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不苦”女生追夢：獨腿保護神，我飛翔的力量

露露

95后湖南女孩龍夏萍高考結束當日得知父親罹患低磷化鼻咽癌。為分擔母親壓力，她應聘到曾做過賽車手的獨腿青年丁亞的卡丁車攤位做兼職。在丁亞“冷言冷語”的另類激勵下，龍夏萍如疾風中的勁草，傲然挺立，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走向，她也漸漸對面冷心熱的丁亞心生好感。然而當龍夏萍主動向丁亞表白時，卻遭遇了對方毫不留情的拒絕……

人生暴雨高考日突降，邂逅搖搖晃晃的保護神

2013年6月8日下午，湖南省暴雨傾盆。龍夏萍剛從高考考場走出，媽媽江桂芬便告訴她：“你爸在湘雅醫院住院，他不讓我們告訴你！”

龍夏萍1995年出生于湖南省江華瑤族自治區大山深處，爸爸龍明亮和媽媽江桂芬靠務農為生，哥哥龍川患有小兒麻痹癥，行動不便。高三沖刺階段，龍明亮病情惡化，隨后轉到長沙湘雅醫院接受治療，最后被診斷為低磷化鼻咽癌。可是為了不影響女兒高三沖刺，他跟妻子約定隱瞞病情，直到高考結束。

晚上10時許，母女倆乘坐的大巴車抵達長沙市開福區湘雅路。車剛停穩，龍夏萍便直奔湘雅醫院住院部。在醫院陪床的幾天里，龍夏萍親眼見證了疾病對自己家的沖擊。龍夏萍跟著媽媽去繳費，才知道為給爸爸治病家里已負債20多萬元。為了治病，家里能賣的都賣了。癌癥將這個本就貧困的農家推入深淵邊緣。一周后主治醫師告知他們：龍明亮體內癌癥病灶急速擴散，建議回家保守治療。

爸爸倒下了，媽媽和哥哥在城市沒有生活能力，龍夏萍身上擔子重起來了。把爸爸他們送回家后，為了貼補家用，她應聘到長沙五一廣場附近的一個工地當“泥工”提灰桶。一位年長工友得知她家情況后很是同情，將她介紹到長沙市世界之窗游樂場親戚開的卡丁車出租處工作，包吃拿月薪。可是做了兩周，丟了一輛車，手誤操作弄壞兩輛車。7月底，老板直接炒了她的魷魚。

當晚，沮喪的龍夏萍在游樂場晃蕩時，遇到正在收攤的另一家卡丁車老板丁亞。26歲的丁亞是湖南省長沙市人，父母在郊區經營一家養雞場。丁亞從小愛車，中專畢業后，他背著父母到西藏拉薩當了專業賽車手。沒想到18歲那年，在拉薩參加冬季拉力賽時遭遇車禍，失去右小腿。隨后，他帶著賽車公司給他的安置金回到老家長沙，在游樂園門口租了塊地，經營卡丁車租賃項目。

其實，丁亞很早就注意到這個瘦削木訥的女孩。她總是頹喪地坐在攤位后，滿臉心思。顧客問一句，她答一句。丁亞喊她：“妹坨，你過來。”得知龍夏萍的遭遇后，丁亞罵她“腦殼有包”，龍夏萍想反駁，可看他拄著拐杖，又將話憋回去。最后，丁亞勉強同意讓她成為自己的員工，但提出苛刻條件：工資降200元。龍夏萍心里暗罵一句“奸商”，但一時找不到更好的去處，只好委曲求全。

可是，來到丁亞攤位后，龍夏萍就后悔了。他脾氣異常火爆。沒游客時，他就戴著鴨舌帽躲在太陽傘下玩手機，卻讓龍夏萍站在攤位前暴曬。有次，龍夏萍給游客系好安全帶后，躲到太陽傘下休憩，丁亞不知從哪里冒出來，提起木拐給她一下：“誰讓你偷懶？”龍夏萍摸著淤青的胳膊，橫了他一眼。

8月中旬，龍夏萍接到湖南科技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可想到家里欠下的巨債，哪有錢讓她去讀書？她坐在攤位后，一邊摩挲鮮紅的通知書一邊落淚，這時有游客過來，她將通知書揉成團塞到抽屜里。這一幕被丁亞盡收眼底，這個女孩面對困難的坦然讓他動容，可如果要幫她，并非一日之功。

轉天，長沙大雨。丁亞塞了張世界之窗體驗券到龍夏萍手中：“再不去就過期了，陪哥一起去。”那天，龍夏萍跟著身邊的游客一起哈哈大笑，可笑著笑著她的眼淚不自覺落下來，父親現在還在病榻生死未卜，母親和哥哥等著自己的收入糊口，治病借了近20萬元外債，她該怎么辦？

丁亞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龍夏萍，你上大學的學費從我這里預支，周末和寒暑假你過來工作還錢。”龍夏萍轉頭，丁亞留給她冷酷的側臉。

8月28日，丁亞結算了龍夏萍的工資，還多給了她兩個月的工資。捏著這筆錢，龍夏萍心里五味雜陳。次日，龍夏萍忐忑不安地走進校園。不同于身邊同學大包小包，她全部行李就是一床棉被和一周的生活費。剛放下包，龍夏萍就收到丁亞的短信：“別玩丟了魂，安頓好趕緊回來上班。”龍夏萍心里暖暖的。

9月30日，龍夏萍照例守在卡丁車攤位。媽媽打電話來告訴她，爸爸病情告急再次入住長沙市湘雅醫院。龍夏萍趕到醫院的第二天，龍明亮便溘然長逝了。丁亞看到哭作一團的娘仨，上前安慰：“別擔心，我們一起想辦法。”江桂芬止住哭泣，抬頭看到丁亞的拐杖，隨即哭得更加厲害。在她看來，這個拄著拐杖的年輕人自身難保，怎么可能有能力幫助自己家人呢？可丁亞的出現讓龍夏萍心頭一暖。那晚，長長的醫院走廊，龍夏萍跟在一瘸一拐的丁亞身后。

讀懂你冷酷下的熾熱，萬般努力只想和你來日方長

處理完龍明亮的后事，丁亞將江桂芬介紹到自己居住的小區做家政，每月收入4000元。他還將龍川安排到殘疾人公司做手工娃娃，每月收入2000元，包吃住。龍夏萍平時上課，周末就按照約定在丁亞的卡丁車攤位上班。有次，龍川感嘆地對妹妹說：“丁亞人真不錯，肯這么幫我們。”龍夏萍一愣，腦海浮現丁亞冷酷的側臉，隨后她拼命搖頭。

一天，一位年輕父親帶著6歲兒子來玩卡丁車。卡丁車運行期間，孩子調皮翻出車廂，被賽道內的其他車擦傷。年輕父親以龍夏萍不負責為由大聲訓斥她。丁亞看到后，沖到龍夏萍前面，將那個男人罵走。龍夏萍愣在原地，他雖然身體殘疾，但面對欺凌時卻能夠沖到前面保護她，她心里有了異樣的踏實與感動。

那天，龍夏萍深情地發了一條微信朋友圈：我前半生最強烈的三次心跳分別發生在：上課被老師點名，下樓梯一腳踩空，和你側臉看著天空。三秒后，丁亞點了贊。龍夏萍的心也跟著怦怦跳，她好想告訴丁亞，這個你就是他。可她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家里的外債還沒還，哪有余力談感情。

2013年12月，丁亞說服父母，將自家雞場產的雞蛋賒給龍夏萍銷售。隨后，他又拄著拐杖陪著龍夏萍到大學城附近的大小餐廳推銷。經過幾個星期的奔波，龍夏萍跟幾家餐廳簽下雞蛋直供合同。有了穩定的合同，龍夏萍每個月多了近5000元的穩定收入。

2014年年底，在一家人合力下，還掉了大部分外債。12月28日，龍夏萍在銀行柜臺寄出最后一筆欠款后，摸摸自己被磨出老繭的指頭，鼻頭不由一酸。回頭，丁亞正微笑著看著她，龍夏萍破涕為笑：自己何德何能，在自己最難的時候有他貼身守護。

2015年4月，長沙草長鶯飛，龍夏萍約丁亞到橘子洲頭玩耍。龍夏萍突然表白：“丁哥，做我男朋友吧。”丁亞笑著回絕：“你搞笑吧？你這種黑瘦的女孩不是我的菜。”龍夏萍追問原因，丁亞毫不避諱地說：“哥以前做賽車手的時候，交往的女朋友都是模特，不可能隨便找個人湊合的。”龍夏萍深受打擊，氣得將風箏一甩，調頭跑掉。如果不喜歡自己為什么要幫自己？她覺得自尊被侵犯了，賭氣刪掉了丁亞的微信。

回學校后，龍夏萍將時間都填得滿滿當當，上課、做兼職、參加社團活動。她要用“冷戰”的方式讓丁亞認識到自己的錯誤。5月底，龍夏萍終于忍不住偷偷跑到游樂場，看到丁亞拄著拐杖出攤、打掃衛生、收攤，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龍夏萍氣得直跺腳，她忍不住重新加上丁亞的微信，跟他打招呼、聊天。丁亞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還像一個大哥哥般關懷著她，可連一絲曖昧的情愫都窺不到。

2015年6月的一個晚上，龍夏萍在當家教回來的路上遇到兩個小混混糾纏。龍夏萍在周旋過程中，受了輕傷。回到宿舍后，她將這件事告訴了媽媽。次日一大早，丁亞就打來電話，劈頭蓋臉罵她：“女孩子不要晚上去當家教，債都還完了就好好學習。”龍夏萍委屈不已：“我的事要你管？”丁亞不再說話，匆匆掛斷電話。

那晚，龍夏萍在QQ空間寫：很小很輕在某一瞬間，氣泡在杯沿爆裂，瓜果豐盈，睡蓮嫵媚，中意的香水影片，地毯邊光影昏暗。像是少年時把喜歡一個人，作為心頭大愿，飽滿，熱忱，像亮在這個正午的燈。次日，龍夏萍循著來訪者的瀏覽痕跡，再次看到丁亞的頭像，如鯁在喉。她想不明白，他如果對自己沒有感情，為什么這么關心自己？可如果有愛，為什么這么擰巴？

2015年7月，龍夏萍陪媽媽和哥哥回老家祭奠爸爸。回長沙路上，想起過往，丁亞的身影揮之不去，她情不自禁寫道：在路途上想起愛來，覺得最好的愛是兩個人彼此做個伴，不要束縛，不要纏繞，不要占有，不要渴望從對方的身上挖掘到意義，那是注定要落空的東西，而應該是，我們兩個人，并排站在一起，看看這個落寞的人間。這一次，丁亞終于回應了她的暗示，私信她：別整天七想八想，如果你考上博士，說不定我會考慮。龍夏萍喜出望外：真的嗎？丁亞一言不發。龍夏萍卻以為是得到了承諾。此后，她不再沉浸在這些小情緒中，而是調整好心態，努力學習。課余時間，她也寫一些詩歌、散文等。陸續地，她的作品被選上校刊，還被一些大型校園刊物摘選。很快，她自強不息的事跡在學校傳播開來，成為校園名人。

2015年10月，龍夏萍在圖書館自習到深夜，將自己在書上看到的一段話發給丁亞：傳說在北極的人因為天寒地凍，一開口說話就結成冰雪，對方聽不見，只好回家慢慢地烤來聽。遇到談情說愛的時候，回家就要仔細釀造當時的氣氛，先用情詩情詞裁冰，把它切成細細的碎片，加上一點酒來煮，那么，煮出來的話便能使人微醉。倘若情濃，則不可以用爐火，要用燭火再加上一杯咖啡，才不會醉得太厲害，還能維持一絲清醒。如果失戀，等不到冰雪盡融的時候，就放一把大火把雪屋都燒了，燒成另一個春天。那時，她覺得她和丁亞的愛情也會是這樣的。可這次丁亞依舊沒有回應。

2015年年底，龍夏萍榮獲全國大學生自強之星提名獎。她將這個消息告訴丁亞，丁亞卻反常地一個字也沒回復。幾天過去，龍夏萍坐立不安，她趕到世界之窗，竟然發現丁亞的卡丁車攤位消失了。

兩個月后，龍夏萍終于聯系上丁亞。兩人約在龍夏萍學校附近一個咖啡館見面。雖然是冬天，但龍夏萍特意穿了長裙，化了淡妝，她發誓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等到丁亞出現時，她驚呆了。他只能坐在輪椅上，靠雙手挪動輪子前行。人消瘦了一圈，背也駝了，像個小老頭。他告訴龍夏萍：他的右腿髖關節股骨頭壞死了，只好退掉了攤位到上海做手術，重新換了關節，但下半生只能跟輪椅為伍。

龍夏萍上前牽丁亞的手，被他一把甩開。龍夏萍哭著責怪他不告訴自己，丁亞只是問她：“你完成我們的約定了嗎？”龍夏萍無言以對。

回到學校后，龍夏萍決定自己在踐行承諾前不再聯系丁亞。她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學習上。想念丁亞時，她便將情感寄托在文字上，發表的文章越來越多。因為出色的文采和清新的文筆，2016年年底，龍夏萍獲全國大學生南邊文藝作品“新苗獎”。

煮一份情濃來對抗寒冬，“不苦”女孩逐夢俄羅斯

2017年初，龍夏萍應美術系校友劉希邀請，將近5年寫的作品交給他進行裝幀設計，獲得全國精裝書設計大賽大獎。隨著裝幀獲獎，龍夏萍的作品也得到參賽師生的一致認可，他們紛紛為這個勇敢堅強的女孩點贊。這則消息被很多人轉發，包括魯迅文學獎獲得者鄢烈山教授。

2017年4月，龍夏萍帶著樣稿去看望丁亞，想給他一個驚喜。丁亞冷冷看完后告訴她：“我只是你苦難時渡你的舟，但你的未來是更加光明的。我是殘疾人，你是大學生，我們根本不是一樣的人。之前我是不想傷害你，所以鼓勵你在學業上取得進步。以后，你會遇到一個優秀的男孩，他能帶你走進更好的世界。你還有媽媽和哥哥，兩個負擔很重的人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龍夏萍哭著搖頭：“不，我不在意這些！要不是你在我走投無路時收留我，還無私幫助我的家人，我現在不可能取得這樣的成績。”望著丁亞滑著輪椅進門的背影，龍夏萍大喊：“我不會放棄的！”丁亞聽到后，拼命滑動輪椅，將門狠狠摔上。

其實，丁亞早年輟學后吃盡了生活的苦，他不忍心看到龍夏萍因為苦難、個人情感輟學，于是想用這個方法激勵她。而他，雖然喜歡這個堅強的女孩，可深知身有殘疾的他只能是這個女孩的負累，他不忍心用感情來套牢她。

可他不知道的是，情感并不能按照計劃行事，尤其是少年的情感。為了證明自己的真心，龍夏萍拒絕了學校安排的實習崗位，應聘到丁亞家附近一所學校實習。可她越熱情，丁亞回復永遠只有一句：“考上博士再說。”丁亞的媽媽看不下去，勸她：“傻姑娘，丁亞配不上你，跟你在一起他會自卑。”可龍夏萍不聽。

2018年4月上旬，長沙市新聞網站公布一則新聞：湖南科技學院人文與社會科學院學生龍夏萍的作品集《不苦》正式出版。龍夏萍將鏈接復制后，丟進丁亞的對話框，依舊石沉大海。6月，樣書出來。龍夏萍第一時間將樣書送到丁亞家，卻驚悉他搬家了。龍夏萍淚奔，她不曾想過他會以這樣的方式退出她的人生。丁亞的媽媽再次打來電話：“這則電話是丁亞托我打給你的，我們賣了房子來上海治病了。他的病情惡化了，需要截掉右大腿安裝假肢，他說等你考上博士后，他會站在你眼前，這期間他不會跟你聯系。”龍夏萍淚奔，工作之余，她開始備考研究生。

2019年8月底，龍夏萍收到莫斯科大學公費研究生通知書。10月3日下午6點，龍夏萍飛抵莫斯科謝列梅捷沃國際機場，她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將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分享給丁亞：

我這幾天一直在想，

愛你的我要為你寫些什么呢，

你不如每句只看第一個字吧。

可丁亞依然沒有回復。

2019年10月8日開課，龍夏萍帶著本科畢業證和成績單去莫斯科大學報到。畢業證里掉出一張短發照片。龍夏萍撿起照片，背后歪歪扭扭寫著：優秀的你可以配得上更好的世界！這是丁亞不知何時寫下的。如今，龍夏萍正在莫斯科攻讀研究生，她期待在更好的世界跟丁亞相遇！哪怕，只是輕輕地問上一句：你還好嗎？

（因涉及隱私，文中丁亞為化名。）

編輯/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