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夫子河畔

顧敬堂

一

程小穎大學期間就迷戀上了網絡直播，開通賬號后，因為長得甜美可人，很快吸粉十幾萬，等到大學畢業后，她已經干得風生水起，做起了職業主播，最高時月入十萬。

媽媽身體不好，小穎干脆回了老家湖北，反正在哪兒做直播都一樣。她用手機和粉絲們分享麻城市夫子河畔的美食：用塘堰魚和紅薯做成的魚丸、肉糕、面魚，分別代表團團圓圓、步步高升、年年有余，寓意非常好，受到粉絲的熱情追捧。

無論做什么都需要推陳出新，連續做了半個月的美食，粉絲們有些審美疲勞了，小穎也在琢磨著找點新鮮素材。

這陣子，程媽媽對小穎的終身大事開始著急起來：都二十好幾了，連個男朋友都沒談過，這孩子是不是有問題呀？不行！我得托人幫你物色點男生，你去接觸個試試。

因為干直播，小穎比較宅，接觸的人都是在線上;再者眼界比較高，聽慣了恭維和稱贊，一般人還真看不上。雖然自己不著急，但老媽的話還是觸發了她的靈感：自己正不知道該弄點啥呢，都有些“掉粉了”，如果直播相親，肯定吸引眼球！

說干就干！程小穎在夫子河邊上找了家咖啡屋作為直播現場，老板也很高興，這也為自己做了廣告，是件雙贏的事情。

很快，程媽媽那頭安排的小伙子陸續和小穎見面了。程小穎直言不諱，先爭取到小伙子的同意，然后在直播狀態下開始了相親之旅。

很多小伙子被小穎的美貌打動，也能接受直播相親這件事，權當上“非誠勿擾”了。不過小穎卻一點都沒有心動的感覺，就像粉絲從線上跑到線下一樣。哪個明星會愛上粉絲呢？

一來二去程媽媽著急了：“你這孩子怎么回事？我托門挖窗的給你介紹對象，不是給你找臨時演員！你能不能認真點？”

小穎也很無奈：“人都挺好，但粉絲們反映這些人千篇一律，沒有辨識度。”

程媽媽生氣地說道：“想要重口味的好辦，吃油炸臭豆腐去！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別把婚姻大事當兒戲，讓人覺得輕浮！這次我親自給你物色了一個小伙子，學問好教養好，你給我認真談著！”

到了約定的日子，小穎在咖啡廳裝好設備，等著這個叫李漢儒的小伙子。下午5點整，李漢儒準時到達。小穎抬手看看表，開玩笑地說道：“您倒是很準時，一分鐘都不肯提前。”

李漢儒認真地回答道：“火車如果早到一分鐘，會影響整條線路的安全;飛機如果早起飛一分鐘，會影響很多乘客時間的部署……世上很多事情，早晚都不合適，守時才是最可貴的品質。”

小穎撇撇嘴嘟囔了一句：“李時珍的皮！”

李漢儒疑惑地問道：“什么？”

小穎不屑地說道：“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年輕人。這是網絡語言，翻譯過來就是‘你是真的皮呀！”

李漢儒擰著眉毛說道：“不知腐鼠成滋味。”

這次輪到小穎納悶了：“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李漢儒語氣不善地說道：“我非常討厭拿古人開玩笑，更不能接受拿李時珍開玩笑！作為夫子河鎮走出去的大學生，居然連一句古詩都理解不了！告訴你吧，我說的是李商隱的句子，意思是‘一只鳳凰理解不了死老鼠的美味。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尚且學不過來，哪有時間去研究淺薄無聊的網絡語言呢！”

兩人唇槍舌劍，互不相讓，最后李漢儒息事寧人地掏錢埋單，告辭而去。小穎頭一次遇到對自己挑三揀四的家伙，肺都要氣炸了，對著手機吐了半天槽：“從哪蹦出這個極品來？”

粉絲們群情激憤，紛紛獻花刷禮物，各種支持安慰，在線人數竟然空前高漲。很多人都覺得這次直播挺有意思。

回到家中，小穎雖然憤憤不平，但又不好太讓母親難堪，只笑著說道：“嫌我沒文化，這個人簡直就是比老陳醋都酸的老古董！你從哪兒找的？”

程媽媽失望地搖搖頭：“唉，是你沒福氣，算了……”

小穎都氣笑了：“我沒福氣？有沒有搞錯？你女兒年輕貌美，年入百萬！他有啥？切！”

程媽媽默默不語，扭頭看電視去了。

二

因為斷了“貨源”，相親直播也停止了，小穎拿著手機，開始探究夫子河鎮的歷史。幾天下來，連她自己都震驚了：原來我們這兒居然有如此深的文化歷史底蘊呀！明朝天順年間，周氏三兄弟從曲阜請來圣人雕像，宣揚夫子的儒家文化;乾隆時期，民間又在這里修建了回車書院;民國年間，數學大師引進現代數學教程，為中國現代數學開了先河……了解的越多小穎越心虛，難怪李漢儒那個家伙說自己沒文化呢！沒想到小小的夫子河鎮竟然有著這么燦爛的文化，自己竟然不知道！

這天，小穎正在做直播，忽然接到母親手機打來的電話：“你是程小穎嗎？你媽媽正在醫院急救，請馬上趕過來！”

小穎心都要跳出來了，開著車風馳電掣地趕到醫院。母親已經進了手術室，她只能在外面一邊哭一邊等。

過了一個多小時，一名醫生走出來喊病人家屬，小穎急忙迎了上去。

醫生看到她愣了一下，然后用輕松的語氣安慰道：“患者腿部血管瘤破裂，經過搶救，已經脫離危險了。你不要擔心，等病人蘇醒過來，就可以推回病房了。”

小穎感動不已，擋著監控，將一沓錢巧妙地塞到醫生的白大褂口袋中。

醫生皺了皺眉頭，低聲喝道：“你以為這是直播刷禮物呢，趕緊拿走，別讓我小看你！”說著他摘下口罩，一把將錢塞回小穎手里，轉身回手術室了。

小穎呆住了，主治醫生竟然是李漢儒！難怪那天自己說“李時珍的皮”他那么大反應呢，這是人家祖師爺呀！

又過了十幾分鐘，幾名護士將沒有完全清醒的母親推出來，幫小穎搭著手一起送到了病房。

不一會兒，李漢儒過來了，吩咐小穎一些術后注意事項。小穎臉上哭得稀里嘩啦，見李漢儒眼睛望著別處，一副忍著笑的表情，心里有些尷尬，不甘心地小聲說道：“你穿白大褂比懟人時有風度多了！”

李漢儒回敬道：“你為媽媽哭的時候也比直播時喊‘老鐵，雙擊666漂亮！”

小穎惡狠狠地瞪著他，李漢儒笑嘻嘻地拿著病歷走了。

三

程媽媽出院后第三天，小穎主動給李漢儒打了電話，約他出來表示感謝。李漢儒拒絕道：“作為醫生，我不能接受患者家屬的邀請，除非……”

小穎臉莫名其妙地一紅：“你想得美！”

李漢儒哈哈笑道：“除非是朋友的身份，你想哪兒去了？”

小穎嬌嗔道：“沒想到你還會開玩笑呢！是這樣，你不是自認為有學問嗎？我想邀請你到我的直播間，給粉絲們講講夫子河的故事，你敢不敢？”

一天后，兩人坐在直播間里，李漢儒口吐蓮花、旁征博引，將夫子河的故事講得引人入勝，小穎在邊上都聽呆了！屏幕上粉絲們瘋狂打call，滿屏的666，禮物滿天飛。

直播結束了，小穎還沒回過神來，嘴里喃喃地說道：“沒想到直播還可以做得這么高大上！為了迎合大眾的口味，我之前把文化都丟了！”

李漢儒微笑道：“這是你走偏了！五千年的文明傳到現在都沒丟，說明好東西永遠有市場的，比如善良、比如孝順……”

小穎高興地說道：“這么說你也不反感直播了？”

李漢儒點點頭，歉意地說道：“之前我也偏激了，認為做直播的人都膚淺自私，一心只為錢。阿姨入院時，你的眼淚讓我看到了你的善良和孝順。后來阿姨告訴我，你是單親家庭，自己放棄大城市的生活，拼命賺錢為了贍養多病的母親！從你身上，我看到了夫子河兒女的精神！從這時候起，我從心里敬重你！”

小穎臉頰紅紅的，輕聲說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李漢儒一愣，壞笑著問道：“什么意思？”

小穎嬌羞的起身向外跑去：“意思就是讓你做單身狗去吧！”

李漢儒起身追了出去，兩個年輕人的笑聲回蕩在夫子河畔的夜色里。

選自《上海故事》2019.9