但孝道是另一回事。孝,即上面是老,下面是子,非常形象地讓大家會意到“孝”的本質,親在上,子在下,親對子的控制權與支配權;孝道亦關乎權力,而不只是親情。我們應該彰顯本有的親子之愛,這種愛建立在獨立人格與個人權利的基礎上,子女在任何意義上都不是父母的財產,而不應該僅僅只宣揚前現(xiàn)代的孝道。
(摘自《南方周末》)
精致利己主義的問題,在于不問“該不該”,只想個人名利“值不值”,一個人如是,一個群體如是,整個社會如是,就很容易造成道德的滑坡與倒退。這是聰明的羈絆,也是利益的陷阱。人是需要一點信仰的。現(xiàn)實生活中,一些黨員、干部出現(xiàn)問題,說到底是因為信仰迷失、精神迷失,迷失在一己私利中。
——《光明日報》張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