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牛女處長”，5車假字畫強賣3000萬

鐘聲

2019年6月28日，最高人民法院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了四起典型案件，其中一起是曾擔任證監會發行監管部四處和六處處長的李志玲索賄受賄案。通報稱李志玲為“最牛女博士處長”，她伙同前夫利用假字畫等藝術品向有求于她的上市公司索賄受賄數千萬元，被判處無期徒刑。這是近年來金融反腐領域中第一起，也是“刑期最長、級別最低，手段最妙”的索賄受賄案。那么，李志玲為什么被稱為“最牛女博士處長”？她索賄受賄到底“妙”在何處？

喜歡藝術，嫁個從事藝術品拍賣的老公

李志玲出生于1973年，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金融學博士。她皮膚白皙，面容清秀。李志玲聰慧過人，反應迅速，記憶力又好，再加上她勤學苦練，在專業上，總是顯示出過人的天資。

1998年12月，正讀博士的李志玲就與吳曉求等人聯合在權威專業理論刊物《財貿經濟》上發表署名論文《金融市場發展的回顧與展望》，引起有關領導的注意。1999年，李志玲博士畢業后直接進入證監會發行監管部門工作。

李志玲非常上進好學，進入證監會工作后，在恩師的介紹下，她幾次登門拜訪證監會首任主席劉鴻儒，并于1999年8月與劉鴻儒聯合發表署名論文《中國融資體制的變革及股票市場的地位——重新評價直接融資和間接融資的關系》，再次引起有關領導的重視。

實事求是地說，從這兩篇論文可以看出，李志玲的專業理論水平是相當高的，因此她受到了專家及監管層領導關注。

李志玲的專業能力還在其后的工作中有所體現，她的同事王女士回憶說：“李志玲剛進入證監會時還是個‘大頭兵，她那時候人蠻好的，對同事很熱情，給人感覺淳樸又上進！她性格直爽、快言快語、專業扎實，很為企業著想，而且堅持原則。連不是她以前所讀專業領域的內容，李志玲也很有興趣主動熱心地跟我們探討，人極聰明，許多專業技術知識一點就通，在同事中特別突出?！?/p>

李志玲興趣愛好都非常廣泛，尤其對藝術品投資比較感興趣，在一個酒局上，她認識了某拍賣公司老板喬遠方。喬遠方是河南安陽人，比她大8歲，他的家庭經濟條件較好。認識李志玲的人說：“那些年政府機關不時有人下海經商，但2007年9月李志玲嫁給喬遠方后，曾不止一次地對我們這些同事說，她不缺錢，更不需要辭職下海。”

2012年證監會內部機構調整，前后臺輪崗，李志玲憑著過硬的專業理論水平成了受益者，從發行部調研員直接升任發行部四處處長。別看李志玲擔任的職務級別不高，卻是公司上市的必經關口，并負責企業再融資。領導把這個位置給她也是對她的信任，覺得她業務能力強，能夠勝任！

升了官的李志玲不僅沒有謹小慎微，還特別張揚：幾套Dolce&Gabbana換著穿，她特別喜歡這種意大利復古奢華貴婦風，繁復似錦的顏色。提起這個牌子，但凡對潮流時尚有一點認識的人，腦子里蹦出的第一個印象一定明艷張狂、強勢絢爛的西西里風情，無論是大紅大綠花團錦簇的繁復配色，還是帶有點宮廷感的服裝設計，都從骨子里的透露出咄咄逼人的氣勢的倔強。

在多個公開或私人場合中，常常以這一身Dolce&Gabbana套裝現身的她，正好和她那火爆的脾氣相得益彰——在與李志玲有過接觸的人心中，無論是投行抑或是上市公司高管，都對她頗為嚴厲的個人作風心有余悸。

有一次，她在辦公室的過道將前來找她辦事的一個準上市公司董事長指著鼻子生生臭罵了半個多小時，而一般投行從業者想見一面，甚至攀不上“高枝兒”。因此有人私下里送給她一個外號：“最牛女博土處長?！彼⒚谕?，“很兇”“強勢”。

藝術無價，眼花繚亂看文玩

李志玲雖然對藝術品收藏有興趣，但其實并不算內行。她很聰明，知道藝術品是一種有特殊價值的東西，上升空間非常大。

李志玲的丈夫喬遠方從事藝術品拍賣行業，自從李志玲嫁給喬遠方后，她只要有空就會跟著丈夫一起玩藝術品收藏，和丈夫參加各種活動，在實踐中增長知識。后來李志玲在藝術品收藏行業混熟了，曾把這一行的不少秘密當作笑話和故事告訴同事。

比如一些官員涉足藝術品收藏，有人想向某官員行賄，就贈送或以極低的價格賣給他一件藝術品，真假都不重要。

然后行賄人帶著從事拍賣行業的“專家”再拜訪這名官員，經“專家”“掌眼”后以超出這幅作品實際價值的高價買走它，或者鼓動官員把該藝術品拿到拍賣公司去出售，行賄者再以極高的價格將藝術品買下。這樣一來，行賄者既完成了賄賂，還給官員留下了深刻印象，一舉兩得。

由于這兩種行賄方式都需要有喬遠方這樣的“專家”配合，耳濡目染下，李志玲很快就把這些方法改頭換面地靈活運用到了自己身上。

浙江一家申報再融資的知名藥業企業集團的總裁過某為了跟李志玲搞好關系，盡快獲得再融資的資格，特地邀請她到杭州去“參觀”企業。一路上，他就像對待大人物一般好生伺候李志玲。

見這家公司接連有兩件事要求到自己，李志玲覺得不能便宜了他們，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忽然，她想起不久前有人請喬遠方協助玩藝術品“貓膩”的事，便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在過總的辦公室，她假裝無意地指著墻上掛著的一幅書法作品說：“你這幅字不錯，我丈夫是做藝術品投資的，我知道藝術無價，特別保值增值。”

那是浙江省內一位名氣并不太大的書法家的作品，就“鵬程萬里”四個大字外加落款，市場價值也就2萬元左右。過總一下心領神會，立馬表態說：“你要是喜歡他的字，回頭我請他給你寫兩幅送去?！?/p>

李志玲說：“不必了，我看這幅就不錯?！边^總只好當即讓人把那幅字取下來收拾干凈包裝好送給李志玲。事后，他又專門請那位書法家寫了幾幅字送給了李志玲。

接下來，過總讓準備上市的公司趕快把材料報上去，不料連報了三次，都在李志玲那里被打回來重新整改。過總有些不解：這可都是按她的要求整改的呀！

就在這時，李志玲的電話到了：“我知道你也喜歡藝術品，我近期打算換套大點的房子，想把我丈夫手里的幾幅作品換成錢，保證是真跡，你看你能不能……”因為有求于李志玲，她那一關過不了公司就上不了市，過總連忙說：“哎喲，這算什么，小事一樁嘛，可以可以的，我馬上安排秘書去辦。你就放心好了！”

過總按照李志玲的要求，將800余萬元匯入喬遠方提供的一個賬號。可是，當秘書專程去北京取回那幾幅價值800多萬元的藝術品時，過總一看差點驚掉下巴：那幾幅作品居然都是自己送給李志玲的！這么烏龍的事情讓過總吃了一個大大的啞巴虧，但是他也無可奈何。

2014年4月，證監會內部機構再調整，發行部和創業板部合并。新成立的發行監管部內設9個處室，李志玲在這次調整后擔任發行部六處處長，主管再融資財務審核。這下，她的實權更大了。

李志玲的業務水平業內公認，她不但了解上市審核標準，經她報送的材料，基本上一路綠燈，而且還曾負責制定企業上市審核標準。其曾所任職的中國證監會發行部，是企業上市的必經關口。只有通過該部門審核的企業，才可以向證監會發審委遞交材料并上會討論，進而逐級上報直至獲準上市或再融資。

有關細節顯示，李志玲的受賄正是其利用職務的便利與有關上市公司進行權錢交易。其為多家企業和證券公司謀求利益，行賄企業名單中不乏知名上市公司，行賄時間則在公司申請上市或再融資前后較短時間內。

比如，上海某集團下屬公司準備再融資，求到了李志玲的頭上。該集團首席執行官李總從朋友處聽說李志玲這個人比較貪，就在李志玲的辦公室送給她一張內存100萬元的銀行卡。沒想到，李志玲當即發起了火：“你當面送我銀行卡，是想把我送進監獄嗎？你知道這些錢如果我收了，夠判多少年嗎？你這么做不是要害我嗎？把我置于何地？”

見李總一臉尷尬，李志玲可能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有點過了，這才放慢語氣，實話實說：“我知道你們公司的條件并不過硬，但我還是幫你辦成了，你想感謝我。如果真是這樣，我丈夫是搞藝術品投資的，你可以從他那里買幾幅字畫嘛！去那里坐一坐，賞賞畫，喝喝茶，高雅一點嘛！”

李總這才猛地明白過來：原來她并不是不愛財，而是手段高明，都知道藝術品是無價的，如果從她丈夫那里買點藝術品，就是正常的生意和經營，而且李志玲并沒有直接參與，萬一別人知道也說不出什么來。

李總只好按照李志玲的要求先后花540多萬元，從喬遠方處買來幾件藝術品，李總也不是很懂藝術品，每次都是聽喬遠方的介紹，只要覺得差不多了，他就出手購下這些畫。案發后經鑒定這幾件藝術品都是贗品，價值不超過2萬元。不僅如此，李志玲還向李總等人索要奔馳牌轎車一輛，還有浪琴手表、信商通卡等若干物品。

以藝術之名，索賄字畫用車裝

雖然李志玲伙同丈夫靠強賣假字畫索賄受賄數千萬元，但因為兩人處心積慮做得十分巧妙，而且行賄人也確實得到了好處，沒有舉報她，所以幾年過去，一點事也沒有。

直到2014年下半年，不斷有人舉報喬遠方利用李志玲掌握內幕消息違規買賣股票的事。

李志玲知道一旦露餡事情會鬧得不小，連忙跟丈夫商量，倆人很快辦了離婚手續，但離婚后兩人還一起外出度假。實際上他們這樣做，也是自作聰明地對責權利和家庭財產進行了處置，以防萬一。

中紀委駐證監會紀檢組在對李志玲、喬遠方案件調查時，意外發現喬遠方除了利用李志玲泄露的內幕消息違規買賣股票外，還利用一些上市公司有求于李志玲之機胡亂高價賣給這些公司假畫，人家給錢不及時，他甚至利用黑惡勢力催債。經調查，上海某企業集團下屬的兩家公司要辦再融資手續，因此該企業的總裁葉某找到了李志玲夫婦。

案發后，葉某交代說，李志玲安排他到喬遠方的畫廊見面。雙方談完事后，喬遠方直接提出讓葉某買幾幅畫，李志玲也多次讓他買喬遠方的畫。那些畫都是喬遠方低價從一些不知名的書畫家手里買來的，每幅一般只價值兩三千元，但他轉手賣給葉某，便少則數萬元，多則數十萬元一幅。

由于葉某手下有多家公司，求到李志玲的時候很多，李志玲和喬遠方仿佛找到了賺錢捷徑，此后向葉某推銷字畫的“熱情”一發不可收拾。幾年內，他們竟然共向葉某的公司“送”了100多幅國畫、油畫以及瓷器等藝術品。案發后，辦案人員在該公司集團總部看到了這些字畫，其中大多數連包裝都未拆封，就隨便堆在墻角，裝了整整5個手推車！

李志玲和喬遠方都喜歡晚上打電話要錢，一打就是很長時間，而葉某本來就有點神經衰弱，最后患上了失眠癥，干脆不敢再用手機。李志玲夫婦得知后，就給公司其他領導打電話讓葉某回話。葉某扛不住，多次向董事長提出辭職，都被挽留下來了。

電話可以不接，錢還是要給。該公司前前后后共給李志玲夫婦匯款3434萬元。案發后經鑒定，這些畫都是一些無名書畫家的作品，甚至是贗品，都是喬遠方低價買來后，以高于實際價值6倍以上的價格“賣”給這家企業的。

原來，早在上個世紀90年代末期，喬遠方開始進入拍賣市場，他是國內第一批從事私營拍賣的從業人士。其公司在幾年前還因拒不償還數百萬的債務而成為“老賴”，被列入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公布的“老賴”黑名單之中。

“雖然喬從事拍賣行業時間比較長，但在藝術品收藏與拍賣的圈子里并沒有名，他收藏或代理拍賣的作品大多數都是近現代的，并不值錢。”一位與喬曾有過合作的國內青年油畫家坦言，喬曾多次向一些青年畫家的工作室和畫廊大量收購一些畫作，因為都是一些不知名的畫家的作品，價格很低。

而在李志玲與喬某某的受賄鏈條中，這些被他們低價收購來的畫作起了關鍵作用，而實際上近年來，藝術品行賄的丑態曾層出不窮，其方式也多種多樣。

紀檢組介入調查期間，也沒想到李志玲的問題會這么嚴重，曾找她談話讓她交代。但“牛人”就是“?！?，李志玲不服氣地說：“別人比我過分得多，為什么只是找我的茬？”“我就不說，看誰能把我怎么樣！”

在調查期間，一直自我感覺特別“?！钡乃廊粦B度惡劣，竟抗拒調查，有好幾次都大放厥詞，比較囂張，結果受到了從嚴處罰：李志玲一審被判處無期徒刑，喬遠方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兩人均不服判決，提出上訴，二審駁回其上訴，維持原判。（文中人物除李志玲外其他涉案人員均為化名。）

編輯/征 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