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尚熹

2020年10月16日——2021年3月16日,一個名為“楔子”的傅中望雕塑個展在武漢市“合美術館”展出。我有幸應邀參加其研討會,坐在圈內藝評家圍坐的研討發言席上。我就以下三個方面進行了發言。主持人規定的時間有限,每人不得超過5分鐘,所以,我說的扼要簡單。利用這次書面表述的機會,盡量將我的意思表達完整。
其作者
傅中望是我在中央工藝美術學院裝飾雕塑專業上學時的同班同學。文革末期的湖北黃陂農民雕塑享譽當時的全國雕塑界,傅中望就在其中,并小有名氣。我們早就知道他。在班上雖不是班長,但是因其知名度和藝術才氣而小有號召力。
傅中望秉性機靈和睿智,集中體現在一雙閃亮而轉動頻率高于一般人的眼睛上,再加上同樣靈活的脖子,仿佛隨時隨地都在捕捉令他感興趣的事。從年輕到現在,他給我們同學的印象就是那樣。記得當年在班上學習時,發生過一次事件。我們的古代雕塑臨摹課偏多,擠壓了別的雕塑學習時間。他不滿足于花那么多的時間在對老古董的臨摹上,于是號召同學們揭竿而起,集體去系辦公室反映情況,陳述意見。盡管其結果對現狀沒啥改變,但反映出傅中望那不滿足于現狀,勇于求變的精神。
縱觀傅中望的所作所為,完全可以看出他花樣翻新,不甘于平庸的瑰麗人生。機靈、敏感、睿智、勤奮、手巧完全可以成為他人格魅力的標簽。不是嗎?他在航班上吃航空餐時,使用包飯盒的錫箔紙,玩出了錫箔紙浮雕。以后他就作為一種材料語言,隨機擠壓出了許多具有當代文化符號的浮雕作品,參加各種展覽。當他發現磁鐵具有集合金屬物態的效率時,他又做了許多磁鐵裝置,還玩起了隨機和行為作品。在事事都言必公共性的年代,將曾經的榫卯意識轉換為帽子語言,將個人化語境到公共性語境轉化得是那樣地順暢和無痕。在公共性議題中,一段時間,動態雕塑受到追捧,他在公共藝術中實驗的動態雕塑,精致而靈動,傳統的意象會勾起公眾的懷古情緒。當文宣進入網絡時代,當交流進入微信時代,他又在手機上實驗起網媒的虛擬公共性語言了。在他的微信朋友圈要么就是“大公雞”時期,要么就是“拇指點贊”時期,惹起了所有朋友的歡喜雀躍。誰都知道,他本人的藝術語言是榫卯結構。盡管他以此為主,進行創作,一直也沒有間斷過,但是他并不甘于此,玩玩其它也無妨。這使我想起杜尚的睿智人生。干嘛那樣一本正經?在藝術的道路上,蹦蹦跳跳,旁逸斜出又未嘗不可?與杜尚不同的是,杜尚的作品數量不多,而傅中望的作品海量。
傅中望藝術的現當代性,首先應該表現在他的藝術人生狀態的現當代性,然后才是他的作品。
其楔子
傅中望的這次“楔子”個展,同樣反映出他的睿智秉性,使人驚喜和折服。我本人就兩個字“服了”!
楔子是他榫卯語匯的進一步發掘和延伸。“楔子”所蘊含的意義已經被藝評家們剖析得完美無缺,我這里還是愿意更多地從雕塑的角度來進行解讀,試圖思考它在我們現當代雕塑中的進步意義。首先,他將“楔子”從榫卯語系里獨立出來以后,成為一個造域的要素,就可以在任何場合玩了。展覽中,因為有了“楔子”,“展覽”從傳統中的室內,移到了美術館的走廊,見縫插針,他就是見縫就插上楔子。更有甚者,他使用超級楔子,在美術館的建筑之間的“大縫”里也來了個“見縫插楔”。就一個貌似簡單的“行為”和“靈光一現”就使整個美術館的外觀和展覽的內部空間成為他的一件作品,而且是一件超級尺度的作品。傅中望先生的睿智撬動了傳統展廳、傳統雕塑展示方式、傳統雕塑“作品”、傳統雕塑制作的認知。有意思的是傅中望將其楔子元素隨身攜帶,行走天下,“見縫插楔”,轉換成隨時隨地的行為,融入他的生活狀態里。所以我要說他的“楔子”階段充滿著觀念,是真正的觀念雕塑。
世界現代雕塑史經歷過雕塑造人、雕塑造物和雕塑造域的三個階段,當今世界當代雕塑正在雕塑造域的語境里。雕塑造域階段,雕塑形態本身成為了場域的元素,成為了造句的詞匯,藝術家根據不同的在地場景進行組構成章。所以我們說傅中望的“楔子”狀態具有國際性語言價值。
楔子展對我們的啟示還在于,現當代雕塑要使用智慧創作,而不是拼命。不是嗎?我們當下所鼓勵的當代雕塑中,把鐵棒磨成繡花針,把花崗石打成繩索的作品比比皆是。比誰狠,比誰殘酷仿佛才是現當代雕塑創作的材料觀。這樣的理念背后無異于過去的“人定勝天”,真的與藝術無關,而與技術和使用的笨力氣有關。在此我想例舉具有東方血統的野口勇和徹底西方血統的奇里達,他們幾乎異口同聲地提出了創作中的“節約”觀,提倡恰到好處,提倡智慧地創作,提醒資源的有限性,藝術家的人力同樣是一種資源,藝術家的健康更是一種珍貴資源。奇里達還昭示雕塑家們“以空間為材料”進行創作,更加進一步明確雕塑家該做什么和發力的關鍵點,而且為雕塑造域提出了綱領性口號。在本次展覽中,傅中望還是展出了他先前的代表作,比如各種狀態的榫卯作品,還有他的《地門》《天柱》《大木作》和榫卯作品《世紀末人文景觀》以及公共藝術作品《帽子》等等。對比他以前的作品,新的楔子作品與前面的作品并不是一種現在與原先的遞進關系,而是平等的。不同的是“楔子”作品更加凸顯了觀念性而已。過去的作品同樣經典,它們應該是中國現當代雕塑的代表性作品,具有標志性意義。
就我個人看,過去的作品更具雕塑家品質,屬于現當代雕塑里的學院派,其經典的品質不可逾越。
其貢獻
1994年在中央美術學院畫廊舉辦的傅中望、隋建國、張永見、展望、姜杰五位雕塑家聯展,是往中國雕塑界投放的一枚震撼彈,是中國現當代雕塑的里程碑事件。其釋放的能量一直延續到今天的現當代雕塑狀態,林林種種的花樣翻新,并沒有逾越當時的那些作品所昭示的范疇。
這里,我們就聚焦傅中望個體的行進軌跡和藝術成就,我是覺得他的步伐走得穩健又自信。所以其藝術成就的突出也就不言而喻了。
傅中望的成功之處首要的是他的個人狀態和經驗。他自己從當年的黃陂農民雕塑開始到今天,全程經歷過雕塑造人,雕塑造物,雕塑造域的發展階段。但是他的語匯是極具個人特點的。首先他本人精通木工,手藝很巧。第二,他早年對布朗庫西有所研究和學習,以及后來一直持續了對西歐現當代藝術的興趣、考察和研究。其次,就是他在省博物館工作多年,通曉中國傳統藝術的方方面面,包括材料與工藝。盡管他在自己的言說中并不贊同說他的藝術中有刻意地追求民族性的趨向,但他認為他的知識背景就是他的修養,已經轉化到個人的血液之中,轉化為一種個人的行為方式和本能性財富。所以,我們說他的創作活動都是隨手拈來,但處處彰顯出很傅中望。
中國現當代雕塑如果就從1994年斷代的話,至今已經有26年的歷史了。在這26年中,中國的現當代雕塑已經迭代翻新多次,今天的中國雕塑已經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了。在這樣不斷的蛻變之中,我們經常有西方強勢和民族自強的話題交替出現。但是到了今天,我們是可以思考世界現當代雕塑的中國貢獻了。任何的妄自菲薄都不是一種建設性態度。而在這樣的議題中,傅中望狀態及其他的藝術完全可以成為一個標桿。為啥?道理很簡單,因為他的藝術是個人經驗的,同時也是中國本土的,而且還是國際語境的。要達到這一高度,這三方面缺一不可。
作為藝術家,退休后的生活對于傅中望來說是一種福音。這樣,他可以天天捕捉他的藝術獵物,天天琢磨他的藝術創作,不管是實體作品的還是虛擬形式的,不管是展示形態的還是行為方式的,不管是平面的還是立體的。藝術狀態的生活其樂無窮,生活狀態的藝術豐富多彩。把做藝術做到這個份上,邊界還有意義嗎?借此機會,我祝賀他的楔子展!祝福他愉快!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